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劍罡如蛇竄,(1)

沈海月心中一動,突地想到了那日尉遲姑娘所說之言,再想到女兒擅入後山,尉遲兄妹竟能優容不罪之事,不禁十分費解!

痛禪和尚既然這麽說,他內心忍不住大為驚喜,倒覺得有必要問問女兒的交往情形了。

心念及此,只見沈雁容已然現身!

她頭上戴着一頂火狐皮帽,一身紅緞子緊身疾裝,原是快步行來,想是忽然發覺到父親丹房內那個高大和尚,步子一下子慢了下來。

沈海月道:“容兒,你當是誰來了?還不快來見過大師嗎?”

沈雁容慢慢步入,一雙眸子注定痛禪,臉上似乎非常地驚訝!

但是她仍然彬彬有禮地上前參拜道:“參拜大師父!”

痛禪和尚伸手說道:“姑娘免禮,一旁請坐!”

沈雁客站起來,目注父親道:“爹爹,這位大師父是……”

痛禪呵呵一笑道:“老衲法號痛禪,與今尊多年故交,彼時俱是俗家,如今佛道在身,姑娘不必改什麽稱呼,稱呼老衲一聲大師也就是了!”

沈雁容垂首道:“後輩遵命。”

她說話時,鳳目上瞟,偷偷觀察着和尚的臉色,心裏總是挂記着什麽似的。

只是“痛禪”臉上卻并無絲毫異态!

沈雁容看了父親一眼,道:“聽說爹爹玉體違和,不知是……”

沈海月一笑道:“不妨事!”

沈雁容道:“爹爹今天與那個姓岳的見過了?”

說到姓岳的時,她的臉上顯然紅了一下,而且有意無意地向着一旁的痛禪瞟了一眼!

沈海月冷冷一笑,說道:“自然是見過了!”

“那麽他……”

“他業已落敗,眼看就将死在為父之手!”

沈雁容驚懼地咽了一下喉嚨!

痛禪大師的一雙灼灼眸子,自一開始就注視着她。

“後來……”

沈海月嘆息一聲道:“卻落在了後山那個賤人手裏去了。”

“後山……的賤人?”

沈雁容微微垂下頭來,過了一會兒,她才又慢慢擡起頭來道:“爹爹說的是尉遲姑娘嗎?”

沈海月登時一驚,道:“你怎麽知道那賤人的姓氏?”

“是她自己跟我說的!”

“可是你卻從來沒跟我說過!”

“是她不要我告訴您的!”

她顯然心裏還在盤算岳懷冰的那件事,臉上表情是說不出的那種不着勁兒!

“容兒!”

沈海月一本正經地道:“你是怎麽認識尉遲姑娘的?”

“我也記不清楚了……”

“你好生地想來!”

“這件事很要緊?”

“當然!”

沈海月冷冷一笑道:“尉遲兄妹既收容了姓岳的小輩,眼下就是我們摘星堡的大敵!”

沈雁容搖頭道:“爹,依孩兒所見,這件事怕不可能,尉遲姐姐曾親口告訴我說,他們尉遲一家移居雪山已經數代,避世潛修,永不會卷入武林是非漩渦!”

“可是這一次卻是在所難免了!”

“為什麽?”

“因為她已殺了我們的人,你馬師兄已死在那賤人之手!這個梁子可就結上了!”

沈雁容臉色一變,垂下頭來!

“阿彌陀佛!”

一旁的痛禪和尚道:“有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件事或可借助姑娘之力,化幹戈為玉帛也未可知!”

沈雁容面上一喜,道:“大師父說的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語!”

“啊,那太好了。”

可是她立刻又皺起了眉頭,說道:“只是我又能做些什麽?”

“姑娘與尉遲姑娘不是很熟嗎?”

“只不過見了三次面。”

她輕輕皺着眉頭,回想着說道:“第一次在萬松坪……”

“那時我為了這一只兔子,不意越過了後山的禁區,忽然出現了一個怪人阻住了我的去路……”

沈海月與痛禪和尚頓時一怔,對看一眼。

“怪人?”

沈海月奇怪地道:“莫非還有什麽外人不成?”

沈雁容道:“那人的樣子好吓人,一顆大頭,滿頭滿臉都是胡子頭發……這個人武功極高,我竟然不是他的對手,被他一伸手就抓住了!”

“這件事你竟然沒有告訴我!”

