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蘇州府城門樓子下面,月前貼出了一張公文告示:

重金懸賞

通緝獨行女飛賊一名,姓名年貌不詳。

查:該女賊為一江湖獨行大盜,頗精擊技,尤擅輕功,夜行晝伏,于江寧、蘇州境內,作案累累,官兵受其害甚劇,特定重金賞格以期緝拿歸案。

通風報信成獲者:賞白銀二百兩

擒獲送官者:賞白銀五百兩

自公告日起至緝獲為止均有效,盼八方豪士,共襄義舉此布蘇州府衙共啓

江寧

X年X月X日

告示是用朱砂紅筆,寫在黃紙上,每一個字都有碗口大小,分貼在四城婁、封、盤、胥、金、阊、平、齊等八處城門告示牆上。

這是蘇州近來所發生的一件大事,莫怪乎全城的居民都驚動了,風風雨雨,為這座水秀花明的名城,帶來了一片蕭殺恐懼。

可是,當夜色來臨的時候,茶樓酒肆照常滿座,蘇子河釁,也不乏游客,酒足飯飽之後,如果興猶未盡,還可到雜技園子裏走走,那裏有道地的蘇州彈詞,還有一種本地的小調,都蠻有意思。

在東城,穿過一道環城大街,就來到了一個更绮麗的地方,這是本城的銷魂窟,尤其是華燈初上的時候,這地方一定是熙熙攘攘擠滿了游客,鮮衣彩帽,摩肩擦踵,形成了一個最熱鬧的場所。

可是這幾天,由于地方上出了一個女賊,官人查得很嚴,這地方的生意已淡得多了。

大街的西面,有一條幽靜胡同,這個小胡同,小得連車子都不能進,有錢的大爺,尋樂至此,都少不得要穿一穿這條小胡同,據說本城堂子裏最美的姑娘,都集中在這裏。

今天這個時候,這條小胡同竟也顯得冷清清的,只有三兩個荷花大少,吆喝着帶馬的聲音。

走進胡同裏面,鼻子裏立刻就聞到一種脂粉的香味,在紮着紅綠燈籠的各個小彩門裏,姑娘們閑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的嗑着瓜子兒,有的弄着絲竹、琵琶,靠巷尾的“寶華班”裏,那個叫“小豔”的姑娘,倚在大紅的木柱上,幹脆就唱開了,她唱的是:

“小奴家沒有客呀,兩眼出了神呀,一個人呀,手托着那個腮幫子呀,牙咬着下嘴唇呀……”

幾個毛夥,蹲在廊子兩邊,也閑得無聊,擲着點子,叮鈴當朗的響着,一個毛夥跳起來,破鑼似地道:“別唱了,再唱更沒人來啦,我說小豔姑娘,你揀點熱鬧的唱好不好,來一段‘賣油郎獨占花魁女’怎麽樣?”

那個生得白白淨淨,叫小豔的妓女,白了他一眼,啐了一口道:“別窮嚷嚷,嫌沒客人,就該出去拉呀,你沒瞧麽,咱們這窗戶上都生了鏽啦!”

那個毛夥跺了一下腳,道:“這一行,我真是幹不下去了,媽的,這騷賊哪兒不能去,偏偏藏在咱們蘇州,我要是抓着了她,我呀,挖出她的心肝下酒喝!”

小豔噗哧一笑道:“別吹大氣了!”

這時候門口突然走迸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手裏拿着花籃,嬌聲道:“姑娘買花吧!茉莉花,香啊!”

小豔就樂得像小馬一樣地,跳過去道:“來,我看看!”

那個破鑼嗓子的毛夥,苦笑笑,拉開了喉嚨,高聲叫道:“誰要買花呀,賣花的可是來啦!”

這一嚷嚷,立時就由樓上跑下了十幾個,莺莺燕燕之聲,吵成了一片。

“我買,我買!”

“喂!金虎,看着她別叫她走了,我拿錢就來!”

毛夥咧嘴笑道:“放心,她走不了!”

