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鐵胳膊劉一虎這一雙匕首,挾着兩股冷風,一上一下,直向着老七後背上猛紮了下去,看起來實在是險到極點。

但容得這一雙匕首,幾乎已挨在了老七背上的剎那之間,卻猛聽那外貌毫不驚人的老七,口中一聲叱道:“只怕還差了一點!”

足下向前一踢,使了一招“犀牛望月”,身子一俯,不知他身子怎麽那麽一扭,劉一虎那一雙匕首,便一左一右擦着他的衣邊紮了個空。

旋又聽他一聲狂笑道:“小子,這是你找死!”

身子側着向後一轉,左手以劈挂掌中的“單掌伏虎”式向外一封,反向着劉一虎臉上猛劈了過來。

劉一虎雙匕沒有紮上,內心已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膽力已失其四五。

這時眼見老七掌式來到,他口中“嘿”了一聲,硬生生地把遞出的雙匕收了回來,身子向左面一滾,總算僥幸的讓他逃開了。

可是,他足步還沒有站穩,老七已又發出了一聲狂笑道:“江裏面水涼快,下去洗個澡吧!”

劉一虎方自心驚,猛見眼前黑影子一閃,一股疾風掃身而來,急促之間,他似看到一支長杆挑來,當下拔身就起。

但卻仍是慢了一些,只見那條長杆一個轉式,己變成由下而上之式。

只聽得“叭”一聲,這一杆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劉一虎下半身上,并且聞老七一聲叱道:“去吧!”

長杆再複一掃,鐵胳膊劉一虎足足飛出了兩丈以外,“撲通”聲中,水花四濺,頓時就沒入水中去了。

這種情形,大船上諸人看在眼中,俱都大吃了一驚,鬼臉常通怒叱了聲:“好小輩!”

他口中叱着,正要縱身過去,卻為一人抓住了腕子,他回身一看,見是海鷹馮大海,後者發出了一聲冷笑,道:“師兄不必過去,該誘他們過來才是!”

常通咬牙切齒道:“他們未免欺人太甚了!”

馮大海這時挺身上前,朗聲道:“那邊船上二位朋友請了,有什麽過節,請來大船上一敘如何?兄弟敬備水酒接待,絕不怠慢!”

他說完之後,大船第二次又抛下了巨錨,定住了船身,浪花激濺中,前行的小船照樣也下了錨,停止了行進。

小船上那位五旬左右的老書生,這時才放下了手中的書,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

他略微把過長的衣袖挽了挽,面額上帶着一種極為輕卑的冷笑,緩緩轉過身子,向着那劃船的老七道:“這可好,人家叫陣了。俗語道得好,奴才闖禍問主人,看來我不過去一趟是不行的了。”

老七龇牙笑道:“老爺子,用不着你,我過去一趟就得了,對付這一群龜蛋,我老七還行!”

老書生用鼻子哼了一聲,道:“你是初生犢兒不怕虎,要只是這幾塊料,我老人家也不用站起來了!”

說着他擡頭向着大船上衆人微微一笑,雙手抱了抱拳,道:“既然如此,老夫打擾了!”

話落,根本就沒有見他怎麽作勢,可是他那修長的身子,已如同是狂風裏的風筝,輕飄飄地落到了大船之上。

嗖嗖江風,把這老書生身上一襲雪白的綢衣吹得飄起來,他那蒼白的面頰,沉郁的一雙眸子,顯示出他內心深深蘊藏着某種仇恨,這種仇,是由于心和心在作對,絕非輕而易舉所能化解開的。

船上諸人見了,無不暗暗心凜,尤其是海鷹馮大海及鬼臉常通這兩個人,更不禁面上變色,他們知道,這老文士方才上船那種身法,乃是失傳武林數十年的一種輕功絕技,名喚“一飛羽”,乃是一種極難練成的功夫,據二人所知,當今天下,尚無一人在輕身功夫上達到此一境界。

鬼臉常通後退了一步,抽了一口冷氣,抱了抱拳道:“尚未請教尊駕貴姓,大名如何稱呼?”

文士微微一笑,雙頰上那兩道深刻的皺紋,陷得更深了。

他向船頭上每個人臉上掠了一眼,點了點頭道:“不必多問,可請金婆婆出來!”常通方自一怔,這位文士,已邁開了方步,向大船艙內行入。

海鷹馮大海生恐他直入艙內,因為四箱東西,全都在內,倘有閃失,可不得了。

因此,他忙橫身過去,冷冷一笑道:“尊駕不示姓名,可否将來意賜知,否則恕愚兄弟不便招待!”

