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星落

【天上星, 心中人】

“畫中人?”景安擡頭看向謝木佑。

謝木佑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沒想到當年的半大小子記憶力倒是挺好。

掌門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咳嗽了起來。

“先生,我當初想, 如果你和畫中人在一起時會是什麽樣子。”

那個時候的先生一身肅殺,很難見他有別的表情,更不用說是笑容了。

他還記得被救起的那一個夜晚,先生抱着武器靠在屋頂上,看着沉沉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死裏逃生的他知道這人不會害他,大着膽子爬上了屋頂。

“您在看什麽?”

先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一雙黑眸比夜空還要沉。

他想起了母親, 突然也難過了起來,順着先生的目光看去:“您也是在懷念死去的人嗎?”

先生轉頭盯了他良久,他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沒想到先生卻問他:“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娘說,如果想她了就擡頭看看,她會變成星星一直陪着我的。”

一個帶着涼意的大掌落在他的發頂上揉了揉, 聲音帶着笑意:“那我們就把這天掀了, 讓星星落下來, 我們想要的人就會陪着我們了。”

他想了想, 擡頭看着:“那我把天掀了, 娘親會高興嗎?”

落在他頭頂的手掌頓了頓, 良久落在他瘦小的肩頭拍了拍:“你說的對,他們不會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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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事他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先生把他托付給了一個書院的夫子,他就這樣一邊讀書一邊幫着夫子做事。

再到後來,日本人入侵,書院被一把火燒了。他看着熊熊烈火,慶幸夫子早一年去世,不然看見畢生心血心該多痛啊。

當他從死人堆裏一次又一次爬出來,已經對死亡感到麻木時,他又一次遇見了先生。

先生似乎在找東西,也不在意他的跟随。直到有一次,他還是沒能憋住,還是同樣的場景下。

陰沉沉的夜空中墜着朦胧的星子,只是他已經長大,而坐在屋頂上的先生的容貌卻沒有絲毫變化,只有越來越冷戾的氣場。

“先生,您不會變老對嗎?”他仰頭看着先生。

“如果你指的是容貌,或許吧,但是這沒有什麽意義。”先生搖了搖頭。

“那您是話本裏的神仙嗎?長生不老,無所不能。”

先生眯起眼睛看向遠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一躍而下:“走了,有人來了。”

之後又是一場場搏殺,就連睡夢中都能聞到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他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也許結束的那一天是自己的死亡。

但卻沒有想到分離比死亡來的更早,那一天先生塞給他一本書。

“你想長生?”

他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在他腦海中,長生就能跟先生一樣無所不能了。

“你命格至陰,适合走鬼道。你有天賦再加上有我的血吊着你的命魂。”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肩頭,“這本書你拿着,酆都之人多少能賣我一個薄面。”

“先生,您是鬼嗎?”

先生一愣,搖了搖頭,轉身只留給自己一個筆挺而蕭瑟的背影。

“那您是神仙!”他追着先生跑了幾步,最後卻怎麽也邁不動步子了,只能看着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當中。

耳邊卻傳來了先生的聲音:“小子,長生不代表不會死亡,好好活着。”

那個時候其實他什麽都不懂,甚至不知道鬼道是什麽,也不知道酆都是什麽。

不過他遇上過一次白無常,而白無常見到自己揣在懷裏的這卷書卻嘆了一口氣,問了一句:“給你的書的人可還好?”

他追問先生的身份,白無常只是指了指天上,随後便消失不見了。

後來世道太平了,他也開始琢磨着長生修仙之道,先生是神仙,如果他真的長生了,總能再見一面。

他想好好的道聲謝,也想問問先生有沒有得償所願。還有之前自己因為好奇拿走卻沒來得及還給他的那卷畫。

那對先生來說,應當是很重要的才對。

之後的歲月,很漫長很漫長,漫長到仿佛一眨眼就是永恒,悠悠到歲月最終還是走到盡頭。他釋然地笑了,一頭黑發褪去顏色,最終在他眼中定格的,還是年少的那些年。

娘親的懷抱,幼年的颠沛,夫子的教誨,同窗的情誼,還有那個給他塞情書死在亂世裏的女孩……

“先生,我大概是要死了……”

謝木佑握着他的發絲,輕輕施力,讓華發再次煥發生機,雖然不再是黑色,但是卻有了光澤。

掌門想阻止他,卻被謝木佑擋開了:“你我有緣,當年我救你一命,你點醒了我。如今你又救了我一命,我保你門派。”

“先生!”