一時,分穿五顏六色的姑娘,都跑過來了,笑着叫着,把那個賣花的小姑娘圍得緊緊地,急得她尖叫道:“別擠!別擠!唉喲!誰踩了我的腳啦!”

老鸨子搖着芭蕉扇也由樓上走下來,見狀,大聲嚷道:“都別吵,我說小茉莉,把你的花拿過來,叫我先挑挑!”

說着她就扭着她那個胖身子,走過來,幾個毛夥慌忙站起來,就在這時,側邊的一個小門,“吱”一聲推開了。

大家禁不住一齊轉身望去,進來的是一個老頭,手裏拿着一根細竹竿,竿上挑着一塊布,背後背着一個小藥箱。

他向姑娘們一笑,然後扯開了嗓子,高叫道:“金——槍——不倒!”

才吆喝一句,就被姑娘們給攆了出去,老鸨也氣得怒罵道:“什麽東西!這老小子最不是東西。金虎,以後他再進我們的班子,就打斷他的狗腿!”

金虎笑得嘴都合不攏,這時鸨母已挑好了幾朵花,交給一個妓女道:“呶,把這幾朵花,給芷姐兒送去,叫她別老在房裏悶着,也出來溜溜腿!”

這個妓女答應了一聲,接過花就轉身跑了。

別的姑娘,有的撇嘴,有的小聲道:“這老東西眼睛裏就只有一個芷姑娘,真比對她的媽還孝順!”

另一個冷笑着說:“這叫做一物降一物,你看人家芷姑娘,來到班子幾個月啦,就是不接客,這老貨對她也一點辦法沒有!”

先前說話的那個姑娘,穿着青色的小襖,留着劉海發,倒也清秀可人。

她嘆了一口氣,道:“誰叫人家命好呢,沒聽說麽,人家是落難的官家千金,賣藝不賣身,人家嗓子好,又漂亮……”

才說到此,忽聽金虎吆喝道:“客來!”

姑娘們聞聲擡頭,門外來了一騎大黑馬,馬上客人已翻身下了地,他穿着一襲宮紗寶石長衫,外罩天青色的京緞小坎肩,這只是一個背影。

金虎搶上去接過了馬,哈着腰:“大相公,屋裏坐!”

這人一轉過了身子,金虎不由怔了一下,暗呼:“喝!好俊的小子!”

包括那個鸨母在內,所有的眼睛都直了。

她們真想不到,這種地方,竟會出現如此一個人物。來人是個二十四五的少年,約莫有六尺左右的身材,他那麽挺直的立着,像是一棵梧桐,金虎在他的身前,這時更顯得醜陋不堪,可說是“判若雲泥”。

白淨的面皮上,襯着劍也似的一雙眉毛,那雙瞳子,雖帶有幾分含蓄,卻掩不住銳利的目光,他儒雅,但是魁悟,他英俊,又有些少年人的風流神采,令人望而生敬,卻又十分地想去親近他!

鸨母立時含着笑,迎出道:“喲!我說大爺,你是第一次來吧,我可是瞧着眼生,快請裏面坐吧!”

院子裏的姑娘們,也都不買花了,只管用眼睛瞅着他,這個人突然地來臨,這份俊逸的儀表,吸住了她們每人地目光,甚至于有的連招呼都忘了打了。

少年在衆目之下,那張俊臉,禁不住微微發紅,他輕輕咳了一聲,顯得有些不自在。

鸨母推開了紅漆的兩扇格花門,笑着把他讓了進來,落坐之後,又笑着道:“大爺你貴姓呀?”

少年讷讷地道:“我姓郭。”

鸨母嘻嘻一笑道:“郭少爺,我叫幾個姑娘來給你看看,我們寶華班是這地方出了名的美人窩!”

這時就有一個穿紅衣的小丫頭,端着一盤梨子,一碟瓜子走進來,向少年請了個安道:

“少爺,請用點果子吧!”

