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岱樾又發夢了,醒來後心裏砰砰地跳,出了一身汗,褲子也弄髒了,就覺得自己要瘋。
他怔怔地幹坐了會兒,去浴室裏沖冷水澡。水一開,從天靈蓋劈頭蓋臉地沖下來,勉強鎮定下來。
卻還沒有半分鐘,外頭就傳來了腳步聲,紀洵陽在問:“半夜三更你洗什麽澡?”
半夜三更你找我幹什麽!
岱樾無力地捂了捂眼睛,順着将手往上一捋,把打濕的劉海捋上去,努力維持平靜的語氣:“我馬上出來,紀總。”
那腳步聲朝着浴室過來,停在了浴室門外。
酒店客房的浴室門是磨砂玻璃制成,外頭幾乎完全看不清裏面,而從裏面朝外看,能朦朦胧胧見個綽約的人影。
紀洵陽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身幹挺直的。
岱樾靠着牆,稍稍地佝偻着背,很随意地站着。
因為紀洵陽看不見,所以才能這麽站着,否則就會被紀洵陽用不贊同的眼神示意。
站要有站相,腰杆要挺直,肩膀要打開,要昂首挺胸,像戈壁灘上傲風生存的一棵白楊樹。這是紀洵陽說的。
岱樾剛剛被捋上去的劉海被水柱沖得耷拉下一些,貼着額頭,水流不停,沿着臉落到身上,身上和臉一個膚色,很白,也很結實,有很多陳年舊疤,一道一道的。
要節約用水,要環保,要想想美好生活得來不易,非洲人民沒有水喝,漱口的時候把水龍頭關了,用沐浴露的時候把水龍頭關了,水費不要緊,要緊的是節約水資源。也是紀洵陽說的。
紀洵陽越長大,對外人的話就越少,對他的話卻越來越多。
每一次紀洵陽說話,岱樾就想叫他閉嘴,別再說話了,不要說話,別說話,也不要出現在自己面前。
否則,岱樾害怕有一天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會想把紀洵陽抓起來,關起來,鎖起來,蒙住眼睛,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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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紀洵陽,喜歡到想殺了紀洵陽,想掐着紀洵陽的脖子,讓紀洵陽在高|潮中窒息。
因為,我是個變|态啊。
岱樾漸漸地松了手,輕輕地、急促地小喘着氣,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沒有資格喜歡紀洵陽,也不敢喜歡,如果更喜歡的話,紀洵陽大概會和媽媽落得同一個下場,被人用“我只是因為太愛你了”做理由殺掉。
他不敢看醫生,害怕被紀洵陽知道,知道他是個變态,是個精神病。也沒有什麽好看醫生的,都到這一步了,很顯然,确實遺傳了那個男人的精神病。
紀洵陽忽然擡手,敲了敲玻璃。
岱樾透過朦胧的玻璃,癡迷地盯着那截手腕,心又砰砰地跳起來,想咬,咬得流血了,再舔幹淨。
“用沐浴露的時候,關水。”紀洵陽說。
想吃掉紀洵陽,骨頭都不吐。
這樣的想法很頻繁,可是他很清楚,不能讓這種想法發展泛濫,不能傷害紀洵陽。
岱樾猛地回過神來,有點慌張地使勁兒摩挲着自己的手臂,無意中摸到一塊凸起,是一處新疤,剛結了痂,他如獲至寶,扯着痂撕了下來,傷口又出了血,有點疼,但沒關系,這點疼是讓人清醒的疼。
——如果傷害紀洵陽,紀洵陽會比這更疼。不能讓紀洵陽疼。
他徹底清醒過來,取下蓮蓬頭匆匆地沖了一下,關了水,擦幹頭發和身體,拿衛生紙堵了傷口一會兒,不流血了就扔掉紙,穿上衣服,挺直腰杆,打開門,微笑着問:“紀總,這麽晚了有事?”
紀洵陽說:“我剛上網看見那個寧箐箐,她出負|面|新|聞了。”
寧箐箐是紀洵陽敲下的一條線的形象代言人,本人的形象一向都是塑造成青春靓麗活潑的,前幾天剛拍完新廣告,正準備全國地鐵站、高鐵站、飛機場投放,各項費用都打點好了,如果這時候出來負|面|新|聞,會造成很大的損失。
“立刻打給她經紀人問一問。”紀洵陽說完,又擺了擺手,“不要你問,讓市場部那個小昭去問,不代表公司,站小昭私人立場,她和寧箐箐是中學同學,代言也是她推薦的,說公司還不知道新聞,問寧箐箐經紀人,這事究竟怎麽回事,能不能反轉,什麽時候反轉。”
岱樾點點頭,立刻去一旁給小昭打電話。
打完電話,他回頭看見紀洵陽從浴室出來,手裏拿着吹風機,扶了扶眼鏡,說:“吹頭發。”
岱樾笑了笑:“我自己吹。紀總,你快去休息吧,如果有消息,我再和您彙報。”
“我還不能睡,你先把上次那個聖誕網站活動策劃案調出來再看一遍,你看,我正好給你吹頭發。”
你自己看啦!我自己吹頭發!