掌門身上的血止住了,周身靈力運轉,他知道謝木佑多給了他幾日光景。先生的心意他心領了,但是有些話他還是要說。

“先生,落星……咳……”掌門指了指了穹頂。

落星……謝木佑從記憶中挖掘出來那句話——“那我們就把這天掀了,讓星星落下來,我們想要的人就會陪着我們了。”

“先生,落星派本來就是一個家。”他撿了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回來,教他們讀書習武修習大道。他明白自己延年益壽是因為先生的那一滴血,但他總想着,明白大道,這些孩子或許能有比他更不一般的際遇。

“是我沒教好徒弟,毀了這個家。”早在女弟子離開時他就該警覺,卻以為他們之間只是感情上的矛盾。

謝木佑點了點頭,卻走到了被衆人忽視的駱沉逸面前。

“你師祖的身體經不起折騰了,你們兩個都是陣眼,随便毀掉哪一個都能出去,你怎麽想?”

駱沉逸思索了一秒鐘,看向謝木佑:“我有一個條件。”

“師兄!”駱子鯉慌了神,師兄他要答應什麽事?

“先生把我師弟帶走,我知道您不是普通人。子鯉……他天生雷劫加身,我要你保他平安。”

“永世?”謝木佑對駱子鯉的叫喊聲充耳不聞,他并不驚訝駱沉逸的要求而是反問道。

駱沉逸這次思考的時間反而更久一點,最後鄭重道:“三次,保子鯉三次平安。”

做人不能太貪心,駱沉逸知道自己的命不值這麽多錢,而三次也足以讓子鯉成長為一個大妖。

“師兄!”駱子鯉躲過景安的攔截,撲到了駱沉逸身上,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仰頭對着謝木佑直搖頭:“你別聽他瞎說。”

謝木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明顯放水的景安,轉頭沖着駱子鯉說:“小家夥,天生雷劫加身,你可能連普通人的壽命都活不足。”

尋常妖怪是百年一渡劫,大的精怪有三百年、五百年一渡劫的,像饕餮那樣的神獸千年一渡劫,若是先天靈獸五千年一渡劫。

但是駱子鯉出生的時候他的娘親正在雷劫之中,所以一出生便雷劫纏身,僅僅五十年便是一劫數。好處是他比別的妖怪成長的更快,但是壞處就是五十年對于精怪修煉和尋找天材地寶來說太過短暫。

“夠了夠了。”駱子鯉繼續捂着師兄的嘴,“我活五十歲,我跟師兄還能在一起三十年。師兄要是沒了,我就是能活三百歲又有什麽用?”

謝木佑挑起了嘴角:“子風,你也不算沒教好徒弟,這不是教得挺好的嗎?”

掌門聽見這個名字愣住了,連他自己都忘記的名字,先生卻還記得。

“捂住耳朵。”謝木佑朗聲道。

謝木佑手中的鐵鑄劍突然變大,被他重重地插在了掌門之前坐的位置。

掌門突然感受到神魂被撕扯,但是有一雙手牢牢地按在自己的頭頂,不讓他的魂魄離體。

所有人都聽見了悠遠的劍吟聲,除此還有從地底傳來不甘的咆哮。

當金光散去,鐵鑄劍所在之地形成了一個渾圓的凹陷,上面閃過點點火光。謝木佑看着腳下半吊子的煉爐,扯了扯嘴角:“起。”

鐵鑄劍要回到他手上的時候,突然間又飛了出去,對着殿梁比劃着。

“這是……”他們茫然看着腳邊掉落的金屑,這把劍要拆房子?

還沒等衆人想明白,大殿的金頂已經被掀翻了。

“咳……咳……咳……”

削金如泥的鐵鑄劍速度很快,沒讓金磚傷到人,而是在它們掉落之前削成了細碎的金粉。

“師兄,你看!”

古靈精怪的駱子鯉哪裏還想不明白那不過是謝木佑對他們的考驗而已,此時高興地指着天空:“師祖,你也快點看。”

天空還是陰沉壓抑的,即将到來的天劫最終因為景安吸收了祭天陣的能量而沒能落下,此時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霸占着本應轉明的天空。

被鐵鑄劍削碎的金屑被風一吹,落在了衆人身上。

駱子鯉笑彎了一對桃花眼:“星星落了。”

星星落了,心裏想要的人就會陪着我們。

謝木佑偏頭看向和自己肩并肩的景安。

“謝謝。”

“謝什麽?”景安眼中閃過一片溫柔。

謝木佑看着他的裝模作樣,輕笑着用手指彈了彈終于舍得回到自己手中的劍,教訓着出賣自己的鐵鑄劍。

鐵鑄劍委屈地縮了縮,才沒有出賣,明明是主人自己說過的——景安也是自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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