郭姓少年,微微搖頭道:“謝了!”

這時鸨母拉長了嗓子道:“繡雲、追月,你們來呀!”

少年忙搖手道:“且慢!且慢!”

紗門一開,一下子進來了四個花不溜丢的姑娘,手裏都拿着手絹,為首一個高個子大眼睛的姑娘,她叫繡雲,她後面一個嬌小玲珑的姑娘,叫追月,模樣兒都挺不錯,只是繡雲鼻子扁一點,追月的那雙眼睛,真有點像“新月”,小得成了兩道縫!

這兩個一左一右依上來,分坐在少年左右,繡雲嘟着嘴笑道:“怎麽啦?不理人!”

追月輕輕推了他一下,方要撒嬌,沒料到,這少年,猛然雙臂一分。

他本是一個随便的舉動,可是,兩個姑娘竟都像繡球似地滾了出去,各自發出了一聲尖叫!

鸨母吓得臉上變色道:“大爺,怎……怎麽啦?”

少年顯得不大好意思,道:“我來此是專為拜訪這裏一位芷姑娘的,不知她在不在?”

繡雲本還想賴在地上撒嬌,聽了這句話,她就一撇嘴,道:“原來是這麽回子事呀!”

追月一面啊喲,一面站起來,向着那鸨母道:“媽呀,這是怎麽回子事呀!人家找芷姑娘,你又叫咱們出來幹嘛,差點扭了我的腰……啊喲!”

鸨母咧嘴一笑道:“我的大爺,你找芷姑娘,幹嗎不早說呀?再說也用不着使這麽大勁!”

追月還哼哼着,走到了少年面前,道:“不管,你得給我揉揉!”

少年忽地劍眉一挑,鸨母眼快,生怕激怒了這個客人,趕忙把她推了開去道:“去吧,叫你鳳妹妹給你揉去吧!”

幾個姑娘乘興而來,敗興而去。

少年微微皺眉道:“芷姑娘不在我就要走了!”

說着站起身,鸨母一笑道:“在!在!我的爺,你別急呀!”

一面說,一面就伸手來拉少年的袖子,可是當她看見少年那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時,卻禁不住又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然後她眯着一對小眼,阿谀地笑着說:“大爺你可真是好眼力呀……”

哧哧一笑,她又低聲接道:“方才那些個姑娘,要是跟芷姐兒一比,簡直是星星比太陽,不能比啦。可是,”接着她又笑了笑道:“可是價碼兒也就……”

少年微微點頭道:“這個無所謂!”

他探手自袖筒裏,拿出了十兩重的一錠紋銀,笑道:“這點銀子,算是給芷姑娘買花戴的吧!”

鸨母接過,笑得合不攏嘴道:“太多了,用不了、用不了!”

說着又着實打量了少年幾眼,點頭笑道:“我看大爺也是個爽快人,我也就直說了,我們芷姑娘可是官家千金,賣藝不賣身……”

言才到此,那長身少年,突然發出一聲朗笑道:“久仰芷姑娘出污泥而不染,所以今日才特地來訪,我如果有那種肮髒的念頭,豈不是冒渎了她!你不必關照!”

鸨母口中連道:“是、是、是!”

又彎腰讷讷地道:“可是還有一點,芷姑娘可是不随便接客人的,如果她不願意……”

少年一笑道:“我馬上就走!”

鸨母這才笑嘻嘻地道:“大爺,可真有你的,這麽說我倒是不好意思了,請随我上樓去吧!”

少年點了點頭,那肥胖的鸨母,招呼那個穿紅衣的小丫鬟道:“給大爺掌燈!”

