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從鄉下回去的路上,車上只有我們一家三口,小岱靠在後座睡着了,岱樾一邊開車一邊問:“十三公找你什麽事?”

我說:“他給了我一個人口拐賣的賬本。”

岱樾:“啊?”

我也很懵,我剛知道的時候比他還要懵,現在也很懵。

“過會兒回城裏了,你往公安局開。”我說。

岱樾應了一聲,又問:“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我低頭跟我媽視頻:“媽,我有點事,路上跟你們岔開,元宵回去看你們。”

我媽也沒問我什麽事,估計以為是公事,只讓我們路上小心。

我拿手機拍了我那一頁的賬本,想想,以防萬一,每一頁都拍了,然後合上本子,這才回答岱樾剛才的問題:“十三公的兒子是當初轉賣我的人販子。”

岱樾:“……”

不能就我一個人懵。

我說:“他知道我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事情,讓我想找親生家人就去找,所以把賬本給了我。”

岱樾問:“他兒子呢?”

我估計岱樾是想打那人,但他沒有這個機會:“槍斃了。”

“賬本為什麽到現在才給你?”

我說:“十三公也是後來才找到賬本,而且賬很多,牽涉賣家和買家太多,他怕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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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樾的臉色很難看,無聲地罵了句“操”。

我說:“我沒事。”

畢竟我早很多年就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了,所以此時此刻并沒有很大的內心波瀾。

岱樾冷靜下來後,問:“去找嗎?”

找,當然找,純為了好奇心都得找。

說實話,到了我這年紀,或者說單純以我個人的性格和真實想法,我對尋找親生父母這件事情不存在非常急迫或者說渴望的念頭。大概是因為,已經拖了這麽多年,我都習慣了,親生父母對我而言并非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符號。

只是說,既然有這麽一個機會,如果有希望能夠找到,我還是會去找。

我希望他們能夠過得很好,希望他們沒有因為我的事情而過得很糟糕。如果他們現在的生活不太如意,我也會盡全力去幫助他們。

至于其他的,我一時半會兒有點陌生,也有點茫然。

最初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真相,我也悄悄地想過尋找親生父母這件事情,但是很難。我旁敲側擊地打聽當年買我的那件事,卻沒有結果。這種事情當然也不會拿到臺面上來說,買家早早被雷劈死了,沒人知道人販子究竟是誰,沒得找。

漸漸地,我也就沒再惦記這件事情了。

岱樾單手打着方向盤,另一只手來抓我的手。

我冷靜地說:“安全駕駛。”

他收回了手,把車子開到路邊,停了下來,松開安全帶,又來松我的安全帶,然後抱住我,低聲說:“我們去完公安局,就去找。”

我說:“我不急。”

他低頭看了我一會兒,笑了笑:“我急。”

“你急什麽?”

他說:“急着讓你開心起來。”

我正準備順着說點什麽,忽然想到他媽媽,就沒說了。

他媽媽也是被賣了。

“好,開車吧。”我說。

我們去公安局上交了這個小本本,做了筆錄,接下來的事兒就不管了。

之前說是說立刻就去找,但其實也沒這麽說走就走,我出生地不在本省,何況還有個小岱呢。

岱樾的意思是可以把小岱送回他大伯家去。

小岱雖然知道我們只是為了正事而暫時送他走,但多少有點失落。加上我可能腦補過度,總覺得他會害怕他叔又不要他了。

岱樾耐心地給小岱又解釋了一遍,承諾盡快接他回來,而且新學期就轉學到這邊,讓他正好趁這次去伯爺爺家把剩下的東西收拾好,要告別的朋友同學都好好告別一下。

連蒙帶哄的,小岱這才放下心來。

其實也多虧了以前岱樾對他挺有誠信,把他當個小大人,答應的事就一定做到,做不到就不會亂答應。所以有了這保證,小岱就穩了。

送完小岱,我和岱樾就很快去了賬本上寫的我的出生地,開始了尋親之路。

過程中的曲折波瀾也沒有多說的必要,和電視裏新聞裏每一樁尋親紀實其實都差不多,找出生的醫院,找當年的人們,一個一個找過來。

最後找到了。

其實也和我預料的差不多,我父母是做生意的。

雖然我也是之前開玩笑似的這麽和岱樾說,說我天生這麽會做生意,說不定是遺傳。結果還真蒙對了,早知道我就直接說我爸媽是世界首富了,哈。

當然沒有那麽誇張,我親生父母開的公司是做品牌零食的,算全國知名,但也不是全國首富那檔次。

見面也比較平淡,我考慮了兩天,提着禮物上門,先自我介紹了一下。他們倒是知道我,但以前圈子不同,省市也隔得遠,所以沒機會接觸。

一開始他倆還以為我是來找他們談生意的,結果聽我說完事情經過,他倆就有點懵,互相看了會兒,剛要說話,就有人在玄關那問:“爸,媽,有客人啊?”