岱樾微笑着抓住吹風機:“您看,我自己吹。”
紀洵陽面無表情地松了手:“那我回去看。”
岱樾送他出去,關了門,靠在門上面,看了吹風機一會兒,着迷地用臉頰蹭了蹭紀洵陽剛剛用手抓過的地方。
身旁就是全身的衣帽鏡,岱樾稍稍地轉頭看過去,看見了一只想要吃天鵝肉的癞|蛤|蟆垂涎三尺的惡心模樣。
他靠着門板,緩緩地滑坐到地上,抱着膝蓋,盡力将自己縮成一小團。
不是沒有嘗試過離開,但是不能離開,一離開,就有其他的人補上,比如何田玉,他差一點氣死,看着紀洵陽居然和何田玉有說有笑,就特別生氣,氣得想殺了何田玉,想殺了紀洵陽,氣得他把自己的胳膊都抓爛了才勉強忍住了那股沖動。
越是這樣,越不能喜歡紀洵陽。
可是,又不敢走。
不走,也不敢喜歡。
紀洵陽的意思他明白,卻不能回應,他不能毀了紀洵陽。
可是,紀洵陽三十二了,想談對象很正常。早晚有這一天。再不情願也只能放手,或者,手把手給紀洵陽造一個。
褚玉洲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把褚玉洲造成第二個Derek,卻不會傷害紀洵陽的Derek。
這樣想,心裏會稍微好受一點點,像打了麻醉藥似的好受。
褚玉洲見錢眼開,顯然是奔着不單純的目的而來,岱樾雖然沒見過豬跑也見過豬吃草,不論什麽圈子都不缺傍大款的,純看傍男傍女,更別提娛樂圈了。所以褚玉洲那點小心機在他眼裏也不算多大事兒,何況褚玉洲也尚算懂事機靈,一點就透,雖然咬死了沒承認自己是來傍大款上位的,但還是默認了很多的事情,老老實實地表示自己絕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對紀洵陽展開了猛烈的追求。
岱樾就是讓他去追紀洵陽,但不準拿紀洵陽當人傻錢多玩,這期間定時體檢,不準沾花惹草,不準搞三搞四,不準未經紀洵陽允許做出格的事情,否則自己想後果。
褚玉洲一臉茫然地點點頭,看起來挺像個沒腦子的花瓶。但是沒關系,正好。紀洵陽也不需要一個多有心機的對象(比如那個看起來就不是好東西的何田玉),紀洵陽就需要一個能對他好的花瓶。
可是,紀洵陽有點不開心,并且很快就察覺出了蛛絲馬跡。
這都是岱樾早就預料到了的。
怎麽說,紀洵陽那麽聰明。
紀洵陽沒有缺點。
但是岱樾相信,自己兩邊敲打,時間久了,紀洵陽會喜歡褚玉洲的,褚玉洲也一定會真正愛上紀洵陽。
因為,紀洵陽是這個世界上面最好的人,褚玉洲腦子再不好,也沒瞎眼。
反正褚玉洲怎麽也比那個打架打不贏就找紀洵陽告黑狀的何田玉好。
何田玉也是個神經病,拿五十萬說要跟岱樾打擂臺,誰打贏了誰跟紀洵陽好。
岱樾想了想,多要了三十萬,然後把何田玉的腿給打斷了。
本來他也沒想下這手,但何田玉針對性很強,招招往下三路對付,岱樾一下子沒控制住自己的聯想能力,思索了一下何田玉肮髒的內心,就發病了。
打之前也說好了各安天命,誰知道何田玉這人不講信用,回頭跟紀洵陽編瞎話。
岱樾又想了想,算了,這樣也好。
岱樾一邊漫無目的地想着,一邊吹着頭發。
吹風機是随着行李帶着跑的,用了幾年,嗡嗡地響。它是紀洵陽送他的生日禮物,勒令他出差要帶着,防止酒店裏沒有,防止酒店吹風機裏吹出來細菌多,防止他洗完頭發就睡覺、年紀輕輕就中風。
頭發吹得半幹,他就擱下了吹風機。
紀洵陽說,頭發不要吹得太幹,傷發質。
紀洵陽特愛漂亮,特喜歡拿他手機電腦看時尚專欄,偷偷摸摸的,因為要防着紀家人,說家裏人知道了會浮想聯翩會崩潰。
這些岱樾都知道,自打紀洵陽他二姐三哥出櫃之後,他家裏人、尤其是他家長輩,打開了新世界大門。
其實紀家老一輩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最開始嘗試着了解新世界,結果不了解還好,一了解,誤入了些不該入的網站,頓時就崩潰了,那場事件,在紀家被稱為“情人節之變”,吓得紀洵陽從此都不敢用自己手機看時尚專欄,生怕蛛絲馬跡被人發現。
看完了,紀洵陽也不敢在自己身上用,又沒人可說,就對着岱樾嘀咕,看岱樾哪哪都不順眼,衣服這麽穿多不好看啊,仗着年輕就随便洗洗臉多不好啊,多喝牛奶長得白又高啊,有空去做個護理多好啊。
