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仙山逢怪客,(1)

遠遠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條銀色的巨龍蟠繞在樹身之上,确是美不勝收。

流下的泉水,靜靜地聚集着,成為一泓廣大的湖面,卻又分為百十道小小源流,分向各處垂挂下去,透過陽光折射,一片玫瑰琥珀的七彩。

岳懷冰目睹如此,可是他卻想到與“萬鳥坪”這個名字不大調和!

雪山鶴笑笑道:“岳兄大概是奇怪這裏沒有鳥是吧!”

岳懷冰道:“大概是太冷了!”

“不是!不是!”

說時,即見他二指捏唇,長嘯了一聲,深山巨嶺裏頓時傳出尖銳旋回之聲。

就在這嘯音的餘聲尚未消失之前,只聽得空中一片鳥語啁啾之聲,一時間萬羽齊集,奇形缤紛!

大批的鳥群,在空中略事旋轉之後,紛紛向附近落下,有的低飛翩跹,有的引頸剔翎,還有些翻翅戲水,那景色可就更美了。

岳懷冰真有點嘆為觀止的感覺!

他這裏正自目不暇給的當兒,那雪山鶴卻出其不意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我們走吧!”

岳懷冰道:“賢兄妹下榻就在這裏面麽?”

雪山鶴道:“不是——”

才說到這裏,即聞得隐隐傳來一片異聲,那聲音,初聽時有點像風吹樹梢的聲音,可是仔細再一分辨,即覺出不是的。倒像是有人在吹竹為樂。

只是那種聲調大異常音,亦非宮、角、商、征、羽中任何一門的路數,初聽在耳中,只是說不出苦澀無味,仿佛有一種消沉的氣氛壓力,緊緊地壓下來。

那群鳥兒,在聽得這陣異聲之後,紛紛鼓翅騰空而起,剎時間,已飛散一空!

緊接着那苦澀的吹竹之聲,遂即為之停止!

岳懷冰尚還不知究裏,再看雪山鶴卻是臉色微變,似乎十分驚慌的樣子!

“走——”他匆匆拉了岳懷冰一下。

岳懷冰心中固是好奇,可是初次為客,亦不便打探許多,當下正要移步離開。

卻聽得一人用着濃重的鼻音“哼”了一聲道:

“小鶴子,我是怎麽關照你的,叫你日後不許打攪我的清修,不過幾個月的工夫,莫非你又忘了?”

雪山鶴神色先是一陣驚慌,遂即拉了岳懷冰一下,道:“我們走!”

岳懷冰心中大是驚訝,似覺出聲音來處發自石內,卻又蕩溢空中,實在令人不解得很!

可是雪山鶴神色卻顯得很緊張,回身就走!

“站住!”

依然是前次所聞的聲音,似乎較之先前的語氣,平加了幾分怒容!

“小娃子愈來愈沒有禮貌,我看你比起你那妹子都還不如!”

雪山鶴不得不停下腳來,他臉上帶着十分尴尬的表情,回過身來,道:

“都是我不好,一時高興,忘了你老人家六二坐關之禁,真是罪該萬處,尚請老人家不要見怪才好!”

聲音是那麽的苦澀,像是積壓了一個世紀般的那麽長久。

“哼哼……說得好聽!”

那人口氣老邁地道:“我看你們是一個師父一個傳授,從你爺爺開始;然後是你老子;現在又輪到了你們兄妹兩個,都是一個味兒,嘴甜,心卻比蛇更毒!”

雪山鶴大概被他這幾句話激起了怒火,臉色猝然一沉。

“老前輩。”

雪山鶴冷冷道:“禁锢你在此乃是先祖,并非在下,當年是非後輩也是不知,何必一照面就喋喋惡罵不休,這樣豈非有損你老人的尊貴?”

“尊貴?”

——聲音是異常的冷酷!