“我怕您老人家罵我……”

“姑娘你說下去!”

痛禪和尚好像對這件事極為注意。

沈雁容道:“那個大頭老人只一伸手,就把我吊在了空中,責怪我不該擅入禁區,他不知道是用了一種什麽法術,只在樹上畫了一個十字,我就下不來了!”

痛禪輕輕喧了一聲佛號,細目頻眨道:“姑娘你說下去!”

“是,大師父!”

沈雁容偷偷又看了父親一眼,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才又接下去道:

“我在樹上吊了大概有一個時辰,簡直已經就受不了啦……眼看着就要昏了過去……

才有一個白衣少年出來救我下來!”

“白衣少年?”

“是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尉遲姐姐的哥哥。”

“原來尉遲兄妹你都見過了?”

痛禪和尚嘴裏又喧了一聲佛號,低低講道:

“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互為根本,以是孽緣,因果相續!”

沈雁容道:“大師父您說些什麽?”

痛禪只是含笑,搖頭不語!

“那位尉遲大哥雖是把我救下來了,可是對我極不友善,他本來要押我到摘星堡來見爹爹,後來尉遲姐姐來了,替我說情,才算沒有事!”

“可是後來,你仍然常常越界到後山去!”

“我忍不住……”

“他們兄妹沒有阻止你?”

沈雁容笑笑道:“倒是沒有了,有一次在後山又碰見了那個怪老人,他大概是受了尉遲兄妹的囑咐,遠遠看見了我就避開了!”

痛禪和尚點頭道:“善哉,這就是姑娘你的一份緣份了!”

沈雁容本是懷着一番驚吓,以為定會被父親所責罵,卻沒有想到父親态度一反往常,她也就不再拘束,心裏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

她笑了笑,道:“有一次又遇見了尉遲姐姐,她還帶我到後面玩了一會兒,唉,風景真是美極了……我看見了他們的家,好漂亮,只是她卻沒帶我進去!”

“為什麽?”

沈海月問着。

沈雁容搖頭道:“尉遲姐姐說她家附近都設有厲害的埋伏,她不能把進出的方法告訴我,怕我以後随便進出!”

“不過……”

她笑了一下道:“她說她很會看相,看了我的手,說我将來也是她們一道上的人呢!”

“這就是了!”

病禪和尚道:“老衲看姑娘根骨亦極清奇,來日必有大成,可喜可賀之至!”

“那賤人還與你說些什麽沒有?”

沈雁容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痛禪大師說道:“姑娘有話,直說無妨。”

沈雁容才道:“尉遲姐姐說爹爹……”她嘆了一聲,遂沒有接下去!

沈海月冷笑一聲,道:“怎麽不說下去了?”

沈雁容吶吶地說道:“她說爹爹私心過重,且災難重重,如欲避過,須自求兵解!”

她妙目一轉又道:“爹爹……什麽叫做兵解?”

沈海月登時面色如土……

痛禪和尚亦連聲喧着佛號道:“無量佛。尉遲姑娘未免太過言重了!”

沈海月霍地站起身來,道:“一派胡言,那賤人自恃劍術高明,竟敢如此猖狂,信口雌黃,哼哼……我倒要看看最後鹿死誰手!”

說到這裏,轉向痛禪道:“大哥,我們這就起程上白金嶺,面谒無相老前輩去吧!”

痛禪微微颔首道:“使得,但老衲認為卻要容姑娘陪同一行!”

沈海月道:“她一個女孩子家……”

“不不不……”

老和尚道:“要她同去才好!”

沈海月知道拜兄既這麽說,一定有理,當下吩咐女兒道:

“你即刻收拾一下,随同為父與大師外出一趟!”

沈雁容心存疑惑,卻也不敢再問,當下匆匆轉出,準備一切。

“白金嶺”距離摘星堡不過七百裏的腳程。

三騎快馬在日出之前出發,日落時分已來到了“白金頂”萬丈冰峰之下!

顧名思義,這座山峰的頂頭終年都積壓着一層白雪,遙望上去,銀光燦然,是以才會得了這麽一個通俗的稱號!

這裏居民極少,只有部份漢蒙雜居,散亂的游牧民族,在此過着散亂的類似放逐生活!

白金嶺原是天山大雪山的一個系列,山上有終年不斷的積雪,日出雪落,彙成流泉!