紀洵陽曾說過他很小的時候喜歡玩他姐的洋娃娃,喜歡玩過家家,被家裏長輩發現了,拿出育兒書籍嚴肅地告訴他,這樣容易産生錯誤性別認識。
遂沒收娃娃和他給娃娃一針一線做出來的小衣服,和過家家的鍋碗瓢盆,塞給他一把仿真的電動沖|鋒|槍和遙控小坦克。
那個年代,很洋氣了,羨慕得他哥哥們不行,委屈得紀洵陽不行,勉為其難抱着沖|鋒|槍和男孩子們在泥裏跑了兩圈,第三次摔泥裏後,憤而棄玩從學,走上了學習學習學習的道路,成為了學霸。
當然,紀洵陽對他說這話,是為了激勵他好好學習。
岱樾卻從中看出來了,紀洵陽大概是不能玩娃娃,把玩洋娃娃的熱情投注到自己身上了,甚至是将他不能對自己做的事情投注到了自己的身上。這樣比較掩人耳目,一說是在做善事呢,撿個人回來養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所以岱樾很配合,紀洵陽怎麽說,他就怎麽照着改。看紀洵陽玩得高興,他也就高興。
岱樾坐在床上,拿手機回了幾條信息,很快就有人打過來了:“強子,沒睡呢?”
他應了一聲:“嗯,沒睡。”
“唉……”那邊的老人先嘆了聲氣。
“我這兩天忙,忘了,”岱樾覺得有點冷,一邊扭頭調空調,一邊說,“我就轉錢過去,明天銀行上班了應該就能到賬。”
老人家有點局促地說:“也不是催你,就是……”
“我知道,伯奶奶,慧慧放在你們那裏,本來也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們也不寬裕。”岱樾正想着怎麽盡快結束對話,那邊又問:“超子什麽時候能回來一趟?慧慧這幾天又身體不好,發着燒,就要爸爸媽媽。”
岱樾沉默了一下,說:“哥他最近也挺忙,抽不出空,他老板不讓請假。”
“你替你哥頂兩天,讓你哥回來看看。”伯奶奶嘆氣,“慧慧這孩子也可憐,媽媽生了也不要,爸爸一年回來不了幾天。我們吧,怎麽也不是親的,他這孩子心裏也清楚,平時不說,病糊塗了才哭。這次也是學校裏又有小孩亂說,把他給氣得……”
“好,我想想辦法,讓我哥請假回去一趟。”
伯奶奶又絮叨了幾句才挂電話。
岱樾狠狠地揉了一把臉,扭頭望着窗外的月亮,望了很久。
又得請假了,但最近這邊的事情很多。
如果能把時間壓縮在一天之內來回,應該可以?
慧慧是岱樾他哥的兒子,确切說是私生子,連媽是誰都不知道,大雪夜被扔在酒吧門口,襁褓裏就放了一封信說大概情況,大概情況是女方也沒想到出來玩玩出個大驚喜,找也找不到他哥,養也懶得養,就扔這兒了,愛咋地咋地,不愛咋地就報警吧。
酒吧老板也找不到岱樾他哥,就找到了岱樾。
岱樾也找不到他哥,但再沒人可推,他哥玩得瘋,男男女女,交友繁多,根本沒辦法想象這孩子媽是誰,想退貨都沒辦法,只好岱樾這個做親叔叔的接下了這孩子,寄養在大伯家裏。
也得虧了這些年孩子越長越像爸,不然岱樾甚至不能确定這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侄子。
這些都好說,重點是,自從那場酒吧大火之後,他再也找不到他哥了,十四年了,怎麽也找不到。
十四年。
他被紀洵陽帶回來,也十四年了。
不幸之中的萬幸,他跟他哥是雙胞胎,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每年去大伯家客串一下他哥,也算給侄子一個念想。大伯家至今都不知道他哥失蹤了,就當兩兄弟都在外頭打工呢,當他哥工作不方便帶着孩子。
所以說吧,就算自己不是個變态,也沒有資格喜歡紀洵陽,更沒資格被紀洵陽喜歡。
岱樾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機扔一邊,蒙着被子睡覺。
睡覺的時候可以不想那麽多。
作者有話要說:
岱總他,怎麽說呢。其實他沒有太大毛病,就是以前過得太苦了,爸爸和哥哥都是坑貨,導致他心理陰影大,自己以為自己有毛病(這大概也算一種有毛病吧)基本上大家可以根據這一章自行腦補每天他被(他腦補中的可愛單純善良天真漂亮渾身上下都在散發信息素的)紀總有意識無意識接近時候的內心活動←_←(劃掉)紀總,你在玩火(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