“一個被禁锢了數十年之久的人,還談得到尊貴?小王八旦,你他娘的真會損人!”

“後輩實在無心冒犯!”

“無心冒犯?說得好輕松!”

那人接着又道:“我問你,這群島原是在百花巒,你們兄妹兩個為什麽好好地把它們引來‘水石山’,更不該改名為‘萬鳥坪’……”

他越說越像是很激動的樣,頻頻喘息着道:

“……分明就是你老子留下的那套作風,想以萬鳥之音,破壞我将成的‘離合神功’!”

雪山鶴欠身道:“後輩個敢!”

“不敢?嘿嘿……”

那聲音繼續道:“我看你們兩個小的,比你老子更厲害。不錯,我承認你們這一手是厲害,可是我也有我的辦法,剛才你也已經見識過了,這些鳥兒,我已經有辦法對付了!”

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又道:“當然,你們還有更厲害的辦法;不過……話可是說到頭裏,除非你們關我一輩子,只要有一天能叫我出來,就有你們兩個小狗受的,你們走吧,免得使我嘔氣!”

雪山鶴眸子向岳懷冰一轉,輕聲道:“走!”

剛要轉身,那聲音“咦”了一聲,道:“站住!”

二人一怔,只好站住腳步。

雪山鶴沖岳懷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可是那暗中老人,卻似無所不知,冷笑了一聲道:“還有外人麽?”

雪山鶴道:“老前輩你實在是誤會了,哪用有什麽外人?”

“不——你休想騙得過我,小夥子,當年我可是跟你爹說好的,所禁锢我的這個地方是不容許任何外人擅入的,這麽一來,可是你們先壞的規矩!”

“老前輩……唉!你……你實在是誤會了!”

雪山鶴忖思着無法瞞得過他,只得實話說道:“只是一個受傷的朋友,我兄妹不過是基于道義關系,請他留在此養養傷罷了!”

“這就是了,你又為什麽事先不告訴我?”

“我是怕你老人家誤會罷了!”

“哼!”

那個聲音顯然是找上了岳懷冰,道:“喂,你是幹什麽的?”

雪山鶴道:“他是——”

老人插口道:“你別打岔,我不是問你!”

岳懷冰眼睛看向雪山鶴,雪山鶴點頭示意他說話!

于是岳懷冰走前一步,道:“在下岳懷冰,請教老前輩大名怎麽稱呼?”

老人嘿嘿一笑道:“老夫黑石公,你聽過這個名字麽?”

岳懷冰怔了一下,對這個名字陌生得很。

“你當然沒聽過!”

那個叫黑石公的老人嘿嘿一笑道:“武林中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岳……你叫岳什麽冰來着?”

“岳懷冰——”

“好,岳懷冰,你試試向前走近幾步來!”

岳懷冰看了雪山鶴一眼,雪山鶴未置可否!他就依言前進了一步!

黑石公道:“有一棵古松樹,你可曾看見!”

岳懷冰道:“看見了!”

“走過去,注意,只要站立在樹下不動就對了!”

岳懷冰莫名其妙地走過去,依言站立好!

雪山鶴驚道:“你老人家這是要幹什麽?”

“不關你的事!”

黑石公冷峻地道:“你以為就只你們會做好人麽?”

雪山鶴一時怒聲道:“我勸你還是安份一點兒的好,你應該知道,這多少年以來,我們兄妹兩個已經對你很不錯了。否則,你焉能過得如此舒服!”

岳懷冰原以為黑石公定必忍受不住,說不定馬上就與雪山鶴翻臉也未可知。

可是事情竟非如此——

略為沉默之後,黑石公卻長嘆了一聲,道:

“你說得不錯,現在我是在你們控制之下,也只有聽你們的了;不過你們眼前多留一分厚道,日後我也會有一分人心。雖然說我們之間的這番仇恨,已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可是我老人家始終抱着得罷手時且罷手,能容人處且容人……小夥子,凡事還是多留一番厚道的好!”