三人離開了堂屋,來到了一個四合院,那脂粉香味更重了,在貼着各色窗戶紙的繡房裏,傳出五顏六色的燈光,隐隐可聞調笑之聲,還有唱彈詞的,唱繃繃戲的,整個院子亂哄哄的。

長身少年有些不大習慣地皺了皺眉,這時鸨母卻領着他又走出了這片院子,穿過了一個月亮洞門,先前所感覺的脂粉俗香,頓為一陣陣清淡的花香取而代之。

在兩排長青樹的拱奉下,是一條水磨方石的花徑,花徑兩旁,盛開着一種叫“軟枝黃蟬”的黃色大花。

少年自丫鬟手中接過了燈籠,回身照了照洞門,其上有一小方玉匾,刻着“長春館”三個梅花小篆,筆力十分挺秀。

鸨母咧着嘴笑道:“這是芷姐兒自己刻的,字也是她描上去的,上個月才裝上去!”

長身少年點了點頭,心中忖思道:“這位姑娘果然不凡!”

順着這條花道走下去,有一座茅亭,茅亭後面,是一片荒蕪的草地,草長過膝,蒼涼僻靜。

在亭子左面,又有一條小道,婉蜒地通向一處閣樓,樓前插有兩盞長燈,燈光映照着樓前的青竹和開得一片緋紅的夾竹桃,愈發顯得美雅而有詩意。

這時候,正有人在樓內吹弄着笛子,袅袅的笛音,似乎是在傾訴着什麽。鸨母嘆了一聲道:“她又在想心事了!”

說着上前推開了門,高聲喚道:“春紅,快下來,有客來了!”

長身少年這時突然有點後悔,正想阻止,已是不及,只聽笛聲忽止,樓上傳出了一嬌嫩的聲音道:“來啦!”

接着自樓上跑下了一個十四五歲的綠衣小姑娘,這姑娘頭上還梳着丫角,嘴角微微上彎着,帶着幾分稚氣,她下得樓來,一雙眼珠子骨骨碌碌地向着少年轉着:面上有幾分驚異。

鸨母一指少年道:“見過郭相公!”

春紅忙一拂請安道:“郭相公!”

長身少年微笑道:“這時候打擾你們主婢,太冒昧了!”

春紅笑着說:“現在才早呢,我上去請咱們姑娘去,相公你先坐坐!”

鸨母站起來道:“我也上去看看她!”

說罷就與那個叫春紅的女婢上樓去了,這時那個打燈籠的使女也已退出院外,堂室內,只剩下了少年一人。

他站起了身子,随便踱步,見這間客廳雖不甚大,擺設卻十分精致,一套紅木的太帥椅,上加猩猩紅緞子坐墊,西面一扇絹屏,屏上繡着八仙過海,繡工很細,似非本地刺繡。

正中粉牆上,挂着一幅中堂,畫的是竹子,兩邊一副對聯,寫的是:

好書悟後三更月

良友來時四座春

沒有上款,下款署名是“江南白芷”,心中不由一動,自然這“江南白芷”必定就是芷姑娘本人了。

誰能想到,風月場中,會有如此一個角色?

他望着這副對子,不禁有所感觸,正自醉心,忽見鸨母笑着自樓上下來,低聲道:“郭相公你真是好福氣,我們姑娘這就下來了!”

幾步跨下樓來,輕笑着又道:“大爺,我可是走了,往後瞧你的了。”

說時,一身胖肉都動了起來,開心地搖着大屁股走了。

這時那個叫“春紅”的丫鬟在梯口探出頭來,向着少年連連招手道:“郭少爺,請上樓來!還有,我們姑娘問你的大名怎麽稱呼?”

少年笑了笑,道:“我叫郭飛鴻!”

一面拾級而上,春紅一雙大眸子在他身上轉着道:“郭少爺,你住在本地?”

郭飛鴻點了點頭道:“不錯!”

登樓後,由春紅引到了一間香閣內,郭飛鴻方待落座,忽聽背後一聲輕笑道:“郭相公,勞你久等了。”

郭飛鴻不由吃了一驚,猛然轉身,只覺得眼前一亮,不知何時,背後己然俏立着長身玉面妙齡少女。

那少女生得簡直太美了,她那麽亭亭地立着,平視着,像是月下仙子一般,忽閃着一雙剪水雙瞳。

總之,她這麽突然地出現,使得郭飛鴻一陣急速的心跳,他只覺得這姑娘英極了,那眉兒,雙瞳,櫻唇,瑤鼻,無一不美,那俏麗的一雙唇角,更似風情的源頭,只消微微牽動,雙頰上便彌漫出萬種情态!

