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紀陳陽一路追了出來,差點跟岱樾在大門口打起來,吓了我一跳。也不知道最近有沒有記者蹲守這邊,示意他倆要打去大門旁邊的車庫裏打。

進了車庫紀陳陽就朝我吼:“我是真心讓你回來的!你自己那天晚上在電話裏哭,說你可以什麽都不要,你就是放不下公司本身而已,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找到個理由讓他們同意請你回來?”

這就很像我記憶裏的紀陳陽了。

很小的時候,他就是這麽吼我的,我不聽他的話,他就會這麽吼我,并且神邏輯。說實話,這幾次碰面我都差點懷疑他是被魂穿了,畢竟全程裝得那麽和善可親知書達理也挺難的吧。

當然,就算如此,我也懷疑他事到如今還在演。

“這裏沒有其他人,我也就直話直說。”我說,“紀家沒有對不起你,也沒有對不起我,是你對不起我,我也間接差點害死你。所以,事到如今,你該報複我的也應該報複完了。如果你一定覺得當年你害死我不成反受其害是我的錯,你一定要趕盡殺絕,那也是你的事。”

“我從來沒想害死你。”

紀陳陽從兜裏掏出煙,點了根,靠坐在車頭上,透過袅袅的煙看我,半晌才說,“我只是想看你低頭認輸而已,我就只是想看你求我。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你都是找紀二幫你忙,但我才是你哥。

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咱倆有段時間感情挺好的,我小時候特皮,經常被爸打,打完了不讓我吃飯,你就偷偷給我送吃的,踩着小板凳趴在窗臺上,從窗縫裏給我塞吃的,看着我吃,你就笑。

說起來,你打小就跟我們畫風不一樣,鶴立雞群?”他笑了一聲,“擱一起都知道你不是親生的了,我們灰撲撲的,就你一個白白嫩嫩,細胳膊細腿兒,跟個小姑娘似的。你做什麽都好,一說起來就是說‘你看洵洵怎麽怎麽樣,你看看你怎麽怎麽樣’,行,你是比我們懂事會讀書,我後來也接受了。

但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突然你就不親我了,你親紀二。有好幾次,你成績好,學校裏頒獎,你那時候還挺活潑的,抱着獎狀蹦蹦跳跳地下臺,往紀二懷裏一撲就撒嬌。我就在旁邊,你為什麽不理我?

後來在樹林裏,我一直沒走,我就等着你求我,等着你低頭,等着你叫我,結果你叫的是紀二的名字,我當時就想掐死你,如果我當時現身了,我很可能會掐死你,所以我不敢出現。狗咬你的時候是我在旁邊,你叫紀二救你,待在樹林的時候你也叫他,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麽就是不肯叫我?”

大概是因為,一個早熟的我沒辦法理解一個早熟的你吧。

紀陳陽只比我大三歲,那個年代,還是在鄉下,就很矛盾,人們一方面沒太複雜的想法,另一方面又有一些很粗野的做法。

我還見過同齡的小男孩兒小女孩兒玩過家家打針,真的脫了褲子拿着筆頭在屁股上戳兩針的。

當然,雙方必然沒多想,這游戲還挺常見的,只是我當時就覺得很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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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特別沒這意識,壓根不覺得怎麽樣,純粹當小孩兒玩游戲呢,畢竟年紀小,屁都不懂,沒什麽的。大人們就是這麽想的。

我從不參與這種游戲,但沒想到,也沒逃過紀陳陽。

最開始是他夥同一群小夥伴玩過家家,我被他們逼着當公主,就一臉懵逼地看他們特別戲精地在打來打去,主要是紀陳陽耍帥,披着個毯子拿着把破劍就打敗壞人解救公主,很簡單的劇情。當公主就公主吧,我這人也随便,無外乎披着蚊帳坐在屋子裏面客串一下,不逼着我跟他們一樣打打殺殺就好,太不合群也不好。