雪山鶴忿忿道:“這位岳兄,雖與我是初交,可是為人忠厚,你休想要說服于他!”

黑石公發出了一串子沉笑之聲,卻把話題轉向岳懷冰道:“姓岳的,你放心,我對你絕無惡意,只不過是試一試你這個人心性如何!”

說話之時,一股白蒙蒙的光氣,霧也似地由石內透出。初起時像是一道白色匹緞,可是只在空中略一起伏,即化為一幢白色霧罩!

怪異的是,那白色霧罩大小正好可以容納下人,不偏不倚地正好罩在了岳懷冰身上!

乍看起來,岳懷冰身上就像是加上了一件白色外衣,有如一襲輕紗晨褛般的那麽飄飄然!朦朦然!

岳懷冰登時就覺出身上一陣子冰寒之感!

這種感覺就如同他第一次與雪山鶴動手時,被對方把手中刀奪下來的感覺一樣,只是那時感覺是局部,此刻感覺卻是全身的!

那是一種他生平從來也沒有領受過的奇妙感覺,只覺得一陣子寒冷由頂而過,直貫全身,先是有如冰鎮,四肢都為之麻木。

可是不消一刻,那種冷的感覺即逐漸地消逝!反之,身上卻起了一陣子溫适之感!

至于覆罩在他身外的那一層內色霧氣,卻也有了顯著的不同!

原先那層霧氣是白色的,可是此刻卻已轉成了粉紅色,霧帳之內的岳懷冰頓時如沐春風,有一種薰薰然的感覺,仿佛全身骨骸,都酥酥然。

就在此一剎那,雪山鶴大叫了一聲,道:“不好——”

他身子倏地向前一探,雙手抖處,由兩掌穿出了兩蓬白色內氣,猝然突破了岳懷冰身外的紅色霧帳,攔腰一把,已把岳懷冰拖了出來!

石內黑石公呵呵一笑道:“小夥子你也太緊張了,我老人家豈能對一個後輩,一上來就心存不良!不信你問問他感覺怎樣?”

雪山鶴這時匆匆把岳懷冰放蔔來,問道:“岳兄,你怎麽了?”

岳懷冰道:“還好,只是覺得十分困倦——”

說時,他禁不住張嘴打了一個呵欠,閑态盎然!

黑石公呵呵笑道:“岳小弟,身上的一點內傷,我老人家已為你治好了,你大可安心去吧,只不過我們第一次見面。一上來不能不給你一點見面禮,至于是什麽禮物,以後你就知道了!”

說話問,那層粉紅色的霧帳,已自成形地凝固在樹前,黑石公話聲一落,那層霧帳遂即又轉為白色,遂即又變成了方才一般模樣的一道白色氣帶,緩緩收回巨石之內,須臾化為子虛!

雪山鶴一把拍在岳懷冰肩上道:“我們走!”

岳懷冰站起之後,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呵欠,身子搖晃了下,看來真像是馬上就要睡着的樣子。

雪山鶴微微一怔,遂即伸手一連在他“幽門”、“離由”、“中注”三處穴道上各拍了一掌。

這三掌甫一拍下,岳懷冰登時精神一振!

卻聽說石內的“黑石公”呵呵笑道:

“岳懷冰——你我已經結了緣了,記住,我老人就下榻在這個地方,你如有事找我,只須背向巨松,高呼一聲黑石公,我必會聽見!”

他說話時,口氣內流露無比欣歡,不時地喝着風笑上幾聲,聽起來又怪不是個滋味!

雪山鶴卻恨恨地道:“黑石公,我兄妹一向以禮相待,想不到你竟狡詐如此,這位岳兄到底怎麽了,我一時也看不出來,可是你決計是騙不過我妹子的。等到她看出了什麽端倪,好便罷,否則,找可勢不與你幹休!”