老文士偏頭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憑你也配!”

說到此,一雙蒼白的眉毛,微微皺了皺,道:“金婆婆她還不出來?”

馮大海冷冷的道,“婆婆此刻身子不适,只怕不便見你,足下有什麽話,只管交待我兄弟就是!”

文士聞言呵呵笑了兩聲,那雙銳利的目光,在馮大海及常通二人身上轉了轉,又點了點頭,道:“真對不起,我竟然忘了,你們二位也是領系金巾,在長青島上也算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人物,好!”露出了雪白的牙齒一笑又道:“我就先會一會你們二位,想那金婆婆總是要出來的!”

接着,由鼻中一哼道:“你二人哪一個先來?”

海鷹馮大海雖是內心有些驚懼,但是對方在人前,如此輕視自己二人,早已有點受不了,此刻見對方居然指名叫陣,便再也不能含糊。

當下他冷冷一笑道:“既如此,我馮大海先請教了!”

話聲一落,身子一個疾翻,又驀地向下一個猛塌,雙掌同時向外推出,以“連環雙掌”,直向對方胸腹上擊去。

一般說起來,這馮大海一身武功也确實不錯了,可是此刻所對敵之人,實在是武功太高了,高得簡直不是他所能望其項背。

只聽“砰”的一聲,馮大海雙掌實實地打在了這老文士身上,這文士整個身子就像不倒翁似的搖晃了起來,可是他卻如同無事人一樣地笑着。

遂見他大袖輕輕一拂,叱了聲:“去!”

海鷹馮大海一聲慘叫,竟吃他這麽輕輕地一掃,直飛了出去,砰一聲,撞在了船板上,頓時昏死了過去。

在他那臉上,也就是方才為那文士袖風所拂的地方,竟自湧出了大股的濃血,整個地變成了一張血臉,令人不忍直視。

老文士這一手功夫,把船上所有的人都鎮住了。

他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試想他袖上的風力已如此厲害,如果真為他袖子打上,或是指掌所中,那還了得!

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文士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他冷冷一笑道:“哪一位還有雅興,不才卻不便久候呢!”

鬼臉常通一咬牙,挺身而出道:“朋友,你欺人太甚了!”

口中說着,右手腰間一探,已把一支“萬字奪”撤在了手中,三角形的刃頭,在燈光之下爆出了一點銀星,随着他身子一撲之勢,這支“萬字奪”,直向對方老文士咽喉上點去。

文士雙目霍地大睜道:“你是找死!”

叱聲中,右手袖子一翻,常通已知不妙,忙向後抽奪兵刃,可是對方袖上就像帶有極大的一股吸力,不容他抽招換式,手中奇形兵刃萬字奪,已被對方卷在了袖中。

就見那文士一聲輕笑道:“撒手!”

袖子不過那麽微微一抖,那支萬字奪已由常通掌內飛了出來,空中帶出了一道銀虹,“篤”的一聲,釘在了桅杆之上,入木半尺,整個的船身,都為之搖動了起來。

鬼臉常通由于用力過大,右手虎口震裂,鮮血如豆子似的一滴滴地淌在了地上。

他面色一變,返身就跑,那文士嘻嘻一笑道:“想跑麽?不行!”

右手骈二指,淩空一點。

這種“淩空點穴”的指力,在他施展起來是那麽的如意,指力一出,鬼臉常通不過才跨出了一步,頓時就保持着原來的式子不動了。

船上幾個漢子,見狀吓得嘩然大亂了起來。

那文士一聲冷笑道:“不要怕,你們去把金婆婆喚出來,我見見她也就走了!”

幾個漢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一人大聲呼道:“好了,婆婆來了!”

艙簾開處,一個四十許的婦人,推着一個金制輪椅走出來,椅上坐的正是那個皤皤白發的金婆婆。

這婆子此刻臉色看起來,白中帶青,她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竟然微微地有些戰抖。

一出得艙門,她便發出了一聲啞笑,道:“鐵先生,我婆子推算着該是你來了!”

文士聞言面色微變,他冷冷一笑,向着金婆婆抱了一下拳,道:“婆婆請了!”