這類泉水,分百千股,四面流下,在廣大的草原上,形成了所謂的沃野,即水草地。

山下有一家小食店,名叫“雪家餅號”,這裏賣面粉磨制的烘餅,還有馬肉,專供出售給本地牧人吃食,很少有外人來此照顧生意!

可是今天卻是例外得很。

好像這個小店裏已老早地來了不少的人!

小店一共只有三張破桌子。

三張破桌子上,都已坐滿了人!

最裏面的那張桌子上坐的是一個面色焦黃的黃衣道士,道人年歲在四旬左右,一身黃色葛衣道袍,其上多處都磨損了,人不高,背上卻背着一把裹着黃色布條的長劍,劍極長,武林罕見!

黃衣道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塊馬肉,不時地喝上一口酒。

可是由他的面色上看去,他并不快樂,顯然內心積壓着重重的心事!

第二張桌子上坐的不是外人,一個和尚,一個修士,一個絕色少女。

痛禪大師、摘星老人、沈雁容,這三個人來了有一會兒了,要的只是茶水,未進飲食。

現在說到最後的這個座兒上。

這個位子上坐的是一個身材中等、年在三旬左右的微醉婦人。

是個漢人!

衣飾、外套,無論哪一方面看上去,這個女人都不像本地的漢人。

本地漢人固是不算少,可是看上去和蒙古人的裝束早已混成一片,女人看上去更是邋裏邋遢,很少能讓人看上一眼的!

可是眼前這個婦人,無論衣着、風度,甚至那特有的白嫩膚色,看上去都大異一般。

她身上穿着一件湖水色的百折長裙,裙子上繡着朵朵梅花,望之分明是上等湘繡,潔淨得一塵不染!

足下是一雙天足,穿的是同色的一雙繡花弓鞋。

婦人白紗紮頭,剩下的發梢兒不長,似乎用一節串有珠花的箍子箍着。

這樣讓人一眼就可看出來她是個結過婚的婦人!

她的年歲很令人難以猜測,說她三十幾歲絕不嫌大,若說二十幾歲,也不嫌小,總之,那是一種很能吸引男人注意,而具有高貴風華、氣質典型的婦人!

她獨個兒地坐在位子上,面前放着一杯茶,可是茶具卻是自備的,青花小瓷的蓋,配着她春蔥般的玉指,看上去真是相配得很。

這樣風華蓋世、雍容華貴的一個美婦人,即使在紫禁城的上苑春郊出現,也毫不遜色。只是擺在眼前這個雞毛小棚店裏,可就顯得太招搖一點兒了。

所幸,這店裏僅有三桌人;而且看起來,三個桌上的人,都有些自命清高,誰也不會多答理誰一句話兒!

女人特別注意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也許是惺惺相惜吧!

沈雁容自第一眼開始,就特別注意這個座頭上的婦人,那婦人也曾間歇地向着她瞟上一眼。

她們已經彼此注意很久了。

現在,當沈雁容再一次向着美婦人注視時,那婦人終于露出了一口貝齒,微微地笑了。

沈雁容點頭迎笑。

這附近,沈雁容是鋒頭最健的一個姑娘了。

誰都知道她是摘星堡堡主的掌上明珠,誰都知道她擅于飛馬騁馳,她的人漂亮固是遠近馳名,本事好更是人人皆知!

這裏她住已久,幾乎沒有人沒見過她,她也很少有沒見過的人。

是以,眼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大大引起了她的注意力,也引起了她的好奇。

如果不是因為父親和痛禪大師在身邊,她真想過去與對方好好地聊聊才過瘾。

美婦人只是淡淡地飲着茶,目光除了窗外的山景以外,絕不留戀着什麽地方!

倒是那個四旬左右的黃衣道人,顯得有幾分沉不住氣了。

他原本是大筷子吃着肉,大口地喝着黃湯,現在卻放下了筷子!

小店是由兩個年老漢人夫婦所經營,掌櫃的漢子姓馬名三奎,是個駝子,一雙眼睛長年地被火烤油熏,看上去虛眼紅腫,也許一上來就水土不服,弄沙了嗓子,現在一說話,簡直就像是躁了雞脖子一樣,別提多麽難聽了!

裏座上的黃衣道人這時拍了一下桌子道:“來,老頭,道爺有話要問你!”

馬老頭擦着一雙油手走了過來,腰彎得跟蝦米一樣地說道:“道爺,有什麽吩咐?”

