第77章 歲月
【百年過, 如一夢】
或許落星派說話向來之乎者也,從上到下嘴皮子都不太利落。此時的駱成虛被謝木佑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大口喘着粗氣。
謝木佑看了一眼正在歸攏力量的景安,向駱成虛走去, 避免他們的對話驚擾到入定的景安。
駱成虛看着謝木佑, 心中湧上了一股不憤, 憑什麽?
憑什麽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對着他指手畫腳?!
憑什麽他什麽都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那麽多……
駱成虛在極度地崩潰中突然出奇地冷靜了下來, 他發現自己竟然在嫉妒謝木佑。
可是自己的嫉妒之情究竟為什麽會産生?又是什麽時候産生的?
駱成虛看着冷眼看向自己的謝木佑, 突然心頭産生了一種懷疑。
一個人, 認識白無常, 劍斬角龍……這樣的人會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而且謝木佑似乎對這個陣法非常熟悉,駱成虛不相信這個陣會困住他, 而他之所以束手束腳是因為他身旁的那個男人吧?
而那個男人也不同尋常,手中的武器可以變幻形态大小, 入了祭天陣之中竟然沒死并且毀掉了他千辛萬苦布下的陣。
再想起他提及長生時的不屑……
什麽人才會不屑?只有得到的人才有資格不屑一顧。
駱成虛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站着的人極大可能就是長生之人。
“你……咳,你懂什麽?”駱成虛斷斷續續道, “你知道我為了長生付出了多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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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成虛爬到謝木佑的腳邊, 虛弱道:“我沒有了妻子, 沒有了女兒,我失去了那麽多東西!讓我放棄,那是在做夢!”
謝木佑皺了皺眉頭, 覺得這人大概是瘋了。
他也沒讓駱成虛放棄, 應該說是駱成虛能不能長生, 為了長生又放棄了多少東西, 那都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他只是在說一個事實,長生并不代表的永世無憂,更不代表權勢與財富。
駱成虛嚯嚯地笑着:“你不懂,你這種沒有煩惱的人懂什麽?”
謝木佑看了一眼掌門,心說這徒弟當真是沒教好。都這麽老了,還活得跟幼稚園的小孩一樣。不對,小孩子都比他拎的清。
冤有頭債有主,他要真不能長生該去找于桐才是。
“不過,我有個秘密可以告訴你。”駱成虛喘着粗氣,沖着他招了招手。
“什麽?”謝木佑不樂意跟他湊那麽近,只是問他要說什麽。
駱成虛也不介意,上氣不接下氣道:“你、你想不想知道餘巍是怎麽找上我的?”
餘巍嗎?
謝木佑倒真的想知道了。看起來餘巍是被曲菀脅迫的,但是想起餘巍真實身份的謝木佑覺得曲菀怎麽可能脅迫得了龍君大人呢?
無非是一場戲,看起來唯唯諾諾的草包才謀劃人,而牙尖嘴利惹麻煩的人則是個幌子。
“是鳳……”駱成虛說到這裏聲音慢慢弱了下去。
謝木佑不疑有他,蹲下身湊近他。
“是鳳……”
電光石火之間,謝木佑腦海中突然砰出了個疑問——駱成虛沒有受傷,沒有被反噬,只不過是挨了師父一巴掌就虛弱成了這樣?!
但是已經晚了。駱成虛右手手掌壓着謝七的背,左手反手握着一柄庚金打造而成的三棱長錐從自己背後刺入自己的胸腔。
駱成虛是想用劍把兩人的心頭血灌注在一起。
那是駱成虛把餘巍灌醉後騙出來的法子——
“長生還不容易?你取神仙的心頭血和你自己的心頭血融為一體,就算不長生,也能保你延壽百年。”
駱成虛當初半信半疑,但還是用所剩無幾的庚金打造了這麽一把剛好可以從背後自戕的三棱長錐。
為了最後的這一手準備,他一直誘哄着師父說出長生之人的線索。最後因為逼得太緊被師父發現了自己的目的和計劃,才導致了奪寶大會開場前的晚宴突然改期。
駱成虛半跪在地上,謝木佑彎腰俯身,一下一上的姿勢。三棱錐一旦刺破謝木佑的胸腔,血就會順着三棱錐灌入駱成虛的體內。
駱成虛成功了嗎?
