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鐘百花怒而關掉視頻通話之後,我剛打算給他發個紅包聊表歉意,就聽見前座的岱樾說:“我不去。”
我按黑手機屏幕,擡頭看着岱樾的後腦勺,認真地說:“我建議你去。你很清楚,鐘總和我談這件事很久了,很靠譜,我之前在紀家就準備給你弄一條線。你應該試一試,其實你早也可以獨當一面了。”
雖然我老是吐槽他,但其實他不說得我全部真傳,至少能秒殺一大票人。
艾瑪,我這算不算四舍五入搞了一場師徒戀?好時髦啊。
“我現在跟你——”岱樾猛地回頭看我,“你把我扔開,你想幹什麽?你想調開我,自己去查那件事是不是?”
“不是。”我鎮定地說,“我沒打算查,如果不是何田玉失蹤到現在,我早就完全脫離那件事情了。是你說你要養我,你總得有個事業,現在就是一個機會。”
岱樾沉默了一陣,回過頭去,擡眼從後視鏡裏盯着我看,又緩緩地移開目光。
駕駛座沒開燈,只開了後座的,此時又夜深了,昏暗的路燈照不太進來,岱樾整個人都快融化進黑暗中了。
過了很久,他說:“我也只是說一說而已。其實你養我也很好,我都習慣了。”
“……”
習慣什麽習慣,有點出息?
“你自己說你不缺錢,”岱樾低聲說,“你只想我能陪着你。”
我糾正他:“我只說過前半句話。”
“為什麽以前你不管紀家人,巴不得他們什麽都不幹,就要把我扔出去?”岱樾的聲音還怪委屈的。
我說:“這不一樣。”
他問:“哪裏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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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系不一樣,人也不一樣。他們做不來,我寧可他們不做。但你能做得來,就應該試一試。”我猶豫了一下,繼續說,“我也沒有打算一直瞞着我和你的事情,在公開之前,我希望你能獨當一面,這樣你和我聽到的議論都會好聽很多。”
如果岱樾一直以我的助手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我和他的關系就會被說得很難聽了。
主要是針對他會很難聽,畢竟我這個土暴總裁的形象深入人心,他那臉一看又很啧。這個世道潛人的老板多了,人們一般都是嘲笑被潛的,笑貧不笑娼,笑娼不笑富。
而反過來就不會這樣。
如果岱樾攀越高峰,無論我是一蹶不振還是恢複元氣,這段感情說起來都會好聽很多,分分鐘從一場權色交易變成不離不棄的真情。
岱樾沉默了很久,又回頭看着我。
我看不太懂他的具體表情,只好平靜地沉默地和他對視。
又過了很久,他說:“不管什麽事情,都比不上陪着你重要。”
“……”
有點出息好不好?
我說:“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回去吧,我有點累了。”
算我再次獨斷專行吧,反正我都獨|裁這麽多年了,不多這一件事情。
岱樾真是個實打實的花瓶也就罷了,養他還挺省錢的,給什麽吃什麽,現在發現他的內在一面,那就更省錢了,名牌都不用買,頂多就是某種需求多了點頻繁了點,不過這不是問題。
問題在于他不是實打實的花瓶。
除了私底下面對我的時候一言難盡,他對外還是那個我培養了十四年的Derek岱總。
在我家出事之前,岱樾幾乎就是實際意義上的公司二把手,相當多的事情都是他在負責,根本都不需要過問我的那種負責。如果不是這樣,我一個人早過勞死了。
我不介意在情侶關系中有一方弱勢,也不介意這弱勢的一方是他還是我,但如果他有這個強勢的本事,又何必藏起來呢?
關鍵是,岱樾太依賴人了。
他本身是有能力的,但也不知道運氣好還是不好,以前是他哥,現在是我,都是行事作風比較強勢的人,所以岱樾就自動給自己弱化光環。我甚至懷疑他就是這樣才偶爾走火入魔亂想,一個人沒有自信沒有底氣就容易胡思亂想,一亂想,就糟糕了。
岱樾的心理治療過程不是很順利,心理醫生和我說,岱樾根本不配合治療,因為啥重點也不說,打太極打得一把好手,嘴角一勾,小眼神一飄,看上去非常自信倜傥八面玲珑前途無量并沒有治療的必要。
我差一點就要改問精神分裂有沒有得治了。
這心理醫生也算跟我沾親帶故,是我那醫院裏學弟的高中學長的大學同學的導師的兒子,在業內的口碑其實還算不錯的,至少察言觀色的本事不錯,悄悄地以私人立場暗示我,他不排除岱樾是出于某種目的在唬我。
至于是什麽目的,他沒點明,但大概是看出來點我和岱樾的不清不楚的。
再至于他為什麽能這麽迅速看出來,那我也不知道了,當他天賦異禀,或者旁觀者清吧。
我倒是感謝他這提醒的好意,但他必然是想岔了。嚴格說起來,我和岱樾之間是我先動手的,岱樾犯不着賣這種慘來唬我,一個不好就弄巧成拙。
只是說,我就得靠自己來給岱樾治毛病了。
第一步,把岱樾扔出去。
按照我的預料,岱樾回家之後會跟我賭個氣發個火,或者使小性子躲客廳睡沙發來表示抗議。
我的預料錯誤。
岱樾該幹什麽幹什麽,除了話少點臉色冷淡點沒別的,哭都懶得哭了,撓手臂的病也懶得犯了。到點睡覺了他就跟着我到卧室睡覺,睡前運動照做不誤,非常正常。