然而後來風向就不知道怎麽的變成了紀陳陽總愛跟人說我是他童養媳,還老愛往我臉上親,一群早熟的小孩兒就嘻嘻嘻起哄,特別尴尬。

當然,這話被我爸媽聽見,揍了紀陳陽一頓。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我不是親生的,就覺得莫名其妙,主要是讨厭別人起我哄,特難堪,所以我就不喜歡跟紀陳陽玩了,扭頭找我二哥去了。

我二哥正常多了,也比我高很多個年級,讀初中了,手頭零花錢多點,總給我買吃的玩的,還幫我跟他同學們借書看。

實話實說,我這輩子最真實的關于哥哥的感受就是來自于我二哥。

所以他過世的時候,我是真的受了很大的刺激,我甚至懷疑是不是真的是我逼死了他。在KTV裏面的時候,其實我喝酒的絕大部分原因不是我一時沖動答應全面退出公司,更不是為了紀陳陽,主要是我當時在想,如果早知道會走到這一步,我一開始就不要公司了,我一開始就退出,是不是二哥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當然我在理智上是很清楚這不是我的錯,然而感情上真的很難想通。尤其他還留下那麽一段通話錄音,我很難接受。

紀陳陽要害我,我能接受,因為紀陳陽就是這樣的人設,我跟紀陳陽沒什麽良好感情,哪天紀陳陽直接拿把刀子捅我我都不覺得奇怪。

但我二哥不一樣。

我永遠都沒有辦法原諒害死他的人。

紀陳陽還在望着我,神色很複雜。

我斟酌了很久,認真地給了他一個建議:“你早點看醫生,不要沉浸在自己篡改之後的記憶當中。你對我做過什麽,我根本不想提起來,因為我覺得惡心。二哥他拿我當親弟弟,你拿我當什麽,我不想知道。去看醫生吧。”

回去的路上,岱樾一直很沉默,悶頭開我們剛買的新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怕他越想越歪,趕緊問:“在想什麽?”

岱樾很敷衍地說:“在想你就這麽突然出櫃了是為什麽。”

“沒人會信的。”我按着手機,說,“我媽他們剛建了個群把我拉進去。”

群裏都在刷沖動是魔鬼,讓我別為了氣他們而自己先氣昏了頭,萬一傳出去多不好啊,不回公司就不回吧,下回大家吃飯去我那曾經的琉璃瓦小院兒吃,不叫大姐夫大伯他們那群讨厭的。随之而來的是一堆紅包。

說實話,我當場出櫃還真是一時沖動。反正我都沖動這麽多回了,也不多這一回。再想想,早晚也是要出的,遮遮掩掩其實也沒意思,我又不是搞什麽不倫之戀。

我關掉新群頁面,剛準備關掉手機,鐘百花就來了視頻請求。

其實我是不想接的,按錯了,就接了。

鐘百花那張嚴肅的臉出現在我的手機屏幕裏,皺着眉問:“怎麽一團黑?”

我似乎忘記說一件事,鐘總年紀小,芳齡二十五,但父母早亡,被爺爺奶奶帶大的,整個人由內到外彌漫着上世紀老人家的質感,以及還不如我家四位老人家對潮流科技的追求。

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是參加小商品圈的大佬年會,讨論如何在不許搞壟斷的政策下偷偷摸摸陰險蠻橫地聯手整死冒頭的小新企業。

鐘百花鐘總愣是半天沒連上藍牙耳機。

我這人廣結善緣,就順手幫了他一把,他還沒來得及朝我道謝,旁邊有人介紹:“哎,鐘總,這是紀總,紀洵陽。紀總,這位是鐘總,鐘百花,老鐘總的親孫,怎麽的,我還以為你倆早認識了呢。不過也說不好,鐘總一直在國外讀書。”

鐘百花的臉色頓時就黑了,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用一種極為嚴厲的目光看着我,看了十秒鐘,咬牙切齒地說:“我才不會認識這種人。”

親切友善伸出手的我:“……”

也該他這樣吧。

說來我做生意不如做人善良,尤其是一開始為了打響紀家名號,沒少拉着鐘家搞事,聽說鐘家是挺煩我的。

小鐘總人年輕,很有沖勁,上位後就努力積極地針對我展開一系列商業戰争行為,努力搶我從他們家那搶來的地盤。

當然了,小鐘總沒堅持敵視我幾年,電商的沖擊就迅猛到來了,這下子我們只能不計前嫌攜手合作共渡難關,産生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和塑料友誼。

鐘百花又問:“你那邊怎麽是黑的?”