金婆婆回身向身後那個婦人道:“你退下去,我自己來!”

說着她雙手交替着推動二輪,座下輪椅,一直行到了文士身前才停住,她面上勉強帶出一個微笑道:“尊駕行蹤,這多年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是這身打扮,我婆子焉能不識?

先生是貴客,請入艙內一談如何?我婆子忝為主人,一杯水酒總是要敬的!”

文士微微一笑道:“不必了!”

面上突然綻開了兩道冷酷的笑容,接道:“按說長青島主段老頭不在船上,我不便打擾,可是婆婆既與他是夫妻關系,也等于是半個主人,不才與段島主昔年那一段過節,也許你并不清楚!”

說到這裏,他鼻子裏哼了一聲,又接道:“我這人最是分得清楚,金婆婆,你看這件事應該如何解決?”

金婆婆微微一笑,道:“鐵先生,你昔年與外子結仇情形,老身一概不知,不過我是久仰鐵先生你這個人的,外子曾經囑咐過我,務必請先生到長青島一聚,我想……”

說着咳了一聲,笑道:“鐵先生如不嫌棄,可否随船同往長青島,與外子一晤如何?”

老文士冷冷一笑,搖了搖頭道:“我刻下沒有功夫!”

金婆婆略作沉吟,苦笑道:“那麽鐵先生你打算如何呢?”

老文士仰天怪笑了一聲,道:“很簡單,請婆婆你帶着船上兄弟下船,這條大船及船上的東西,都給我留下來!”

說到此,臉一沉,冷冰冰的道:“婆婆你不要誤會,金銀財寶我分文不取,不過是交由金陵、蘇州二府會同處理罷了!”

頓了頓,冷冷一笑道:“至于這條船,我自會另行處理,婆婆你意如何?”

金婆婆哈哈一笑,道:“條件太苛,恕老身不能接受!”

她說着雙手向後一推輪椅,身子離椅站起,冷笑道:“鐵先生,莫非你就以為我婆子如此容易打發的麽?”

鐵先生沉聲道:“婆婆不必自取其辱!”

金婆婆啞聲一笑,前行了幾步,道:“我婆子既敢代外子出面江湖,又豈是怕事之人!

鐵先生,你劃出道兒來吧,我婆子如是接不下來,丢人現眼也自己受了!”

鐵先生哂然冷笑道:“在下看來,婆婆不試也罷,在下如無必勝之心,焉會只身犯險?

算了吧!”

金婆婆獰笑了一聲,道:“我老婆子生就一付不服人的脾氣,鐵先生要留船留貨當然行,卻要拿出些玩藝兒給我婆子看看!”

文士點頭一笑,道:“好!”

他那冷峻的面上,突然現出了一片怒容,只見他前行了幾步,探出了一只右手,道:

“婆婆賞眼!”

話聲中,右手微微舉起,五指合并着,向當空一劃,随即後退了一步,含笑道:“現醜了!”

金婆婆不由皺了皺眉,不知對方是玩的什麽把戲,哼道:“尊駕這是……”

才說到此,忽聽有人大叫聲道:“咦!這些帆怎麽了?怪事!”

金婆婆擡頭一看,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只見第一根桅杆上的三面大帆,已如同刀切似的被劃開了三道大口子。

這三道長口子,把三面大帆,平均的分成了六面,有如六面旗子似的在空中飄拂着。

金婆婆看在眼內,連連倒抽冷氣,面色如土。

她雖是一身武功了得,可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鐵先生這一手功夫,金婆婆她自知以自己這身功夫,要想去和對方對敵,未免太不知趣了。

當時她低頭沉吟,良久才點了點頭,苦笑道:“尊駕這一手‘淩空裂帛’,令人敬服,我婆子是望塵莫及,正如你所說,我也不必現這個眼了!”

說着,低嘆了一聲,接道:“我們這就走!只是日後我們必定還有見面的時候,那時候只怕不是尊駕三言兩語所能打發得了!”

她說到這裏,獰笑了一聲,對身邊諸人道:“還不退下小船,莫非還嫌丢人不夠麽?”

四個黑衣漢子,都已吓傻了。

這時聞言,立即一起動手,把馮大海及常通雙雙擡下一艘拖附的小船,金婆婆望着老文士冷冷笑道:“尊駕如無其它吩咐,我們就再見了,這條船,以及船上東西,都交給你了!”

