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已順着那小孩所示方向,一路走下去,果然前行不遠,看到在一處開滿了山茶花和夾竹桃的小木門前,釘着一塊木牌,上面寫着“十號方寓”四字。
郭飛鴻不由心中一怔道:“怪呀,怎麽是姓方呢?”
旋即他就點點頭,也許那冷劍鐵娥是寄居在友人家也未可知,肖下抖了一下身上的雨水,略為整理了一下,上前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
甚久,就見這扇小木門打開來,開門的是一個二十上下的美秀書生,一身素衣,腰系紅帶。
他望着郭飛鴻有幾分奇怪的道:“你找誰?”
郭飛鴻見對方舉止很像是一個讀書的士子,不由心存幾分敬意地欠身道:“請問有一位鐵娥姑娘,可是住在這裏?”
書生聞言略怔,低聲道:“你找她幹什麽?”
郭飛鴻尬尴地笑了笑道:“仁兄是否可讓我入內後細談,這件事……”
才說到此,那清秀的書生便搖了搖頭,溫和的道:“不行,你先要說明了來意,我才能讓你進來!”
他說這幾句話時,臉色微紅,像一個女孩子似的。郭飛鴻怔了一下,遂即點頭道:“好吧!”
微頓,嘆了一聲接道:“她母親有件東西,托我交給她,其實也不是托我,而是……”
這件事實在是難說清楚,他一時真不知怎麽說才好,那書生聞言,面色微變道:
“啊!”
同時,他那雙澄波似的眸子,在郭飛鴻面上直直地逼視着,好半天,才點了點頭,道:
“好,你進來吧!”
郭飛鴻道了聲:“打擾!”就舉步進入院內。
小院中,布置得是那麽清雅,不大的園子,都讓花樹給占滿了,在進門處的一座瓜架子下,挂着十來條紅瓜。
書生打開了屋門,道:“請進!”
郭飛鴻就進到了堂屋,見屋內很小,可還是那句話,很雅致。
落座之後,書生就問:“方才你說帶有東西來,不知可在身邊?”
郭飛鴻點了點頭,正要取出,忽然覺出不妥,就微笑道:“小弟要見到那位鐵姑娘,才好拿出來!”
書生不由微微一怔,粉面紅了一下道:“鐵姑娘如今不在,不定什麽時候回來,你把東西交給我也是一樣!”
郭飛鴻不禁有些失望,他呆了一下,才讷讷道:“還未請教仁兄貴姓,大名是……”
書生秀眉揚了揚,道:“我姓方,小名和玉,鐵姑娘是我的表妹。”
郭飛鴻欠身道:“原來如此,失敬了!”
方和玉看了他一眼,道:“不必客氣,仁兄你貴姓大名?這件事……”
說着,他那雙明亮的瞳子,又在郭飛鴻身上骨碌碌地轉了幾轉,面上現出一點迷惘。
郭飛鴻近看這位方和玉,只見他膚如凝脂,十指尖尖,在挽着士子發髻的黑發下,露出雪白的頸項,如不是他這一身裝束,郭飛鴻真會把他當成是個女人,就是女人也很少有這麽嬌美的。
當下,他望着他,一時為之呆住了。
方和玉見他只管用眸子望自己,不由正襟危坐,冷冷道:“仁兄還未回答小弟所問呢!”
郭飛鴻忙欠身道:“是!小弟郭飛鴻,是由蘇州來的。”
方和玉繃着臉道:“郭兄,我是說,你可以把鐵姑娘的東西交給我,由我轉交給她!”
郭飛鴻劍眉微軒道:“這個……”随又搖了搖頭,道:“這東西,只能交與鐵姑娘本人,恕小弟不便從命!”
方和玉秀眉一挑,卻嘆息了一聲,道:“郭兄未免太固執了,只是鐵姑娘她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俠女,此番雲游,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郭兄莫非能在此等她一輩子不成?”
郭飛鴻嘆道:“此事關系重大,我想在城裏候她幾天,如果不回,也只得暫時作罷!”