黑石公一笑道:“你動不動就要拿你妹子來唬吓我,其實她又不可能奈我何——”

說到這裏,他長長地呻吟了一聲,含糊道:“好了,好了,我老人家可是要休息了——”

話聲未了,聲音已漸漸遠去,仿佛那塊大黑石峰之內關有無數小徑,四通八達,至于他究竟隐若何處,就無人知道了。

岳懷冰正要說話,雪山鶴向前指了一下,二人遂即縱身而出——

二人縱出十數丈以外,雪山鶴才站住道:“唉!我真是一時糊塗,竟然會把他忘了!”

言下不勝唏噓!

岳懷冰道:“這個黑石公又是什麽人呢?”

雪山鶴又嘆了一聲,道:“他的本來面目,連我也沒有見過。不過卻知道是當年大雪山上一個極為厲害的魔頭,武功之高,無與倫比!”

“可是他卻又怎麽會被……?”

“那是我祖父在世時,制服他的,自此就一直被囚在這黑石峰內,算來也已有數十年之久了!”

他雖是心直口快之人,可是在談及這件詭異的事跡時,卻也現出一些吞吐,有點不便暢所欲言的樣子。

岳懷冰固然是一肚子的茫然不解,卻也不便多問。

雪山鶴細看的臉色,身道:“怪事,你的傷勢真的好多了,莫非那老家夥真的對你是一番好心?無論如何,我們回去再說!”

說完,他就帶領着岳懷冰繞出了眼前這塊“萬鳥坪”。

岳懷冰霍然發覺到這大雪山景致,竟然是極盡迂回。山裏山外層次比鄰,放目其間,但只見山嶺相靠,雲天與雪面相連處,只在一線之間!

卻有一種類似猩猩紅的矮小草樹,沿着小徑一路衍生下去,紅白相映之下,頓成奇趣!

雪山鶴在前,岳懷冰在後,二人一路走下去約有裏許光景,遠遠看到了一排蒼松翠柏。

此處風徐,日麗、鳥語、花香——

如非親目所視,任何人也難以想象,任何人難以想象的,是在如此大雪山深處寒冷世界裏,竟然會有如此一片洞天福地!

揆諸地理,原來是一片向陽坡地,一面是萬松林立形成的天然屏障,另一面卻是層巒疊翠的層層高山。如是西來的風勢,經過這些層次的山巒,無形中一再地削弱遞減,到達這裏早已是具體而微!

有很多不适宜寒地生長的奇異花木,在這裏居然比比皆是,小鳥啁啾而過,溪水裏錦鱗游泳,看之如桃源福地,哪裏似不毛的大雪深處!

先時,岳懷冰赴約摘星堡時,已甚感驚奇堡內的景致,此刻見到後嶺絕景,更不禁暗自稱絕!

兩株奇形的拱松,點綴成一座圓形的拱門,拱門內卻是各色的花崗石點綴鋪就的一條長長甬道!

雪山鶴一笑道:“我們家世居這裏,已有三代之久,一切都是先人布置。”

說話時翠鳥啁啾一聲,即見一只碩大的綠毛鹦鹉翩跹着自空而降,正好落在了雪山鶴肩膊上。

那鹦鹉猛力地扇着雙翅高叫道:“有人來啦——有人來啦——”

雙翅乍起,如同箭矢般地直向着岳懷冰面前飛去,一只利喙,連同着一雙朱紅色的鋼爪,極其勁捷地向着岳懷冰臉上抓去!

岳懷冰驚呼一聲,右手一翻,用袖風向着那只鹦鹉身上拂去!

不意這只扁毛畜牲,經高人調養,平素搏嬉如常,卻也學會了一些閃逃身法,此刻見狀非但不懼,卻反而更把身子偎了過去!