鐵先生微微一笑道:“八月十五夜子時,老夫在九華山頂敬候賢夫婦駕臨,過時不候,婆婆你帶人走吧!”

金婆婆一口牙咬得咔咔直響,卻是無可奈何,因為對方功夫太高了。

當時她重重的跺了一下腳,道:“好!”

這時墨蝴蝶唐霜青也自艙內行出,她本奉命看守着四口箱子,是以外面雖亂成一片,她卻不便現身,此刻因外面似已平靜,才走出來看看,見狀之下,呆了一呆道:“婆婆,我們怎麽了?”

金婆婆發出了一陣啞笑道:“孩子,婆婆栽了。不要多問,我們到小船上去吧!”

唐霜青不由又呆了一呆,一雙明眸向着那位鐵先生望去,後者打量了唐霜青一眼,微微一笑道:“如果老夫老眼不花,姑娘必是這月餘來鬧得金陵蘇州天翻地覆的那位女義士了!

可惜、可惜!”

說着搖頭嘆息了一聲,唐霜青聽對方竟稱自己為“女義士”,分明語帶譏諷,不由又羞又怒,正要出言反擊,金婆婆已催促她道:“不必多言,我們走吧!”

唐霜青答應了一聲,當時同着金婆婆雙雙飄下船旁小船之上,随即解繩而去。

文士模樣的鐵先生,此刻面上帶出了一片冷笑,突然回過頭來高聲道:“老七,你上來!”

小花船上的老七,聞言一聲響喏,騰身而上。

鐵先生鼻中哼道:“艙內有四口黑色木箱,你搬到我們小船上去,快!”

老七應了一聲是,立刻轉入艙內,不一會已把四口箱子移上了小船,他笑道:“老爺子,你也下來吧!”

鐵先生冷笑了一聲道:“你把小船劃到前面去,我料理了這大東西就來。”

老七答應了一聲,方自把船撐出數丈外,就見大船上鐵先生雙足一頓,整個大船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大震,一時桅倒帆飛,江浪自四面八方反卷過來。

頃刻間,這艘虎頭金座的大帆船,已成碎碎片片,帶着殘破的軀殼沉入江底去了。

就在船沉的一剎那,這位風塵中的異人鐵先生,陡發一聲長嘯,拔身而起,有如是一頭巨鷹似的,翩然地落身在自己那艘花篷小舟之上。

老七一笑道:“老爺子你真行!”

他說罷正要把船劃走,卻見鐵先生向江面上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我竟忘了他了!”

說着手向遠處,也就是大船沉沒處指了一下道:“快救他上來!”

老七順其手指方向望去,只見一人在水中逆流游行着,不由吃了一驚,忙自把小船撐過去。

月光之下,他看出水裏是一個少年人,在浪花中劃游,身手頗是矯健。

當下他就伸出了長篙,笑道:“上來吧小夥子,別游了,小心大魚把你給吃了!”

那少年人一伸手抓住了篙頭,身子在水內一翻,嘩啦一聲,已躍上了船頭,他身上帶起來的水,把船頭都打濕了。

老七見他如此利落,禁不住叫了聲:“好家夥!”

上船的少年,正是藏匿在大船上的郭飛鴻,剛才大船上所發生的一切,他都親眼看見了,由于震驚于那鐵先生的驚人身手,一時竟忘了自己。

想不到這位怪老,最後竟又來了那麽一手,頓足沉舟,他也因而就落到水裏去了。

這時他為老七救上了小船,臉色甚窘地道:“多謝老兄相救!”

老七嘿嘿一笑道:“你也別謝我,是那位老爺子叫我救你的,你還是謝他去吧!”

郭飛鴻轉頭望去,就見那位風塵異俠,此刻似乎又恢複了以往的神采,正自躺在睡椅之上閉目養神。

郭飛鴻深深打了一躬道:“多謝老前輩相救之恩!”

鐵先生只微微點了點頭,卻是連眼也不睜。

郭飛鴻頗覺無味,就走到一邊席地坐下。老七望着鐵老道:“老爺子,船回頭麽?”

鐵老颔首一笑道:“自然是回去了,那四箱東西,我們交給蘇州府衙,就沒咱們的事了,要不然人家還當咱們爺們是黑吃黑呢!”