挺好的,這些年至少有人陪着他倆。

我有一個妹妹,長得和我親媽很像,很靓麗的樣子,聽說也很能幹,現在公司就是她在逐步接手了。

而我和他們仨從外貌上說,其實都不太像,所以他們一時也都很茫然。

其實換位思考,如果我不是紀洵陽的話,換個別人突然上門這麽說,大概他們都能懷疑是不是來騙家産的了。

但想必我紀洵陽還沒落魄到這份上,所以他們也挺将信将疑的。

最後還是岱樾把話說破了,提議直接去做親子鑒定比較靠譜。

我們就去做了。

又等了幾天,結果出來,說是親生的。

大家的氛圍還是有點微妙,并沒有像新聞裏面似的第一時間抱團痛哭。這裏算上我妹也二十多了,我三十二了,我爸媽奔六了,大家都是很成熟的成年人,都挺鎮定的。

岱樾偷偷跟我說,他覺得在這一點上還是能看出來我們一家四口的相似性,比如泰山崩于前而不色變,認個親都跟路上撿了一塊錢似的平靜。

我就不想搭理他。

這更像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從陌生人突然變成了失散多年的親人,确實大家也都有點懵。但懵完,大家寒暄了一陣子,逐漸就熱絡了起來,尤其是岱樾和我妹在中間充當潤滑劑,你一言我一語,氣氛越來越好。

最後,我支開岱樾,朝他們仨開門見山地說:“這件事情确實也很突然,我其實想過,如果你們是生活得比較不好,我就現身,如果你們已經有自己的新生活,還過得很不錯,我就不要來打擾了。”

我一開始确實這麽想的,但是岱樾勸我說,無論如何,還是見一面,把事情說開了。

“忍不住還是來了,不過,我沒有打算影響你們的正常生活。”我多少有點緊張地朝他們笑了笑,斟酌着說,“我也這麽大了,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事業,不會有麻煩到你們的地方。只是說,如果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們盡管來找我。”

血緣關系歸血緣關系,大家還是不熟的,事情畢竟過去三十多年了,天大的痛也結了厚厚的一層痂。

因此我還是希望能把話說清楚,不然他們擔心我會不會攪亂他們的生活,甚至是家裏的公司、資産這些,都是很現實的問題。

如果我這個時候年紀還小,只有幾歲或者十幾歲,或許我也不會先想到這些現實的問題,但問題是我三十二歲了,過完年也就三十三了,而且我們滿屋子都是商人,天性現實。

接下來又談了談,其實還是挺感人的,談着談着,我親媽終于反應過來三十二年前的失子之痛,忍不住哭了起來,猶豫着,手抖了半天才摸上我的臉,這一摸,就停不住了,抱着我嚎啕大哭。

她一哭,場面就此失控。我親爸原本還一本正經在說話,被感染着也紅了眼圈,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站一旁點了根煙悵然地抽。

至于我妹,我估計她也沒什麽太多感想,畢竟是我被偷了之後好幾年才出生的,但這時候也抱着我跟親媽,跟着瞎哭。

哭完這一場,又親近了一些。

岱樾一直蹲在院子裏研究花花草草,聽到聲音就站了起來,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們,當然主要是看着我。

我親媽站在門口,眼還是腫的,看起來想拉着我,猶豫一下,還是把手放回去了,只關切地說:“就急着走?我看新聞說你這段時間——要不你搬回來吧。”

我妹也說:“是啊,我平時也沒在家,家裏就爸媽。”

我想着這還是有點不太熟,太勉強了,就說:“慢慢來吧。”

我親爸點點頭:“也好。你也這麽大了,你妹妹也是自己獨立住出去了。不過還過着年,不多留幾天?元宵家裏都會聚餐,一起去見見其他親戚吧。”

“答應了小孩兒,元宵前得去接他,不好食言。”我解釋。

全世界的媽大概都會立刻問上這麽一句話:“什麽小孩兒?你小孩兒?”

我看了眼岱樾,他仍然安靜地站在那。

“岱樾,過來。”我叫他過來,深呼吸,走過去抓住了他的手,朝臺階上的我親爸親媽和親妹妹說,“我和岱樾的兒子。”

我親爸:“?”