只見它雙爪下處,抓住了岳懷冰的衣袖,頭上一撮子角毛高高聳起,嘴裏連聲咭呱地大叫不已。

一旁的雪山鶴正要喝止,耳聽得一聲女子清叱之聲道:“大綠——回來——”

那只鹦鹉來得快,去得更快!

就在這女子清叱聲中,雙翅一掉,尖鳴一聲,已撲出數十丈外——

順着這只鹦鹉的去處,岳懷冰只覺得眼前一亮——

原來不知何時,女主人已然現身,正是方才小別的雪山少女,只是此刻她卻先已換了一件衣裳!

一襲全白如雪的長裙,長得幾乎拖在了地面,細細可人的腰肢上,輕輕束着一道由各色不同晶石所串聯而成的七彩腰帶。腰帶一頭低低地垂下來,長可及膝,看上去像是墜着一串小小的星串。

她長發披拂,黛眉如柳,遠遠站立,如玉樹臨風,尤其是臉上的氣質,使你覺出她異常的高貴雍容——這些感覺是不容易在一般女子身上看得出來的,尤其是在一般所謂的江湖女子臉上所能看出來的!

先時所見的那只翠毛鹦鹉,這時正翩翩落在她纖纖玉手之上!

雪山少女帶着微微的笑靥,伸出另一只手在調弄着它,她的那雙清波澄眸,可就注意到了漸漸走近的岳懷冰,玉手一拂,放走了鹦鹉,自行轉身步入!

岳懷冰不知怎地,自一見到她,內心就情不自禁地連連直跳!

他實在很想去親近她!

他想看到她!

很想跟她說幾句話!

很想……

總之,只要看見她,心裏就有說不出的舒服,然而對方與自己的感受,卻是大異其趣!

在岳懷冰的感覺裏,總好似她對自已不大答理似的,她好像是在有意躲避着自己!

這可就是岳懷冰腦子裏一直想不通的結。

現在的情形是,他反倒怕見到她了!

他的自尊心制止着他盡量地也不假以對方詞色,這種心理真是相當的矛盾……

當他乍然看見她的時候,他以為她必然會過來與自己寒暄一番的,可是事實上卻沒有。

甚至于連一點點起碼的歡迎樣子也沒有!

她轉身進去——

他呆若木雞——

雪山鶴一笑道:“剛才那個就是我妹妹,你見過吧!”

岳懷冰點點頭道:“見……過,見過了!”

“她很漂亮!”

做哥哥的說:“但是很驕傲,她誰都看不起——”

他的聲音忽然放小聲,眉毛微微揚起笑道:“你看見沒有,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

“看見了……”岳懷冰臉上不知道怎麽變得讪讪的,而且也不大明白,何以雪山鶴要為自己說這些!

雪山鶴英秀拔俗,顯然是沒有世俗間奸詐與心狠。

“那件衣服,我很喜歡,可是她很少穿……”

岳懷冰苦笑了一下,實在也不知道該回答他什麽才好!

摸了一下頭發,雪山鶴微微笑道:“今天實在有點怪,她怎麽好好地打扮起來了!”

“令妹麗質天生,就是不打扮,也是無人能及!”

“這倒是實話!”

雪山鶴道:“摘星堡沈家的那個姑娘,你可見過了?”

岳懷冰默默地點點頭。

他想到了沈雁容,腦子裏浮上了淡淡的一層傷感,因為就道義方面來說,自己對于這個女孩子顯然是有些虧欠!

他呆呆無神地在思索着。

雪山鶴已移步前行。

四周環繞着是淡若輕煙的雲海,人行其間,有點步履青冥之感!

那條花崗石的道路,約有裏許長短,道路的盡頭是一座用黃色岩石搭建的石舍!

實在難以想象,僅僅兩個人就住在這麽大的地方。

岳懷冰腦子裏方自起了這個念頭,即見石舍前的山藤花架下步出了一個亂發蓬蓬、赤紅臉膛、生着滿臉繞回花白胡須的矮小壯叟來!