說着目光向坐在船頭的郭飛鴻看了一眼,郭飛鴻心中一動,正要發話,卻見這位怪老已又把頭轉向一邊去了。

郭飛鴻一顆心倒是寬慰了不少,無論如何,總算解除了蘇州府那兩名捕快的困難了。

只是這位怪老爺子這幾句話,似乎是針對自己懷疑而發的,看來他似乎對自己的一切也很明了,真正是怪了。

他不由皺了皺眉,忽然想到,這位老爺子,日前自己曾在秦淮河上遇見過,回想那天的情形,他止不住又向這位老文士模樣的異人望去。

在兩盞明燈之下,他越看這位老爺子,越覺他一身瘦骨,滿臉無神,如此的一個老人,竟然是一個身懷奇技的風塵俠隐,委實令人不敢相信!

江風飕飕,周身水濕的郭飛鴻不由得一連打了兩個冷顫,就見那位鐵老爺子,突然睜開眸子,向老七道:“老七,送這位相公上岸!”

老七答應了一聲,笑向郭飛鴻道:“兄弟,你上哪兒去呀?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郭飛鴻坐在船上也甚不自在,他雖想接近這位畢生僅見的異人,只是對方那種冷漠的樣子,卻大有“拒人千裏”的味道。

這時聞言,分明此老已是在下逐客令了,自己臉皮再厚,不走也是不行了,當下只得随便指了一下道:“就煩老兄靠岸,我自己會走!”

老七答應了一聲,卻見那鐵老冷冷笑了一聲,目視江心道:“少年人應該定下心來,好好作點事情,不要沉迷女色,尤其是來路不正的人,最好少交為妙,否則一旦陷身進去,可就比跌落江心還要危險了!”

郭飛鴻情知他是在對自己說話,當下尴尬的苦笑道:“是!是!”

鐵老微微一笑,又對老七道:“老七,你看他冷成那個樣子,取我一件衣服,給他換換吧!”

郭飛鴻一聽,心想:“這可好,我成了要飯的了!”

這時老七已把挂在柱上的一件白綢長衫取了下來,抛給他道:“拿去穿上,別凍壞了!”

郭飛鴻接在手中,只得謝道,“多謝老前輩!”

适時船已攏岸,老七笑道:“兄弟下去吧!不送了!”

郭飛鴻恭恭敬敬地向着鐵老行了一禮,這位老爺子這回倒彎腰回了一禮,道:“你去吧,以後凡事小心謹慎些。”

說着向四個箱子指了一下,笑道:“這件事,我為你辦了!”

郭飛鴻不由忙謝道:“謝老前輩!”

他正想探問一下對方住處,小船卻已揚波而去,轉瞬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一切都歸于安靜之後,郭飛鴻嘆息了一聲,在岸邊隐僻處,換上了鐵老所贈的那件衣服。

想不到對方身材,倒與自己完全一樣,穿好衣服,他擡頭看一下天,天将破曉,東方透現出一片魚肚白色!

忽然,他覺得這襲長衫口袋內,有點鼓鼓的,其中似乎裝着一樣東西似的,心中動了一下,忙探手一摸,不禁“啊”了一聲。

原來手觸處,似摸着一個軟軟的錦袋。

當時他忍不住掏出一看,果然是一個紅綢金邊,上面鑲滿了珍珠的錦袋,只看外表,已是價值不凡。

郭飛鴻打開了珠囊,見內中放着一只碧綠色的翠環子,樣式甚是特別,扁扁的,寬寬的,顯然是女人戴在腕上的飾物。

他翻轉看了看,更意外的發現到,這只手環之上,還刻有小字。

郭飛鴻心中怦然跳了一下,他內心雖然在制止着自己:“也許這是人家的隐秘,我不便私看。”可是他的眼睛,已情不自禁的望了上去,只見上面刻着的幾行小字是:

“給一一一

愛女,小娥

母贈一一”

郭飛鴻劍眉微微皺了一下,剛把它放回珠囊之內,卻又另外看到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封信。

郭飛鴻又止不住把這封信拿了出來,一看,只見信封上寫着:

“交長沙白雲梯東柿口小竹塘十號

鐵娥親展”

下款只有“內詳”二字,不見具名,郭飛鴻看罷心中大大的震動了一下,因為“鐵娥”

這個人,他是久仰了,久聞此女,小小年紀,便身懷一身奇技,在江湖上,已是作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忖道:“難道這個鐵娥,就是傳說中那個成名的女俠客,人稱‘冷劍’鐵娥的那個姑娘不成?”