黃衣道人冷笑道:“你這老小子,別是騙人吧!道爺已等了兩個時辰了,怎地還不見山上的人來?”

馬老頭一只手摸着頭皮,擠巴着他的一雙火眼道:

“是呀……今天是有點怪,平常,這位先生,總是在日落前後,由這條路上賞雪而過,今天是怎麽回事?”

道人冷冷一笑.道:“白金頂高數千仞,你确定那人真的就住在上面?”

“這個……誰知道呢!”

中座的沈海月心中一動,偏頭向道人注視,卻為痛禪和尚用腿輕輕一碰,他也就掉回頭來!

黃衣道人兩只手按着桌子,緩緩地站起身子來,把一雙細長的瞳子,隔着窗子,遠遠向着山上望去。

沈雁容注意到,那個美婦人這時臉上帶着一種淡淡的微笑,一雙剪水瞳子打量着那個道人。

道人注意窗外良久,忽然拍了一下桌子道:“來了!”

這“來了”二字,使得舉座皆為之一驚!

似乎是大家等待着的都是一個人!

美婦人是唯一能保持着鎮定的人,可是在她聽到道人說到“來了”二字時,那雙眸子卻也禁不住向着窗外瞟了一下!

道人似乎有一種特殊的聽覺能力!

因為在他說“來了”二字時,根本什麽也沒有來,人不說,連鳥也沒有一只!

可是大家确确實實地就是相信有人來了。

事實上道人的确也沒有騙人。

是有人來了。

“人”沒有來之前,先聽見的是那麽清悠遙遠的一串小鈴铛的聲音。

不是馬脖子上的那種串鈴聲,而卻像是驢子頸間那種小小串鈴的聲音——

“叮叮……”

聽在耳朵裏,真是有說不出的悅耳!

就在大家乍聞這陣清悠鈴聲的時候,沈雁容忽然有一個奇怪的發現——

那個美婦人失蹤了。

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非但是那個美婦人失蹤了,就連婦人座前桌上的那個講究的青瓷蓋碗也失蹤了,好像那個地方根本就從來沒有坐過那麽一個人似的!

沈雁容這一突然的發現,趕快扯了父親一下衣角,沈海月也發現了。

痛禪和尚也發覺了。

大家誰也沒有說什麽!

道人依然全神地注意聆聽嶺陌間傳來的那陣小小銅鈴聲!

鈴聲,越來越清晰,證明來人越來越近!

道人臉上泛起了一陣子淩人的氣焰,黃焦焦的面門頰上,刻劃出兩道極深的皺紋。

任何人看見了他這種表情,都不會會錯了意。

那是一種仇恨的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響着鈴聲的牲口出現了。

僅僅是一匹“烏雲蓋雪”的小毛驢而已。

盡管是驢背上鞍具齊全,甚至搭在驢頸上的一個裝有書籍的布袋兒都完整地搭在那裏,獨獨缺少的是驢背上的那個人而已!

這一突然的發現,使得各人都怔了一下。

當然每一個人的反應不一。

沈海月這一方面,是專程候駕來的,現在發現來的只是牲口,主人沒來,當然微感失望。

黃衣道人的表情可就不同了!

他嘴裏罵了聲:“臭窮酸!”

一只手在桌子角上輕按了一下,瘦長的軀體箭似也已躍了起來!

身法之快,就連在場的痛禪、沈海月、雁容幾個輕功上有極深造詣的人,都未能看清楚他是怎樣出去的。

像是一支黃色的箭矢“噗”的一聲,已落在了對面的峰巒之上。

那座峰巒與茶座彼此間距離少說也在八九丈間,道人竟然只憑着單手輕按之力,就把身子騰了出去,這種輕功,實在的吓人!

痛禪和尚看到此況,匆匆丢下了一塊碎銀子道:“走!”

三個人先後各自縱身而起,循着那黃衣道人身後,跟撲了過去!

他們的身法不謂不快了,可是與那個黃衣道人比起來,可就差遠了。

當他們先後抵達到那片山巒上時,非但未曾看見那頭小毛驢,甚至連那個黃衣道人的蹤影也消逝了。

痛禪大師左右打量了一眼,目光立刻聚集在當前數十丈的一片梅林之間,身形微晃,便芒鞋輕點,像是一只展開翅膀的大鳥般地,只是幾個翻撲,已翻出十數丈外!