這就是眼前的芷姑娘,她還留着漆黑的一頭秀發,只是那麽随便地挽着,看來卻越增韻致。

郭飛鴻微微欠身道:“豈敢、豈敢!我來得太冒失了……姑娘你不要見責才好!”

這位藝名白芷的姑娘,秋波向着他微微一轉,淺淺一笑,露出了一對梨渦兒,道:“相公快請坐!”

接着轉向着春紅道:“給這位相公倒茶!”

郭飛鴻稱謝落座,只是他那雙癡情的眸子,仍直直地望着她,望得她怪不好意思。

這位芷姑娘上身穿着一件粉色彈墨的小汗衫,下身則是一襲蔥色的八幅風裙,腳下是一對繡有蘭草的青緞子花鞋,竟然是一雙天足。

她似乎發現了對方在看她的腳,不由微微一藏,淺淺一笑道:“相公你家就住附近麽?

怎會想到來這裏玩?”

郭飛鴻初來,本有幾分情怯,可是由于這位白芷姑娘的大方舉止,以及為她不俗的儀态談吐所感染,漸漸也就回複了原有的開朗。

當時聞言之下,他含笑道:“久仰姑娘風範,今日特來拜訪,想不到姑娘竟是如此女中翹楚,好不令人欽佩!”

芷姑娘露出了細白的玉齒,瞟着他笑道:“女中翹楚,我哪裏敢當,郭相公真會說笑話!”

說到此,娥眉微垂,似乎勾起了一點輕愁,輕輕嘆了一聲,苦笑道:“相公只要不賺棄,已是感激不盡,怎當得這欽佩二字。”

郭飛鴻搖了搖頭道:“我與姑娘,雖屬初見,但覺姑娘秀質天生,風華絕世,蓮花不染污泥,更是難得,怎敢出言譏諷,姑娘萬請不要誤會才好!”

這位芷姑娘,聞言不由微微一怔,那雙澄波的眸子,含有幾分怯意地向着郭飛鴻望去,遂即輕輕點頭道:“相公這幾句話,我可是記在心裏了。”

說着話,春紅已捧着一個古瓷蓋碗走出來,芷姑娘微微一笑道:“相公請用茶。”

她說着遂自春紅手中,接過了茶碗,送向郭飛鴻面前。

郭飛鴻雙手迎接着道:“謝謝姑娘,我還不渴。”

話未完,不知怎地,只見這位玉人兒似的芷姑娘,足下跄踉一滑,口中“唉呀”叫了聲,手中茶碗,整個地向着郭飛鴻身上飛了過去!

郭飛鴻不由為之一驚,事出突然,不及防備,只見他口中“噢”一聲,右手驀地向外一分,掌心微送,已用食中拇三指,輕輕捏住了蓋碗的底部。

同時間,他身形側轉,如同一只燕子似地飄到了一邊!

那種姿态,看起來真是美極了!

這兩種動作,幾乎是同時施展,接碗,騰身,剎那完成,等到落地之後,再看手中那碗茶,依舊是原來的樣子,滴水未濺。

這輕快捷巧的身手,在他施展起來,絲毫不覺得勉強,竟是那麽自然如意。

芷姑娘似乎微微呆了一下,可是接着她就嫣然一笑,道:“相公,好俊的一身本事!”

郭飛鴻急切間,不自覺地施展出了一手輕功,為對方看出了秘密,臉上也顯得有些不自然。

可是,他也不介意,當下關心地問道:“姑娘你的手可曾燙着?”

芷姑娘望着他甜甜地笑了笑道:“如非是相公手快,我可難免要出大醜了,真是大大的失禮。相公,你可要多多包涵!”