方和玉呆了一呆,站起來走了幾步,回身道:“你說的東西是她母親親手交與你的麽?”
郭飛鴻搖了搖頭道:“不是,是她父親鐵先生,鐵老前輩轉托的!”
方和玉“哦”了一聲,接着又冷笑了一聲道:“郭兄可能記錯了吧,我常聽鐵娥說過,她沒有這麽一個父親!她早就不認這麽個父親了!”
郭飛鴻心中一動,忖道:“敢情他也知道那件事!”
想着正要把自己所知情形略告,可是轉念一想,這是人家私事,又何必多言。
當下他搖了搖頭,苦笑道:“确是她父親轉托,別的小弟就不太清楚了。”
方和玉這時忽然轉愠為喜,微微一笑道:“郭兄遠道而來,小弟禮當招待,只顧說話,竟是忘了!”
郭飛鴻站起身道:“不敢當,我想告辭了,過幾天再來看看,至時也許鐵女俠已經轉回也未可知!”
方和玉怔了怔,注目道:“郭兄下榻何處,你不如就在寒舍屈就幾天?”
郭飛鴻搖頭笑道:“不必,不必,謝謝方兄,告辭了!”
方和玉微顯失望道:“也好,郭兄請便吧!”
郭飛鴻道了聲打擾,直出大門,方和玉道了聲不送,也就關上了門。出門之後,郭飛鴻止不住嘆息了一聲,想不到自己遠道而來,卻撲了一個空,只當是鐵娥在此,把東西交給她,就可了卻自己一件心事,誰又想到她偏會不在,照情形看來,短日之內她也未見得就能轉回。
“我又該如何是好?”
想到這個問題,他不由有點心煩,自忖着無論如何自己也得等上幾天,萬一要是那鐵娥果真不回,自己也就說不得,只好走了。
好在他還記得八月十五夜子時,在九華山頂,鐵先生與長青島主有場約會,到時自己趕到那裏,把東西交還鐵老也是一樣。
想到這裏,內心也就暫時定了下來。
長沙乃是湖南大鎮,城內尤其熱鬧,鮮衣怒馬,行人如織,郭飛鴻下榻處是在城北的“老長沙”客棧,是一家很老的字號,生意卻很是清淡。
這時細雨仍未停,反似較先前更大了,斜風吹過來,令人有點冷意,有秋天的感覺。
郭飛鴻跨進了客棧大門,一個夥計忙過來用布巾在他身上擦着雨水,道:“相公怎麽不打一把傘?看這一身水!”
郭飛鴻心情惡劣,懶得答理,道了一聲謝,走回房中,把濕衣脫下,換了身幹淨衣服,每當他想起那個錦囊,內心便禁不住浮上了一陣傷感。
整整一天,他都沒有出門,除了三餐以外,也都在悶悶地想着心事。
這是一間尚稱寬大的客房,南面有排窗戶,卻有雕着空花的格欄,上方斜角地方,開有一個天窗,光線多半由此而入,只是夜晚嗖嗖的寒風,也正由此吹進來,卻令客居的游子,倍感凄涼!
他在床頭上點了一盞豆油燈,便于夜間行動,寶劍和那個珠囊,則都壓在枕下,就這樣,他睡着了。
朦胧中,他張開了眼睛,卻發現風把床頭的那盞燈吹火了。
當他摸索着要去點燈的時候,突然發現床尾處,竟立着一個人。
郭飛鴻不由打了一個寒顫,他冷叱了聲道:“什麽人?”
只聽那人鼻中微微哼了一聲,身形一長,已由天窗直竄了出去,郭飛鴻匆匆探手向枕下一摸,那口劍雖然還在,可是那珠囊已無蹤影。
這一驚,直令他魂飛九天,當下怒叱了聲:“好賊子!我看你往哪裏逃!”
足下一點,已穿窗而出,上了屋頂!