沈海月目睹着昔日的這位拜兄輕功至此,十分欽佩!

他雖說三年苦練的劍術根基,已為尉遲青幽破壞,可是元力尚存,并不礙他的輕功身法施展,這時一只手輕提女兒右腕道:“快!”

父女二人各自展開上乘身法,倏起倏落,緊緊随在痛禪之後,剎時間已翻出數十丈外!

前行的痛禪大師身形猝然向下一落,大袖起處,如同一只巨鳥似地已落在了沈氏父女身前。

他輕叱一聲道:“伏身!”

這時沈氏父女身子剛剛縱到,聞聲即速向下潛身。

三個人伏身之處,正好是一片崖坡,借着前面的一片坡影,正好可以遮住三人的身形。

眼前是大片梅林!

很少地方能看到這麽美的梅花林子,放眼過去.一片晴梅豔雪,梅樹蒼勁,弓伸臂張,加藤如蟒,或低生伸延,或怒茁擎空。

萬株梅樹,紅白相襯,一片香光,萬種芳菲。

誰也不會想到,如此大山深處,竟然會有這麽一處所在!

尤其是沈雁容,當時詫然而驚,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贊嘆。

痛禪和尚立刻回頭以目示意她不許出聲。

同時,沈雁容自己也發覺出不對了。

三個人頭都低得很低,而且借着一層山藤,掩飾住他們露出的頭部。

他們都看見了——

那頭“烏雲蓋雪”的小毛驢,正在地上嚼食着樹根旁邊的嫩草芽,鞍辔上的白銅扣花,被雪光映襯得一片銀光燦然!

氣氛乍看起來是那般的寧靜,事實上卻是大謬不然!

先時小店所見到的那個黃衣道人,赫然在場。

只見他瞪着狼也似的一雙眸子,先是在小毛驢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遂即把目光投向梅林之間,但是由于這片梅花樹林占地極大,他的目光也就很難在某一處地方固定下眼!

可是這道人顯然是極為精明之人。

痛禪和尚與沈海月都可以稱得上見解閱歷極豐之人。尤其是江湖武林中,凡是略有特征名望之人,按說他們都應該有個一知半解。

可是眼前這個道人,他們竟然是一點都不知道,事實上道人的身手又是那等驚人,如以傳說的武功而論,僅僅憑着他剛才施展的那一路輕功而論,幾可獨步武林,無人能出其右。

即使是痛禪,以及素日自負極高的沈海月也自認弗如,雙方相去甚遠。

黃衣道人似乎守定了這頭小毛驢。

他也準知道找到了驢,必定就能找到人。

是以,看起來他絲毫也不急,就在一顆梅花樹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

他的衣袖甚長,這時略略地挽起來一些。痛禪等三人才發覺到道人十指留有甚長的指甲,人家的指甲卻是直伸出去,講究的人還戴得有指甲套子,可是這道人的指甲都是卷起來的,而且每一根指尖上,都套着一截竹制的指帽。

道人黃衣黃帽,黃臉黃眉,全身上下,除了頭發是黑的外,幾乎無一不黃,看上去真像個土地爺爺似的。

小毛驢不時踢動着白色的蹄子,忽然引頸長嘶了起來。

道人冷冷一笑道:“我瞧你這個畜牲,莫非還敢在本道爺面前賣弄什麽玄虛不成嗎?”

說時一雙眼睛現出了厲光,右手二指倏地向着驢身上隔空一指。

那頭小毛驢本在昂首長嘶,不意才叫了一半,登時就停聲而止。

怪的是,它非但停住了聲音,竟然連全身的動作也停止了,仿佛全身上下一下子受了禁制,剎時間,只見它目凸涎流,全身戰瑟不已,那副形象看起來顯然是痛苦到了極點。

道人哈哈大笑,揚聲四野道:“無相老兒,道爺知道你就在附近不肯出來,卻拿這頭畜牲耍勞什子花槍。今天道爺就給點厲害你瞧瞧,再不出來,你這匹素來愛若性命、形影不離的小毛驢,可就保不住,要命喪梅園了。”

沈雁容登時一驚,這才知道,敢情那頭小毛驢兒,原來被道人隔空點了穴道,或者是施展了什麽禁制。

道人嘴裏笑着,手指連連向着那頭毛驢揮動。

每指一下,那頭小毛驢必将全身一陣子戰抖,聲音雖是被禁住了,可是卻有一種悶啞的嘶鳴之聲,發自喉間,那種形象,看在眼中的确是慘不忍睹。

黃衣道人卻似一下子抓住了竅門,自信對對方有了有力的威脅,一時哈哈大笑。

“無相老兒。”

他大聲道:“我這‘小千刀’的手法,你是知道的,要不要我先拿你的愛驢開刀?”