她說着話,那雙剪水瞳子,直直地逼視過來,似乎是極力地想由郭飛鴻臉上,看出些什麽來,對于這個人,她仍然是一個“謎!”

一場虛驚,很快的就過去了。

可是,這位風華絕世的芷姑娘,卻似乎自此而後,已失去了原有的興頭,而顯得有幾分落落寡歡。

她不時地凝視着郭飛鴻,或暗暗地發着呆。

她那一雙娥眉,時而輕輕地蹙起,可是當它情不自禁地舒展開時,卻透出一種尖銳的意志,只是這些,對方那位初涉歡場的少年,竟是沒有發現!

首次來訪,尤其是對像芷姑娘如此一個風塵奇女子來說,郭飛鴻不便多留,坐不多時,他就起身告辭了。

芷姑娘一直送他到了月亮洞門前,才依依不舍地含笑道:“相公,明天再來坐呀!”

郭飛鴻笑道:“一定!”

一揖轉身,大步向前面走去,芷姑娘遙遙地望着他那颀長的背影,露出了一絲淺笑,喃喃自語了一句,只是聲音太低,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麽。

郭飛鴻回到了家門口,那是一座占地極廣的宅子,門前立有一雙大石獅子,深黑色的兩扇大漆門上,挂有一雙大銅環,映着寒月閃閃放光。

這是蘇州富戶,郭老員外世昌的府第,在本城南面,離“北塔寺”很近。

郭世昌共有兩子一女,長子飛羽,早已成家立業,服官京中,女兒飛萍,尚待字閨中,不過自幼已許配了人家,過了年,也就要過門了。

說到這個次子郭飛鴻,那是老員外最傷感的一件事。他禀性聰明卻不求上進,知書達理而不求取功名,尤其令郭老尺外寒心的是,這個家對于他,竟是絲毫不值得留戀,自從郭飛鴻在十五歲走失之後,整整八年沒有音訊,一直到半年以前,才又回來了。

可是他回來以後,性格絲毫未變,似乎較諸先前更怪異了許多。

郭老頭一生氣,也就懶得再管他的事,如此郭飛鴻生活得倒也自在,只是他如海的心胸,久懷的壯志,卻愈發地掩不住了。

這個家裏,他不理任何人,除了和妹妹講幾句話,他是很難得理誰的,他獨居在一個小偏院裏,院門永遠是深深地閉着,不許任何人出入。

可是時間久了,下人們卻傳出了一些聳人聽聞的話來,他們傳說這個二少爺所以獨居的原因,原來是便于練習武技。

據一個年老的家人鴻福說,在一個月明的晚上,他親眼看見二少爺在院內的修竹上飛躍着,起落間,竟有如飛鳥似地快捷。

鴻福還偷看過這位二少爺練習劍術,他後來形容說,所看見的是一片白光,而且更有聲有色地說,曾親眼看到這位二少爺用掌中劍,劈下了兩只當空的燕子!

如此一來,這位二公子身懷絕技的傳說不胫而走,知道的人很不少。

郭飛鴻也就為此顯得更孤獨了,他很不習慣人們那種好奇驚異的目光,因而也就功了思遷之意。

夜色之中,他的馬來到了門前,郭府的兩個人燈籠,照着門前高大的登馬石,郭飛鴻翻身下了馬,他腦子裏仍在想着那個芷姑娘。

他喜歡她的風雅不俗,尤其是她那一雙明媚的眸子。

正當他要上前叩動門環,身後突起一陣輕微的足步聲,他飛快轉過身子,卻只見暗影中走出了兩個漢子。

仔細一看,他不由皺了皺眉,這兩個他認識,乃是蘇州府的三班大捕頭閃電手曹金,及其手下捕快魚鱗刀秦二風。

這兩個人,在公門中,地方上,都很吃得開,一般人也都不敢得罪,這時二人突然到來,郭飛鴻不禁有些吃驚。

為首的曹金,老遠地哈腰高聲道,“二爺回來了,我們等了老半天了!”