想到此,他忍不住打開了這封信,裏面是一張索色的宣紙,其上寫着血字,竟是一封血書。

郭飛鴻情不自禁的戰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眼前是在作着一件有違良心的事。

可是,他怎麽也壓不住內心的好奇,當下他匆匆地看完了這封信,信上是這麽寫的:

“小娥,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娘已經去了,永遠地去了!若非是你爹爹在我身邊,我們母女只怕連這一點心聲,也難以傳遞了。

“小娥!我可憐的女兒,你知道,當你離開我的第二個月,娘就病了,一病不起而至于今。你爹在次年回轉,他服侍了我整整兩年。可是你知道,娘的身體太弱了,這一場病下來,當然是更不行了,所以我及時寫這封信給你,我已囑咐你爹,在我死後,把我埋在後面的梅花嶺下。小娥,你不是最喜歡到那個地方去玩麽?那麽你常來墳上看看娘吧!

“我寫這封信給你的主要目的,是要你能原諒你爹,雖然他早年确實太狠心,讓我母女吃了許多苦,讓我們飽嘗人世間的辛醉冷漠,可是孩子,原諒他吧,這也不是他的錯,只怪娘的命不好,現在他回來了,娘也就很安慰了,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何況你爹爹已經知錯,你就不必再恨他了,再說如非是他。你也不會有這一身傑出的武功。孩子,你能聽娘最後這幾句話麽?

“這只镯子是你最喜歡的,在娘手上戴了一輩子,現在移交給你,你好好珍視它。傻孩子,現在你還那麽不通人情,見了男人就恨麽?這都是娘自小灌輸給你的思想,如今你大了,也該改一改了,要不然誰還敢要你呢!你也不小了,不是麽?

“永訣了,娘要去了,可是,孩子,你知道娘多疼你,多舍不得離開你啊……

母絕筆”

看完了這封信,郭飛鴻又止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匆匆收起了這封有血有淚的血書,喃喃自語:“天,這是……”

他現在有些明白了,這位“鐵先生”,正是冷劍鐵娥的父親。

看起來,似乎是鐵娥之母已死,她臨死前寫下這封信,交給鐵老,連同這只镯子,一并托轉交給愛女小娥。

照信上所說的一切看來,鐵娥似乎對她這位父親心存芥蒂,她母親是那麽婉轉地在開導她,真是一字一淚,鐵石心腸也動了。

郭飛鴻不由重重地嘆了一聲,自責道:“我真該死,這封信,我怎能偷看呢!”

想到這裏,他擡頭看了一下,天已大明,水面上散浮一層蒙蒙霧色,寒氣襲人肌膚。

他皺了一下眉,自問:“我該怎麽辦呢?”

試想那鐵先生發現遺失了這珠囊之後,不知将會如何的焦急,這一剎那,真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最後他定下心來,想道:“我不如在此候他轉回便了。”

想着,就在原地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靜靜地等着那花篷小船回來。

就這樣,由晨而昏,一直等到了晚上,卻并未見那小船回來。

現在,他不由有些失望了,他想立刻趕回蘇州找尋,可是轉念一想,這鐵先生既非定居蘇州,以他個性,必是萍蹤無定,又怎還會留在蘇州。

這麽一想,他可又涼了。

一日鹄候,水米不沾,郭飛鴻真有些吃不消了,他只得嘆息了一聲,信步離開了江邊。

這是隸屬“高郵”縣境的一個小鎮市,名叫“梅村”,因為鎮人多喜梅花,遍地栽種,故而得名。

郭飛鴻來到鎮上,已是華燈初上,他就在一家名叫“紅梅村”的客棧內住了下來。

飯後,在燈下,他反複的想着這件事情,忍不住又掏出了那封信,放在燈下,失神的癡望着。

信封上一行字:“交長沙白雲梯東柿子口小竹塘十號。”

這行字在他眼前不住跳動着,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不禁在桌子上“砰”地拍了一下。

“對了,我真是糊塗極了!”

他自己對自己道:“這信封上既有地點,我何不親自送去,交與這位鐵娥姑娘,豈不是好?”