說話時,一雙眸子四下張望着。

想是這一招沒有能達到預期的效果,黃衣人霍地大怒道:

“好吧,老兒,看來這頭畜牲你是不想要了,我就宰了它,弄下山到馬駝子店裏,來個風幹辣驢肉吃了!”

說到這裏,兩只手一搓一揚,正待向着那頭受禁制的小毛驢身上虛按下去。

驀地,嶺澗間刮起了一片旋風。

風勢一轉,卷起了一天的白雪。

那片白雪乍起時,像是一層薄薄的白紗帳子,又像是一面透明的玻璃罩子,不偏不倚地向着那頭飽受禁制的小毛驢身上罩了下去。

頓時間,黑色的驢身子,像染了一層白粉般的雪花,怪異的是,那頭毛驢子的禁制,就在這層白雪的覆罩之下,突然之間被解開了穴道。

剎時間,它活蹦亂跳地嘶叫着,向梅林之內狂奔而去。

黃衣道人先是一怔,遂即大怒,目光一轉,道:“什麽人?”

四野肅然,除了有些風濤聲外,看不出有何異狀。

道人狂笑一聲道:“無相老兒,我料定了你就在這裏,果然不錯。你我三十年前黃山谷的那檔子事還沒有解決,道爺言而有信,說來就來,怎麽來了之後,你這老兒藏頭縮尾,算是怎麽回事?”

山野無聲,加以道人嗓門又大,這幾句話說得四山齊應,餘音回蕩。

如果梅園內有人,萬萬是不會聽不見的。

果然,就在他的話聲方一落下的當兒,就聽得一人用着極其輕松悅耳的笑聲發話道:

“黃衣道兄,貧道在此候你多時了,你自己有眼無珠,又怨得誰來?”

聲音分明就在眼前。

可是在聲音未出之前,任何人都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而在聲音發出之後,任何人卻又覺出,那人不過是近在咫尺之間。

原來是梅園之內,各色梅樹何止萬千,如非特別注意其中一株,很容易目光錯亂。

現在尋聲望去,霍然才見就在梅園正中一棵較矮的梅樹之下,跌坐着一個身着蒼衣,發束金箍的散發中年修士。

這人由年歲上看去,大概不超過五十歲,清癯的一張瘦臉,長眉、秀目、隆鼻、白膚。

一眼看上去,即知是一個素行有德之士。

由于他身上那一襲肥大的蒼衣,其色澤紋路,看上去簡直就和身後那株矮粗老梅樹的樹皮一般無二,是以如非特別注意地去看,簡直是認他不出。

散發修士跌坐在一塊白色石板之上,石板上尚置有一只矮小的爐子。

這時,爐火正旺,其上置着一把茶壺,壺水已開,由壺口內,袅袅地冒着白氣。

只是這些混淆在原本就飄散着的一層雪霧裏,絲毫也不顯著!

莫怪乎,他不出聲發話,誰也不會注意到有他這樣的一個人存在。

這人一入痛禪等三人眼中,沈海月頓時就認出了對方正是海內外有籍可考的十七位奇人之一的無相居士,他也正是自己此一行所要來找尋的異人。

無相居士花下烹茶,一副倏然自得樣子,似乎眼睛裏并未把那黃衣道人看在眼中。

相反的,黃衣道人一眼看見了無相居上,登時無名之火高升六丈。

他大吼一聲道:“無相老兒,誰不知道你這一套障眼法兒,道爺只當你也算是個有名的人物,上來看重于你,想不到你竟然用這般雕蟲小技來消遣我,真正是豈有此理!”

說到這裏連聲冷笑着道:“別人怕了你,我宮雲飛豈能怕了你嗎?”