這時雨已停,天邊一彎新月,照得瓦面上如同是灑了一層霜也似的白亮。
那個偷去珠囊的人,竟并未逃走,正立在屋角上,一身黑衣,面蒙黑巾,月光之下,只能看見他那一雙光亮的眸子。
郭飛鴻踴身向前一撲,雙掌同時擊出,發出了兩股絕大的風力,直向那人前胸擊去。
可是那人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手,身子驀地向後一倒,雙足在檐頭上輕輕一點,箭也似的,已飛身到另一邊屋頂之上。
郭飛鴻第二次一殺腰,用“浪打金舟”的身法,緊追了過去。
他雙足一沾瓦面,正是黑衣人身後,仿佛可見對方是一個身材細長的少年。
急怒之下,郭飛鴻二話不說,身形疾欺,“金雞抖翎”,右手五指上,發出了極大的勁風,直向對方背肋插去。
黑衣人身子向下一塌,倏地一個滾翻,已把身子轉了過來,月光下但見他右手向外一分一蕩,以中指指尖,對準郭飛鴻腕脈穴上點來。
郭飛鴻不由大吃了一驚,這人手法奇絕,動作從容,分明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急切之間,他只得撤招後退。
那人一聲冷笑,雙臂一振,怪鳥似地由郭飛鴻頭上掠了過去。
在他騰身的同時,袖管後揚,自袖沿上發出了一股勁氣。郭飛鴻被這股勁氣襲得後退了一步,“叭”一聲,踩啐了一塊瓦。
再看那黑衣人,已帶着一聲輕笑,直如一縷輕煙似地飄出六七丈以外。
他身子翩然落下,正好落在這客棧的院牆之上,那份輕靈,簡直令郭飛鴻感到慚愧。
郭飛鴻這時整個心都亂了,這人把珠囊竊去,可說比竊去他的命還要使他着急,試問他将來如何向人家交代?
這時候眼見黑衣人想走,他如何依得?
他咬緊了牙,雙腕向下一按,使出全身內力,一式“一鶴沖天”,足足拔起了八丈高下,空中翻身,直向着黑衣人撲去。
黑衣人擡頭看了一眼,似乎也略略吃驚,他沒有想到,郭飛鴻這個人,居然有如此功力!
只是很顯明的,他不想與郭飛鴻久戰。
郭飛鴻身子甫一撲下來,黑衣人卻又縱了出去,等到郭飛鴻再次騰身掠出圍牆時,淡月之下,那黑衣人已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影子。
這種情形令郭飛鴻心中明白,在輕功提縱術上,自己比起這人來,似乎還要差上一籌。
一個人的悲哀,莫過于絕望……
一時間,郭飛鴻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前面那人一路飛縱而去,卻不再追趕,因為他知道,追上去也沒有用,無論在內功、輕功上,這人都比自己強,而且強出甚多,那麽追上去,除了丢臉,還能如何?
他在月下伫立甚久,止不住長嘆了一聲:
這一霎間,他忽然覺出自己的武技太差了,差得等于沒有。
在以往,他這一身功夫,曾令他感到驕傲,可是最近這一連串的挫折,使他發覺到,自己這身功夫算不了什麽,對付一般江湖人物是有餘,可是若遇上了武林中所謂的高手,簡直不行。
試想那墨蝴蝶唐霜青,以及今夜所遇的夜行人,再加上那金婆婆以及鐵先生這幾個人,尤其是鐵先生,那一身功夫,可說自己作夢都不會想到,高得那麽玄,如非自己親眼得見,真難以令人相信。
這些人,才是厲害的角色,其中唐霜青雖是較自己略差,但以一個姑娘家,能有如此身手,也算相當地驚人了。
郭飛鴻不由暗自下定了決心,此番事了,自己一定要苦練功夫,如能投在鐵先生門下,那是最好不過,只是……
想到鐵先生,再想到了眼前的情形,他那一顆火熱的心,頓時就涼下了半截。
當時他嘆息了一聲,回到客棧房中。
郭飛鴻回到房中,點亮了那盞油燈,又仔細找了找,那珠囊果然是遺失了。
查看房內各處,郭飛鴻這才發現,就在門上,有人用白色的石筆寫着幾個字,細認之下,那是:“東西我帶走了,不必庸人自擾……”
好像語意還沒有完,忽然中途停住的樣子。
郭飛鴻細看字體潦草,自己并不熟悉,他想起方才驚醒霎那間,似見那人背向着自己,這時想來,一定是那人正在寫字,忽為自己所驚,才中途停筆脫逃而去。
如此看來,這個人是有心而來了。
試看枕下長劍,衣內金銀,這人分毫未取,即使是要取自己性命,也是極其簡單容易之事,他卻偏偏把那小小珠囊偷去,真正令人不解了。
無論如何,今天這個臉是丢定了,郭飛鴻不由又長嘆了一聲,自語道:“走吧,找到鐵先生坦白認錯,任他随便責罰我吧!”