魚鱗刀秦二風跟着抱拳道:“二爺有事沒事?”

郭飛鴻看着二人,微微皺眉道:“二位來此有什麽事麽?”

捕頭曹金,年約五旬,身子骨兒很是結實,赤紅的一張臉膛上帶有幾道皺紋,秦二風年約三旬,瘦削的臉頰上帶着一些風塵之色。

曹金聞言呵呵一笑道:“二爺,你是知道的,我們這一行,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夜我們是專為拜訪二爺才來的!”

郭飛鴻不由面色一沉,道:“莫非我作了什麽違法之事不成?”

曹金忙搖手道:“二爺你誤會了,我們來此是有所請求!”

秦二風也聳肩笑道:“二爺可真會糟蹋人,我們有多大的膽子,敢找你郭二爺的麻煩!

得啦二爺,你賞個光,由咱們作個小東,咱們三杯下肚再說好不好?”

閃電手曹金又呵呵一笑,道:“二爺你是真人不露相,我兄弟算是高攀了!”

郭飛鴻微微一笑說:“二位太擡舉了,我可不明白你們說些什麽,我還有事,二位有話請快說,不必客氣,如能幫忙我一定效力!”

閃電手曹金低笑道:“得啦,二爺你是聰明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別逗我們玩了,我給你這麽說吧.我們哥兒倆遇上了一樁難題,這件事,嘻,非得二爺你幫個小忙不可,要不然我哥兒倆就過不了關!”

秦二風搓着手,又插口道:“二爺你只要一點頭,就算救了我們哥兒倆了,說句不怕見笑的話,二爺你拔根汗毛,可也比小子我大腿還粗些!”

他們繞圈子說話,郭飛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被弄得糊裏糊塗,他顯得不耐煩地道:“你們再不說什麽事,我可走了!”

曹金忙一橫胳膊,笑道:“你可千萬別走,我們在這門口腿都站酸了!”

郭飛鴻皺眉道,“那麽到底是什麽事?快說!”

曹金幹咳了一聲,眨着眼道:“跟你直說了吧,城門樓子上那張告示,二爺你總該看見了吧?”

郭飛鴻搖了搖頭道:“什麽告示?”

曹金一怔道:“我的爺,這件事已鬧得滿城風雨。你會不知道?”

郭飛鴻一笑道:“你是說那個女飛賊?”

曹金一摸頭,啧了一聲道:“不錯,女飛賊,這個女飛賊可害死了我們哥兒倆了,二爺,這個女飛賊可不比一般,人家可真有兩下了!”

秦二風又接口道:“兩蔔于?十下子也不止呀!簡直是看着燙眼,摸着紮手,我們哥兒倆要和人家耍,不怕二爺你笑話,那可真是雞子兒碰石頭,不能不碎!”

郭飛鴻哈哈一笑道:“你們穿上官衣,自應為官家辦事,這件事找我作甚?”

二人為之一怔,曹金眯着小眼呵呵笑道:“二爺,你真會裝,你難道見死不救?”

郭飛鴻冷哼了一聲,道:“我是愛莫能助!”

秦二風急得直抓頭,道:“二爺,我知道你是一位奇俠,你老是不露鋒芒,這件事就算不為了我們哥兒兩個,為了地方上,你老能看着這個娘兒們這麽胡鬧麽?昨兒晚上西城的賈胖子大掌櫃的,丢了千兩銀子還不說,兩個耳朵也給割了!”

郭飛鴻冷冷一笑道:“賈胖子素來仗勢欺人,這也是該受的教訓!”

曹金一笑道:“一點不錯,西城要是數壞呀,頭一個就該數他賈胖子了,可是話又說回來,這是有王法的地方呀!得啦!二爺,你就算看在我們哥兒兩個的面子上,幫咱們這個小忙吧!”

秦二風更躬下身道:“二爺只要一伸手,這個女賊也許就吓跑了,地方也就安靜了!”