無相居士一笑道:“道兄你說哪裏話來,你我當年不過是一件小小誤會,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必這般認真?貧道自來白金頂後,早已不問外事。”

說到這裏,有意無意地把臉側面一偏,視向沈海月等三人藏身之處看,聲音放大了道:“就是有人千裏跋涉來找我,也只怕請我不動。一些江湖人物,每每挾技尋仇,卻也要拉上我一把,道兄請想,你我當年修為不易,豈能為了一些不相幹的外事,壞了自家處世的規矩。道兄,你說是也不是?”

沈海月等三人聽得登時一驚,三人面面相睹,不發一語。很明顯的,無相居土這番話,明面上是向黃衣道長所說,其實卻像是沖着沈海月等三人而發。

三人雖是聽得心裏發涼,到底還是個心裏的悶葫蘆一時解它不開。

反之,那黃衣道人卻聽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腦袋,只當無相居士是有意拿話來逗自己開心。

只見他把那張黃臉一沉道:“道爺聽不懂你這番高論,今日我來這裏為的是一踐當年之約。事隔三十年,居士你倒也是個信人,居然還在此梅園相候,貧道知悉你‘玄都’劍術已有了九成火候,今日就是專為讨教你劍術來的。”

言下就要出手,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

無相居士冷冷一哂通:“道兄也是多年修為之人,竟還這等的毛躁,不知千日面壁,內熬劍炁之不易……”

說到這裏,目光又向沈氏父女等處揚臉冷笑,道:

“只為一時逞能,毀了多年的劍基,實在是至愚至下之至!到那個時候,只怕後悔也來不及了!”

摘星堡主沈海月聽在耳中,更似當頭一聲棒喝。

這句話說得實在太明顯了,沈海月就是再傻也沒有聽不懂的道理。

他想起自己苦心潛習三年,方始初成的一點劍基,果真正如居士所言,只為逞一時之能,想不到激來了尉遲青幽那等厲害的大敵,以至于劍毀人傷。若非對方還存下了一點仁心,保全了自己的根本基礎,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他原本已是十分委屈,此刻再聽無相居士這等用話一激,更不禁觸到了傷懷,登時輕嘆一聲,垂下頭來。

痛禪和尚卻與他抱持着不同的看法。

在他的看法裏,像無相居士這等奇人,平素要想見上一面,真個是難以登天,既然見了面,絕非是無緣之人。休看他口頭上說得那般無情硬朗,真正事到臨頭上,絕不可能真的就抖手不問。

所以他心裏篤定得很。

至于沈雁容卻又是一番想法了,對于眼前即将展開的這一場争鬥,她實在渴望得很!

因為她知道當前的兩個人,并非是一般武林中人物,而是自己僅聽傳說,從來未曾親眼見過的劍俠人物——也就是同于大雪山尉遲兄妹那等奇特的人物。

她的心激動極了,巴不得一看究竟。

無相居士話聲一斂,目光轉向黃衣道人道:

“道兄,貧道自問當年對你已仁至義盡,并無是非可言,再者我等修道術士,不久大劫将至,道兄你又何必一再以武相逼。貧道對未來四九天劫尚沒有逃過的把握,莫非道兄就這等有恃無恐,你若煮豆燃箕,自我相傷?道兄,貧道所說句句屬實,尚請三思而行!”

這番話出之德高望衆的無相居士之口,實在是很應該有說服之力了。

奈何那黃衣道人,今日之來,實在是抱有極大私心而來,你道為何?

原來道人乃黃山“飛雷澗”之煉士,本名官雲飛,人稱“黃衣道長”,平素為人尚不算壞,加以辟山練劍數十年,已有相當功力。

只為黃山“飛雷澗”有一修為千年之老猬,原已成了氣候,那老猬自以異類修為,必遭天怨,是以每每于雷雨之夜托護于“飛雷澗”,冀圖以黃衣道長為庇護。

“黃衣道長”宮雲飛先還不知,後來日久漸漸生疑,查出本末。

宮雲飛自知老猬托庇之後,不禁動了一念貪心,他知道這類千年刺猬,修煉不易,既能歷經千載,必有成形之內丹。

這類異類修煉的丹元,對于修道術士,大是有益,由是乃對那只老猬種下了深心。

事情是活該出事。

那一夕正逢驚蟄之日,黃山“飛雷澗”雷雨交加,風狂雨暴,加以山洪暴發,其勢驚人已極!

宮雲飛事先就布下了陷阱,先在其煉室之前,布下了一個鎮壓風雨雷電的法壇,引誘老猬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