岳懷冰本能地站住了腳步。

雪山鶴一笑道:“這是我家一個老管家,蒼須奴!”

“蒼須奴”這個名字給人的印象,實在是太卑下一點了,然而這個人顯然具有非常的身手!

就在岳懷冰的眼睛方一接觸到他時候,這個人已經來到了二人面前。

他先向着雪山鶴招呼了一聲:“少主——”遂道:“小姐有請!”

雪山鶴點點頭,手指岳懷冰道:“這是我們一個新客人,你是……”

蒼須奴合十拱手道:“小姐一切早已關照過了,老奴自會接待!”

說到這裏,手勢向一旁引伸道:“岳相公請!”

“不敢當!”岳懷冰欠了一下身子,遂即同着蒼須奴轉向右側一條岔徑。

雪山鶴道:“岳兄你先休息一下,等一會兒我再來看你!”

說罷身形略閃,已如箭矢般地投身入石舍之內。

那蒼須奴只管踽踽前行,卻連背後的岳懷冰也不看上一眼!

他臃腫的背影,略略聳起的雙肩,再加上身上那襲前長後短的醬色大褂子,看起來實在是不怎麽顯眼!

令岳懷冰感到驚訝的是他的腳程竟然是如此的快,一雙山草所結的多耳麻鞋,往往只憑着足尖一點之力,身子已順推而前。

岳懷冰同時注意到他的步法,常常三四步之後,足尖才找一下地面,這類身手簡直是駭人聽聞已極,無異的又是一名武林中罕見的極流高手。

對方雖說是“老奴”的身份,可是在岳懷冰眼睛裏,卻斷不敢以老奴視之,相反的,對于他這種卓然的內家身手“肅然起敬”!

蒼須奴帶着他一直來到了一座貝殼門前,只見石門上懸着一塊抹以翠綠的精致匾額,上書“冷香閣”三個篆書!

沒有門,卻垂挂着一種貝殼穿串成的簾子,清風過處,發出了一陣悅耳的和諧音階之聲。

原來這裏已許久沒人住過了。

房子的格式,一如旁邊的那座黃色大石屋,看上去雖是各立院牆,其實這“冷香閣”

與主屋之間卻通着一道黃色回廊!

這道廊子太美了。

美得令人有出塵之感!

細小的牽牛花,密密麻麻地爬上去,卻垂着紅、黃兩種顏色的小花蕊——幾只紅嘴紅爪的“山娘”鳥,正在廊子上飛躍着,有的展翅待飛,有的是金鈎倒挂,有的在和風下剔着翎子!

蒼須奴帶着岳懷冰進了園子,即見他直接走向正屋——

那是一座矮檐的古雅建築,入門處卻砌立着紅、黑、白、黃四根方形的玉柱。

這四根柱子分托着這所廳房的正門正前方——夕陽下閃發着四色霞光,那黑、白、紅、黃四根寶光集結之處,正是屋前的丹墀玄關,看上去不覺刺眼,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泰感覺,仿佛你所看到的,是一道經天的長虹!

蒼須奴仍然是一言不發,一直走上了玄關!

怪異的是,那房屋并無門戶可以開啓,看上去竟是光滑平整的一方玉石牆面。如果走近一點,倒還可以清晰地看出來,有一方形的門縫。

蒼須奴這時才回過身道:“這冷香閣已有幾十年沒住過人了,昔日還是老主人在時,他自己讀書賞花閑暇時住的!”

“是是……”

岳懷冰道:“小可初蒙接待,不識這裏的規矩,老前輩請多多指教!”

蒼須奴把垂了的頭擡起來,打量着他,道:“相公不必客氣,老前輩之名擔當不起,只管徑呼老奴的名字就是!”

“後輩不敢!”

蒼須奴上下又打量了他幾眼,這才由身上拿出了一塊紅色的方玉,看上去約莫有硯臺蓋子那般大小!