應當是成功了的。
因為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在駱成虛的痛楚後又聽見了另一聲肉被穿刺的聲音。
血滴答滴答的從兩人之間淌下,染紅了衣服,蔓延了一地,血腥味讓所有人都産生一種悚然的恐懼。
那是動物對死亡最本能的畏懼。
“為——什——麽?”駱成虛低頭看着自己被刺破的胸口,喃喃道,“為什麽?”
“我也想知道,為什麽?”謝木佑看着駱成虛,或者說是看向駱成虛的身後。
“是……是我沒教好他。”掌門虛弱道。
謝木佑後退了一步,駱成虛此時被他的師父的雙臂牢牢地控制着,掙脫不能。
駱成虛不敢置信,衆人也都不敢相信。在最後的一刻,掌門撲上來抱住了駱成虛的後背,生生地用幹枯的手掌擋住三棱錐的去向,擋在了謝木佑和駱成虛之間。
鋒利的三棱錐穿過了掌門的手掌,血流如柱。
謝木佑眯着眼睛,盯着掌門看了許久,直到他看見被細長發絲遮住的額角處的一處疤痕。
“是……你?”
久遠的記憶被翻騰了出來,謝木佑突然愣住了。
“咳……”掌門咳了一口血,“先生好記性。”
“你怎麽?”謝木佑一時之間腦子有些混亂,他突然知道落星派的九星陣法究竟是哪裏來的了。
那分明是他當初寄存在那個小男孩那裏的。
說是寄存,但實為贈與。
他想若是男孩走鬼道,拿着這卷信物,也好和鬼差說上話。
“你別動。”謝木佑看着他流血的掌心,想要給他止血。
卻被掌門拒絕了:“先生還是先看看畫中人吧。”
畫中人……
謝木佑轉頭,赫然發現景安雙目緊閉,但是渾身顯露出金色的獸紋。
呀……
自己好像又犯了同樣的錯誤。
為了讓景安安心入定,所以送了一道靈力入內讓他在整理完靈力前不受打擾。
現在這副模樣,謝木佑還能想不到是怎麽一回事嗎?
嘆了一口氣。
謝木佑上前,解了自己埋下的禁制。
景安猛地站起身,身上的獸紋若隐若現,謝木佑趕緊抱住他,輕聲道:“我沒事,我沒事。”
“你——”
景安分明在入定時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恐懼,幾乎讓他神魂俱裂的恐懼。
“你摸摸,我真的沒事。”
景安确認了眼前的人确實好好的後,越過謝木佑的肩頭,看見了血泊中的二人。
謝木佑走上前,把掌門的手掌從三棱錐上小心地分離開來。看着血肉模糊的掌心,謝木佑眉頭微皺,剛要施法就被擋住了。
“先生不用費心了,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掌門躺在血泊上,就這樣看着謝木佑出神。
時光仿佛回轉了,彼時他還是個孩子,就這樣躺在死人堆裏看着救他的神仙。
謝木佑嘆了一口氣,他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呢。
其實掌門早已油燈枯盡,還能活着大概全靠着當初一截靈參,和自己的一滴指尖血。
不,也不全是。
謝木佑半蹲下身,還是替他止了血:“其實你說對了,修長生就是修大道,就是莫做錯事。”
他的血可沒有那麽靈驗,不過是吊着男孩的命魂而已。但是從他們初遇到現在一晃百年,男孩還活着就說明他走對了路子。
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景安看着他的手,開了口:“多謝。”
掌門笑了,嘴角笑出了點點血紅:“我還活着,就是想看能不能再和先生相遇,沒想到不僅見了先生,還見了畫中人。”
“好,好。”他的笑容越來越大,甚至連眼中都閃過圓滿之意,“看來先生得償所願,我也此生無憾了。”
八歲的他從死人堆裏被先生撿出來,先生給了他一顆血,救下了他差點被鬼差勾走的命魂。那時正逢亂世,當他們再次相遇時,他已經二十出頭,一匹馬一杆槍被鬼子追着跑。一次逃命中,他遇見了一人,對方告訴他——“逃有什麽用,想活命就殺回去。”
當他們從黑暗走到光明處時,他愣住了,那分明是和童年恩人同出一轍的臉。
恩人似乎也沒想到,最後讓他跟在身後。
在那個艱難的歲月裏,自己跟着先生身後闖過刀槍火海,知道先生最寶貝兩件東西。
一把武器和一卷畫軸。
一晃百年,百年歲月如一夢。
他終于親眼看見了被自己供起來的那幅畫中的男人。
而此時的畫中人的手上握着的正是那把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