郭飛鴻微微呆了一呆,可是他随即冷冷一笑,道:“你們也許是看錯人了,我不過是一個讀書人……”

曹金還要再說,郭飛鴻已一抱拳道:“對不起,我實在沒有力量!”

說罷,轉身又向街上走去,曹、秦二人不由怔住了。

遠遠望着郭飛鴻的背影,奉二風嘆了一聲,道:“我們這一趟算是白來了。”

閃電手曹金冷冷一笑道:“他會不會武功,我一試就知!”

說着他眸子向兩邊一掃,驀地大吼了一聲道:“好飛賊,看你往哪裏跑!”

口中叫着,身子驀地向一叢樹林中撲了進去,前行的郭飛鴻不由霍地一個轉身,只見他足尖微微一點,就像一支箭似地竄了過來。

身形一落,已來到那叢林前面,真可說快如電閃星馳,緊跟着他上身向前一塌,口中叱道:“曹捕頭請退,我來擒她!”

叱聲中,忽見正面大樹上微微一動,郭飛鴻身形微晃,已以“龍形乙式随身掌”的起手式,把身子拔了起來,只是一閃,就到了樹稍上。

他口中低叱了聲:“朋友,請下去吧!”

雙掌向外一撤,一揚,掌力已發了出去,那棵大樹立時發出“嘩啦”一聲巨響,整個的樹帽像小山般翻了過去,枝葉飛濺得半天都是。這種威勢,委實足以驚人。

就在枝飛葉揚中,一條人影,“唰”地自上面直竄了下來。

郭飛鴻一聲冷笑道:“朋友,你還想走麽?”

身子驀地向下一飄,便到了那人身後,雙手向前一探,用“金豹現掌”的絕技,搭在了對方肩上,方要吐力。

那人似已有些不堪負荷的“啊喲”一叫,身子向前一栽,大聲道:“二爺,可真有你的,是我呀!”

郭飛鴻驀地一呆,由語音中,他已聽出這人就是那位捕頭:閃電手曹金。

當下忙自收定身,那曹金雖未被他傷着,可是他掌上餘力,仍把他逼得跄出了七八步,才拿樁站穩。

郭飛鴻面色一沉道:“這是怎麽回事?”

閃電手曹金回過身來,籲了一口氣道:“我的二爺,我這條老命還想多活幾年呢!”

一面說,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時一邊的秦二風也笑着跑了過來,一面抱拳道:“二爺這兩手絕活,我自出娘胎,還是第一次看到,高明,真是名不虛傳!”

接着又連連向着郭飛鴻打躬,道:“二爺,你要是再不賞臉,我可要給你跪下啦!”

至此,郭飛鴻才知是中了二人之計,不禁着惱,冷笑道:“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曹捕頭,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說罷拂袖就走,曹金吓得連忙趕上去,打躬作揖道:“我的爺,不這麽着,哪能逼出來你這手功夫呀,二爺,我們也求了老半天了,你真這麽狠心麽?”

秦二風又過來賠笑道:“二爺,我給你跪下了!”

這回是說跪就跪,真個的撲通一下子跪了下來。郭飛鴻不由嘆息了一聲,道:“快起來,有事好商量,當街跪着多難看!”

秦二風嘻嘻笑道:“二爺你不答應,我寧可跪斷了腿!”

郭飛鴻生怕路人看見,不好意思,再者,他內心裏也實在對這個鬧翻了天的女飛賊動了些好奇之心,當下微微思忖了一下,也就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們就是了!”

閃電手曹金及秦二風聞言不由大喜,後者着實地向着郭飛鴻作了一揖,才站起來道:

“二爺,你真賞臉!”

曹金咧着嘴道:“二爺,你可說話要算數。走,咱們下館子去。我請客!”

郭飛鴻冷冷一笑道:“話雖如此,可是我卻也不敢說大話,那女賊既能在江寧、蘇州如此橫行,無人能予制服,我也不見得準成,我只能盡力試試!”

曹金點了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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