可是他又不禁有些顧慮地忖道:“只是,那鐵姑娘既不認識我,她會怎麽想呢?”

接着,他又點了點頭,自語道:“我不妨直言直說,諒必那姑娘是不會怪我多事的!”

想到這裏,他就定下了心來,收起了珠囊,倒到床上,暫時把這件事抛開,但卻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昨夜的一切,又想到了金婆婆,唐霜青……

那化名芷姐兒的唐姑娘,在他眼前浮現出來,她那彎彎的一雙柳眉,那小小的一張嘴,那烏黑如雲的一頭秀發,那……

郭飛鴻翻了個身子,嘆了一聲,咬牙道:“忘了她吧!她不過是個賊!”

就在此時,那怪老人鐵先生在船上“含沙射影”的一番話又在他耳響起:“年輕人應該定下心來,好好作點事情,不要沉迷女色,尤其是來路不正的女人……”

一想到這番話,他有如當頭被澆了一盆涼水,使他頓時息下了那顆火熱的心,臉上熱熱的直發紅。

他暗奇道:“這鐵先生看來真是無所不知,他怎麽連我心裏的事情也會知道了呢?可見得一個人的行為,正如同樹的影子,是彎曲不得的,否則明眼人一望就知,我還是放下心,好好作人吧!”

那麽,第一件事,該是到長沙去送這封信!

是一個細雨蒙蒙的日子,附近的花樹,都被滌洗得綠油油的,光亮亮的,愈發顯得嬌美可愛。

在一條泥濘小道上,郭飛鴻冒着細雨,踽踽行進着,他不時地駐足向四外掃視,面上浮現出一種欣慰的希望。

顯然他的苦心并沒有白費,眼前這個地方,正是“白雲梯東柿口”,那麽只要找到了十號,就可以見着那位他久存敬仰的女俠客——“冷劍”鐵娥了。

他腦子裏編織見面之後的說詞,突然禁不住有些情怯,因為對方到底是個姑娘家,她要是疑心自己有什麽別的企圖,那可真有點……

想到這裏,他皺了一下眉頭,停住了腳,由不住微微發起呆來。

這地方真美,一邊是青青的山脈,另一邊卻是蜿蜒的一彎流水,在淡淡煙雨的青山道上,可以看見白石砌成的石階,羊腸似的一路延伸上去,遠看就像是一條怪蛇彎曲着向上爬行,直入青冥。

他點了點頭,“白雲梯”之一名,必是由此而來,在青山道下,有用籬笆圍着的果園子,正有幾個頭戴竹笠的莊家漢子,在清理着果樹的葉子,晨雞在竹籬上鼓着翅膀,細雨打濕了它們美麗的羽毛。

郭飛鴻忽然發覺,自己來得太早了,這麽早,可能那個姑娘還沒有起床呢!

在風塵仆仆千裏之後,想不到竟突然又猶豫起來了,他來回地走了幾步,自己對自己說:“去吧,怕什麽!把東西交給她之後,回頭一走就是了。”

這麽一想,他也就拿定了主意,繼續前行。在一棵結滿了柿子的大樹下,正有一個孩子用竹杆在撥打着。

郭飛鴻走過去,那孩子忙放下竹杆,望着他直發怔,郭飛鴻含笑道:“小兄弟,東柿子口在哪裏?你知道麽?”

那孩子也有十一二的年歲了,聞言點了點頭,用道地的湖南官話道:“這裏就是東柿口,你找誰?”

郭飛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謝謝你,你知道十號在哪裏嗎?”

小孩怔了一下,道:“我家是二十二號,十號要往下走!”

突然發現郭飛鴻背上有柄劍,立時面現驚喜的叫道:“你是不是保镖的?這是寶劍,能不能殺人?”

郭飛鴻摸了摸他的頭,一笑道:“怎麽不能殺人?專殺壞人,不殺好人!”

說着見這孩子一張臉全被柿霜給抹白了,口袋裏還裝滿了柿子,不由哈哈一笑,道:

“少吃幾個,會吃壞肚子的啊!”

這時,撲過來一條黃狗,向着郭飛鴻吠吠直叫,小孩就跑過去趕狗,一面回頭道:“你快走吧,它是我們家養的,你可別用寶劍傷它!”

郭飛鴻笑着連聲道:“好!好!”

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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