那黃玉的門壁上,正好有一塊四方形的空隙,看上去大小恰如蒼須奴手上的那方紅玉。

就見蒼須奴把手上那塊方形的紅玉,向着那方形空裏一塞,“锵”然脆響一聲,門內似有一股極強的吸力,一下子就把那塊紅玉方塊吸了進去,緊接着那扇玉石大門可就在一片短短細聲中冉冉地啓了開來。

蒼須奴随手拉下了那塊用以啓開屋門的玉鎖,紅玉之上尚還串聯着一根銀色的鏈子。

他随即把這塊玉鎖遞與岳懷冰道:

“這扇門是利用開磁的相排之力開啓的,一旦遺失了這塊玉鑰,可就進不去了,相公請好生收着!”

岳懷冰接過稱了聲謝!

蒼須奴彎身待去之際,忽聽得一聲嘹亮的馬嘶之聲,岳懷冰登時心中一驚。

因為他已聽出來.正是自己那匹心愛的“伊犁馬”,怎麽也難以想象來到了這裏。

蒼須奴本已待去,這時聞聲,才似忽然想起來,道:

“啊!對了,相公的馬今晨已由老奴尋回,現正在後院槽裏豢養着,倒是一匹好馬,只可惜萬松坪地方酷寒,這畜牲四個蹄子上都生了凍筋——”

岳懷冰對于這匹馬一向是關愛倍至,聞言後不由眉頭皺了一下。

蒼須奴道:“相公大可放心,過去老主人養了幾匹好馬,這種情形常有的,老奴得空時只消為它活活血脈,剔掉些凍筋也就好了!”

岳懷冰道了謝,誠邀蒼須奴入內,後者本不欲入,可是禁不住岳懷冰一直堅邀,也就不再堅持,遂即步入。

房間裏光線極好,四面都開有天窗,天窗是繞着圈子開的,是以看去光度甚佳。

進門正廳處設有一方玉圓桌,七八個同色石鼓,看上去都光華燦然,純系天成。

就在這正廳左右附近,各有出道,大概有三五間石室,方圓不一,只是格式極其美觀!

蒼須奴指向一間石室道:“這一間是當年老主人的住處,岳相公如不習慣,可以随便住哪一間都可以的!”

岳懷冰又告了謝,遂即默默坐下。

蒼須奴道:“相公為近百年來,這‘冷魂谷’唯一的外客,少主人兄妹破格垂青,看來的确是緣分不輕,山居無聊,可以随處走走。少主人棋術甚高,空時手談一番,也無不可——”

“至于一日三餐,自有老奴按時送到——”

他頓了一下又道:“當然,如相公不介意,就與主人兄妹共進也是一樣!”

岳懷冰一笑道:“主人兄妹世外高人,雖非出入青冥劍仙之流,看來已相去不遠,只怕早已研習神仙辟谷之術了吧!”

蒼須奴微微點頭道:“這一點倒也不假,就劍論術,我家小姐已有七分的火候,早已可以不食人間煙火,只是……”

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吟哦着未曾敢道出……

岳懷冰急于一聽下文,脫口道:“只是怎麽?”

“只是——”

蒼須奴展動着垂眉道:“只是老主人卻說她塵劫未了,須來生方可成得正果!”

這番話說得太玄了

岳懷冰想也想不懂,問也無法問!不過這道家修仙之事,在他來說,亦非全然無知,只是乍聽起來,總還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麽說,雪鶴兄亦有此成就了?”

蒼須奴搖搖頭,微微一笑道:

“少主人天質聰穎,但是貪玩心切,這些年雖有了很多長進,但是按照老主人去世前的遺示,往後的魔難還多得很!”

岳懷冰道:“老前輩,你在這裏很久了?”

蒼須奴微微點頭道:“老奴是随同第一代老主人夫婦來的!”

“啊——那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很久,很久了!”