可是,眼前,對于冷劍鐵娥這方面也不能不有個交待。
在紅木院門前伫立甚久,郭飛鴻才略微提起了一些勇氣,他不得不在臨行之前,向這個叫方和玉的少年交代一下。
記得三天前,他初次來這裏的時候,小院中花葉扶疏,可是如今,僅僅不過三天的時間,似乎一切都改變了!
但見院內枝葉滿地,瓜架下散落着四五條絲瓜,居然都沒有人拾起,主人如非是不在家,就是太過懶散了!
郭飛鴻嘆息了一聲,在門上叩了兩下,放聲叫道:“方兄弟,請開門!”
只聽得“刷”一聲,一道翠綠色的窗簾拉開,有人微弱地應道:“是郭兄麽?請稍等一下!”
聽聲音,這人正是方和玉,郭飛鴻不由微微一驚,因為那聲音太微弱了,像是身在病中一般。
郭飛鴻心中正自奇怪,面前院門已自打開,立在門內的,正是那個年輕書生方和玉,只是三日不見,看來他已失去了原有的風采。
郭飛鴻乍見之下,更是大吃了一驚!
只見這方和玉雙目紅腫,就像是兩個桃子似的,那雙秀眉無力地蹙着,蘊含有無限沉郁。
短短三天的時間,郭飛鴻卻發覺他那張白秀的臉頰,顯得更蒼白了,其上更微微呈現出一片青色,在一塊青綢綁紮下,烏發散亂着。
看那情形,真像是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郭飛鴻驚訝道:“方兄,你這是……”
方和玉默默的望着他,苦笑道:“我想你是該來了,請進來吧!”
說着閃開身子,讓郭飛鴻進來,身子一轉,幾乎就要倒下,郭飛鴻忙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右臂,道:“方兄小心!”
方和玉忽然張大了那一雙腫泡泡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遂又嘆息了一聲道:“謝謝你,實在是……”說着低頭戰抖了一下,愈發顯得弱不禁風。
郭飛鴻不知為什麽,自第一面起,就對這位小書生留下好感,他喜歡他那種秀逸的氣質,那種讀書人獨具的氣質,這時見他病中情狀,更增幾分憐惜!
他不禁同情心大起,當下右手輕托方和玉肋下,微嘆道:“待我扶你進去,你是不該出來吹風的。”
方和玉聞言又偏頭看了他一眼,面上現出一片紅暈,推拒道:“不用嘛!”
可是,他似乎實在沒有許多的力量,去掙開郭飛鴻那只有力的膀臂,更且,他甚至連走路的力量也沒有。
郭飛鴻半扶半提地把他帶進堂屋,只見室內門窗緊閉,在一個紅土小火爐上,正自熬着一個藥罐,空氣中散發出很重的藥味。
方和玉坐到一張靠背椅上,他那無神的眸子,向郭飛鴻望着,點了點頭,道,“謝謝郭兄!”
郭飛鴻劍眉皺道:“方兄,你怎麽突然會病重如此?請大夫看過了麽?”
方和玉微微笑了笑,道:“無妨,不過是受了些風寒罷了!”
他說時,那雙瞳子裏,突然滾下了兩串淚水,珍珠似地灑落于地,顯然是言不由衷。他用袖角擦了擦,把頭轉向了一邊。
少停,他重又回過臉來,苦笑道:“郭兄,你來此是找鐵娥姑娘的麽?她不會回來了,也許她早已死了!”