我親媽:“?”

我親妹:“!”

岱樾都有點驚訝地看着我。

“我還沒有對外公開,但也不想瞞着你們。”我說,“我和岱樾是情侶關系。孩子的事情比較複雜,不是我倆生的,收養的。”

這一刻,我仿佛從他們仨的臉上看到了“他在說什麽”“別管他在說什麽了”“不能不管吧”“天上掉回來的兒子,知足吧”“多少還是得管管吧”“那你管吧”“算了不管了”等諸多複雜的情緒。

其實我也是亂想的,我當然沒有讀心術。

回去酒店後,我把岱樾往床上一拉,就和他做,使勁兒地做,做到累得喘不過氣來了才停。

岱樾還沒出去,我不讓他出去,就這樣待着。

他抱着我,抱得很緊,卻很溫柔,低聲說:“你有我。”

我以為我裝得很好了。事實上我确實裝得很不錯,我很鎮定地和我親爸媽交流,很冷靜地為彼此劃出了一道合情合理的合适空間,也很理性地為以後的來往做出了規劃。

但我內心很矯情啊。

我矯情地發現,我在哪裏都是格格不入的人。

在紀家,我不是親生的。在這裏,我是一個空降兵。

他們都對我很好,無論是紀家的爸媽還是親爸媽,對我都是真心的,但我總能夠感受到有張隐形的隔膜,這種感覺很難受,說不出來的難受。我不知道要用多長的時間去修補好這三十二年的時光,真的不知道。

來之前,我以為我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我以為我能夠始終都保持冷靜和鎮定。

可是來了之後,我發現,我還是有點難過。或許比點還多一點。

岱樾輕輕地、一下一下地親着我的臉,說:“我永遠是你一個人的,我和你永遠都是一起的。”

唉,還好我有這麽個大寶貝。

都不好意思難過了。

我反手抱住了他,埋着頭深呼吸,他身上特別香,也特別暖。

那一下子确實也是情緒化了,事後總結可能也是太激動了,所以想事情特別感性和敏感,其實第二天起床就覺得世界真是美好,我的運氣真是好,我的人生真是一路在開挂,啊啊啊真好真好。

我開開心心地跟岱樾去接了小岱,又托人辦好了轉學,一切都非常順心如意。

這還不夠,過完年後,我接到了一個電話:“你好,請問是紀洵陽嗎?”

我反問:“你是?”

對方說:“我這邊是全國商業總聯盟駐京辦事處辦公室。”

我的第一反應是:詐騙電話都打我頭上來了?

全國商業總聯盟,簡稱商盟。倒是确實有這麽個組織,還是正兒八經的官方性質,由政府直接領導,成立了七八年,其主要目的是規範各行各業,防止壟斷、惡意競争擾亂市場等。

紀家的公司也加入了這聯盟(不加入也不行),只不過是照規矩加入的本省市聯盟分部。

然而駐京辦是總部,找我幹什麽?

對方又說:“請問你近日能來京一趟嗎?”

我問:“什麽事情?”

“第三屆商盟改選,希望紀先生能夠就任商盟駐Z省分部主席。請紀先生前來,也是為了進一步商議此事。”

我:“?”

也不是我謙虛,但怎麽突然就?

也許是我一時沒說話,對方忽然笑了笑,語氣沒有那麽公式化:“紀先生,這不是詐騙電話,一會兒你可以登錄官網核對辦公室電話。其實我們也已經下發文件通知到你省分部辦公室,但程序比較繁瑣,由分部正式通知到你,可能要到下周一上班了,但現在駐京辦這邊有些事情比較急,所以希望新一任班子能盡快前來開會。”

我想了想,說:“好,你繼續。我只是有點驚訝和不明白,我并未報名參選,資歷也不夠。”

“駐京處曲主席推薦了你。”

曲主席,曲黃河,商盟老大,一手成立了商盟的男人,傳奇人物,家中是世家大族,建國前做實業大力支援經濟的那種。

——不認識。

屬于我認識他,他大概能聽過并記住我名字就很厲害了的關系。

我一下子就疑惑起來,但也不便追問,又和對方核對了一下,記下了駐京辦的地址,确認了一下我明早飛過去的大概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萬萬沒想到,你們集火了鐘家233最初的最初其實有考慮過鐘家,但是又覺得會不會說太巧合了一點,而且不想牽扯太多反而破壞紀總和鐘總的友誼(鐘總:想多了我和他沒有這種東西)

然後第二個轉折點也出來啦,紀總升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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