“未曾請教,你老人家春秋多少?”

“這個……山居無歲月,只是每見年華逝——”

說到這裏他站起身來,伸手指向閣外一棵拔高直起的巨松,那棵松樹,少說也應有雙人合抱粗細。

蒼須奴卻拿它來作了一個譬喻道:

“相公問老奴多大年歲,老奴實在也說不出來,不過有一點老奴尚還記得,那就是來此的第二年,這棵老松的幼苗,卻是由老奴親手栽種的!”

岳懷冰心中猝然吃了一驚,發覺到那棵古松,最起碼也當在百齡之上,既是為此老所栽種,那麽由樹齡來推算此老的年歲,當真是大得駭人了。

也許是最近這些日子以來,奇人異事見說得太多了,對以前所不敢相信或難以相信的事,現在居然也敢相信了。

他的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蒼須奴——

這樣的一個人,當然不是一個平凡的人,他本身之間一定包含着某種神秘——也許內裏窩藏着無限秘辛以及不堪一訴的苦水……

只看他這個人,身高不足五尺,大頭凸腹,亂發如蓬,真的是人世間罕見的怪異相貌!尤其是臉上重重相疊的皺紋,其紅如火,上面更是沉沉點點,凹凸不平,獅子鼻、柿子嘴,醜是醜到了極點了!

蒼須奴似乎也在觀察着他!

他那雙深陷在目眶子裏的黃色眼睛珠子,眨也不眨地注視着岳懷冰。

岳懷冰先對着他,這時反被他看。

四只目光迎視之下,岳懷冰反倒是回避了。

卻聽得蒼須奴沉聲道:“岳相公今年多大了?”

“後輩今年二十六了!”

“二十六歲!”他翻起了一只右手,肥胖的五根手指頭捏掐了一陣子,道:“是正月三日出生的?”

“不錯!”

“那應是寅時還是醜時?”

“是醜時!”

蒼須奴先是一怔!那張重疊的紅臉上頃刻間帶出了驚喜的笑容——

“好呀!”

他邊說邊再站起來,伸延着一雙短小的胳膊,抖擻着精神道:“我家老主人神機妙算果如神驗,竟然把一二十年後之事算得絲毫不差,妙!妙!”

他一口氣說了兩個“妙”字,重疊的紅臉上,也竟然展開了鮮見的笑容!

岳懷冰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全然不解地道:“老前輩,在下的生辰年月,你老是如何得知的?”

蒼須奴此刻情緒,看上去較諸光前,真不知好了多少,聞言後咧嘴笑道:“豈是生辰年月,就連岳相公你的四柱八字,老主人也都為你安排好了。”

“那……又為了什麽?”

“這就難怪了,難怪了!”

蒼須奴嘴裏連聲念着,卻向岳懷冰抱拳道:“天機不可洩露,岳相公,你是冷魂谷的一顆大福星,今後多有仰仗,借助正多!”

邊說邊自向着岳懷冰頻頻打躬作揖不已——

岳懷冰慌不疊地還禮。

二人對揖了一陣之後,蒼須奴十分欣喜地道:“相公沿途勞累了,該休息一下,等一會兒我家主人必定還會有話!”

言罷深深一揖,興致致地轉身去了。

蒼須奴去後,岳懷冰倒是發了老大的一陣子悶兒!

無論他怎麽想,也想不透這其中的道理——

要是照蒼須奴那麽說,自己的來此,分明在二十年前,已為本山故主所算定,他們也早就有準備來迎接自己這樣的一個人!

實在是太荒謬了,荒謬得近乎怪誕!

可是由蒼須奴的表情看起來,絕不似有片語只字像是戲言……

這其中的情形,岳懷冰可真的是想不通了,好在這個謎團日後絕對不愁解它不開!

他緩緩站起來,步入方才蒼須奴指示的那間房子!

垂在門框上的是一層珠簾,撩開簾子,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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