也就是說,其實不正常。
我懷抱着這樣的想法睡着了,做了個噩夢。挺對不起岱樾的噩夢。我嘴裏說着冠冕堂皇的話,夢裏夢到我一覺醒來腳上多了條鏈子,岱樾一邊崩潰式哭泣一邊黑化式說這都是我逼他的,他決定要囚禁我。
把我給吓醒了。
我吓醒的時候還是半夜,屋子裏黑乎乎的,岱樾在我視野正上方搞七搞八。
光線黑得我看不清他的樣子,就覺得那雙眼睛特別亮。但他也沒讓我看太久,見我醒了就把我翻過去,不讓我看他。
我隐約感覺空調壞掉了,因為實在是大汗淋漓,熱得不行。
我莫名其妙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這次再醒來,窗外蒙蒙亮了,時間卻還是早上四點多。夏天嘛,天亮得就是很早。
岱樾不見了。
空調又好了,我還感覺有點冷,就起床去找我的暖手岱,在客廳陽臺上發現了他。
他家客廳陽臺原本有個推門,裝修的時候我給建議讓拆了,顯得視野開闊些,他就給拆了,只裝了道窗簾隔絕陽臺和客廳。
此時窗簾虛虛掩掩地拉着,岱樾坐在陽臺角落的地上,靠着牆角,身邊擱着一個裝了水的一次性杯子,裏面全是煙頭。
他可能是聽見了聲音,但也沒回頭,低頭把還沒抽完的煙摁滅到杯子裏面,說:“半夜的時候,你說夢話了。”
我沒說話。
他繼續說:“你是不是夢到我對你幹什麽了?你挺怕的。”
我剛要解釋夢是反的誰把夢當真就很傻了,他又說:“你一邊怕,一邊往我懷裏鑽,我問你不是怕我嗎,怎麽越抱我越緊。你還在做夢,當然沒回答我。”
我又不知道說什麽了。
感覺他也不需要我說什麽。
過了會兒,岱樾說:“我和鐘百花聊過了,我過去他那邊。”
我一怔。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鐘百花這嚴肅認真的新時代青年的作息非常标準,岱樾淩晨三四點和哪個鐘百花聊?夢裏的善解人意鐘百花還是淩晨三點多被叫醒談一件也不是很緊急的公事的崩潰的狂怒的鐘百花?
感覺岱樾的本意更像氣死鐘百花啊。
可憐的鐘百花,遲早要被我和岱樾氣出問題來。
岱樾說:“其實我沒病。”
我蹲到他面前。
岱樾終于看着我了,他看着我,臉色還有點發白,半晌才輕聲說:“所以你別怕我。”
我特別想告訴他,我真的不怕他,那只是做夢而已。
但我說不出話來。
我被很多長輩疼過,被很多人信任過,也被很多人質疑過,更被很多人痛恨過,經歷的不算少了,但岱樾是唯一一個把他幾乎全部的感情都孤注一擲地投放到我身上的人。
除了他的母親和他那童年陰影的爸以外,除了他那不知道死活的哥哥之外,他只有我。
在一個理智的克制的成年人該有的成熟的角度來說,我當然是希望岱樾能夠走出這種不正常的怪圈。
但是一想到這一點,我就可恥地産生了虛榮心,心裏可恥地砰砰跳,也可恥地覺得很安定。
我的童年和青少年其實過得很好了,除了紀陳陽令我不愉快之外,其他人對我都挺好的。只是說畢竟其他人都知道我不是親生的,畢竟有那麽層隔膜,表面上過得去就很不錯了,這是人之常情。
大伯一家其實也對我挺不錯的,見着我就笑吟吟地誇我聽話懂事,說我二哥如果有我成績好就好了,三哥如果有我這麽聽話就好了。正常人也都不樂意總被家長這麽說,還好三哥打小就有性格,沒和紀陳陽似的把對家長的不滿遷怒到我身上,只是變本加厲地反抗和折騰他爸媽。
即便是這樣,大伯和大伯媽還是很疼三哥,他們家比我爸媽慣孩子多了,一貫舍不得打孩子,随便罵兩句就回頭買零食哄。
我挺羨慕他們的。
我爸媽也挺“慣”我的,主要是我也沒犯過什麽小孩子的錯,我積極吃飯,熱愛吃青菜,勤勞愛衛生,學習認真,不說髒話不打架,什麽道理都一說就通,還被十三公批出八字好旺家旺族。
紀陳陽不一樣,他比我三哥皮多了。我三哥其實說穿了就是毒舌不服管教,個性強,喜歡頂嘴,但真讓他惹什麽事,他自己都不肯幹啊。紀陳陽就很不一樣了,偷雞摸狗,拉幫結派,上房揭瓦,下水炸魚,熊已經不足以形容他了。他是那時候沒遇上岱樾他哥,否則也不知道會是雙枭争霸還是狼狽為奸,大概全村都能被他倆攜手屠了。
我爸媽常常揍紀陳陽,揍得也狠,揍完了把人關房裏餓着。但不會真讓他餓着,就讓我偷偷給紀陳陽送吃的。還讓我演一演,千萬別告訴紀陳陽說是他們讓我送的。
我當然也不是受虐狂,并不羨慕紀陳陽被揍。但是說不出理由的,就是直覺有點羨慕。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羨慕什麽,他們讓我給紀陳陽送吃的,其實我也有一份,紀陳陽有的東西我都有,很平等,除了客觀條件限制下我大多是繼承紀陳陽的舊衣服之外,爸媽買什麽給紀陳陽,也不會忘記我,最多也是兩人平分。
但是我總還是羨慕紀陳陽。
很沒有理由的羨慕,根本說不清是為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鐘百花:淩晨三點打完電話就去打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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