我讓岱樾打開車燈,這鐘總才滿意了,皺着眉頭問:“怎麽回事?”

“之前我家裏人說你挖紀家公司的中高層骨幹,懷疑我和你串通好的,我自證一下。”我辨認了一下他身邊的環境,說,“不好意思打擾你健身了。”

鐘總皺着眉頭說:“我說你的頭發。”

我下意識擡頭看了看,擡手摸了摸我的小揪揪,恍然大悟:“頭發長了,擋眼睛。”

鐘百花看起來很是糾結,半天才咬着牙問:“你連剪頭發的錢都沒有了?”

這孩子就是操心多,如果不是我曾經目睹他咬牙切齒地問他秘書為什麽要在寒冷的冬天穿露肩禮服陪他出席酒會,我很可能會懷疑他暗戀我。還好不是,他只是一個長得比較少年老成的別扭悶騷傲嬌。

“我想換個發型,留長一點再剪。”我解釋。

鐘百花這才放過了我的頭發,換了一個話題:“你什麽時候來我這邊?”

“我說過,我不想再做這一行。”我說,“你和老鐘總的好意我心領,但感情上我無法接受去鐘家做事,以後有機會合作吧。”

鐘百花說:“那讓岱樾過來。”

我問:“你果然挖紀家這邊的人了?”

鐘百花哼了一聲:“你在的話,他們也挖不走。”

這馬屁拍得我心情複雜:“鐘總是想批評我公司制度不完善?”

事實上我一走公司就散,對我而言并不是真正的誇贊,只能說明公司制度缺陷太大,靠人情面撐着,實際員工對公司人事充滿不信任感,我一走,他們就也想跑路了。

“事實。”鐘百花酷酷地說,“地我已經看好了,全部由你負責,單獨開生産線和門店,做輕奢快消新品牌,只是挂在鐘家名下,賬目由你負責,盈虧由我負責,你每年做兩次財務報告就好。”

“你爺爺還真同意你這麽做?”我問,“還有你家其他人?”

鐘百花冷笑一聲:“你以為都是你家?”

我:“……”

丢人丢出家門了。

可能全世界都知道我家每次開個會都是七嘴八舌菜市場且最後一定互相不服氣,相比之下我很嫉妒鐘百花,他家也算家族企業吧,畢竟百年家業,枝繁葉茂,也比我們這種暴發戶看得長遠,早早完善了制度,鐘百花是主家單傳,旁系早早分配去其他行業,就算有集會都安靜如雞,聽鐘百花的指哪打哪,半點沒因為他年紀小而不服氣,就算打錯了也沒什麽說的。

我斟酌了一番,說:“岱樾可以給你,我不去。”

鐘百花的眉頭又皺起來:“你想做什麽?”

我說:“做點有挑戰性的事情。”

鐘百花的眉頭越擰越緊:“比如?”

我說:“比如開個直播?”

“……”鐘百花沉默了一小會兒,說,“如果是擔心你和紀家簽訂的競業協議,我可以代賠,一場官司下來,我賠出去的錢遠遠小于你能夠賺的錢。”

“沒有,如果我擔心這個,就不會簽。”我說,“我确實喜歡做點新鮮事,做小商品對我來說沒有挑戰性,不好玩。”

鐘百花看我的眼神仿佛我今天回家的時候紀家人看我的眼神。

他們可能都覺得我瘋了。

我沒有瘋。

如果他們肯稍微地多了解我一下,就應該知道,我就是這麽一個人。媒體曾經形容我做生意是用的“屢有奇招”“跳脫”“難以捉摸”,說和我見面才發現本人和行事風格有反差,本人看起來特別穩重(可能他們想說的是本人看起來土暴)。

其實這就是我的本性。

穩重是因為如果我不穩重,紀家就沒人穩重了,我得擔這個家,而不是只接受權力和好處。

但現在我可以玩了。

岱樾說他要圈養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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