郭飛鴻不由一驚道:“方兄,你怎麽如此說話?”
方和玉揚起了一雙秀眉望着他,那嬌弱之态,如非是那一身男人裝束,郭飛鴻真要疑心他是個女孩子了。
就見他苦笑道:“鐵娥是一個苦命的姑娘,郭兄如見着了那位鐵老先生,可請他自己保重,今後不必再找她了,她是不會見他的!”
郭飛鴻怔了一下,嘆道:“兄弟,你錯了,也許你與鐵姑娘相處日久,不免受了她的感染,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何況如今鐵母已……”
說到此,他忽然警覺不對,鐵母去世之事自己如何得知?當下忙自打住,頓了頓,才又道:“方兄你既與鐵姑娘是表兄妹之親,還望好好開導她才好!”
方和玉冷冷一笑,面色發青道:“此事不談也罷,郭兄今日來,莫非就為了談論此事不成?”
郭飛鴻呆了一呆,長嘆了一聲,道:“方兄,我……”
方和玉秀眉微颦道:“你有話但說無妨!”
郭飛鴻頻頻苦笑道:“此事尚盼方兄諒解才好,我……我把鐵老托交之物丢失了!”
方和玉聞言,竟微微一笑,道:“我當是什麽大事呢!仁兄千裏傳書盛情已足感人,鐵姑娘如今下落不明,東西丢了也就算了!”
郭飛鴻不由怔了一下,他本以為對方聞言之下,必然大怒無疑,卻未想到竟會如此便說算了。
同時,他大為奇怪地道:“方兄知那是書信?”
方和玉輕描淡寫地笑笑道:“即是母女傳情,自然少不了書信……”
說到此,眨了眨那雙瞳子,現出一付戚容,郭飛鴻嘆了一聲道:“此事雖蒙方兄你原諒,只是我失落了托交之物,總覺得無以向鐵姑娘交待,于心不安!”
郭飛鴻說着,右手握拳,左手展掌,拳在掌上重重地擊了一下,深深地發出了一聲長嘆!
方和玉見他滿臉懊喪,一笑道:“我既說無妨,自是無妨,我保證鐵娥她必不會怪你就是!”
郭飛鴻道:“方兄,你這麽說,我雖略微放心,不過請你記着,只要我郭飛鴻有三分氣在,我誓定要把那偷東西的賊子抓住,追回原物交還鐵女俠!”
在他說話之時,那病弱的方和玉卻似有些癡癡地望着他,聽完後,露出細白的牙齒微微一笑道:“真的麽?”
郭飛鴻點頭道:“自是真的!”
方和玉微微颔首道:“好!有志氣!”
郭飛鴻環顧屋內情形,似乎由于這方和玉正值病中,一切疏于收拾,瓶中的菊花,大都凋謝了,不由問道:“方兄,莫非你一人獨居在此?”
方和玉點了點頭,道:“鐵姑娘喜靜,一向獨居,她離開後,我是來為她看守房子的,所以也是一個人住在此地。”
郭飛鴻誠摯地道:“方兄你如今身染重病,怎能再事操勞,這樣吧……”
頓了頓接下去道:“如果方兄你不嫌棄,我可暫時搬來住上幾天,等到你病體複原之後,我再離開,如何?”
方和玉似乎頗為動容,卻苦笑道:“郭兄盛意可感,只是如此我不敢當,再者我也已習慣寂靜,有郭兄同住于此,只怕反而有些不便!”
郭飛鴻慨然地搖了搖頭道:“你不要再說了,你我雖是才第二次見面,談不上什麽交情,但是我卻很是喜歡你這個朋友,你此刻身在病中,無人照顧如何能行?你就不要客氣了!”
方和玉呆了呆,眼圈微紅道:“你我初識,我怎敢有屈郭兄你……”
郭飛鴻見他拘謹如此,分明是一個未曾涉世的年輕孩子,不由更加關愛,當時朗朗一笑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一個人總是要交朋友的。如果你喜歡靜,我夜晚就在堂屋裏睡覺就是了!”
方和玉一雙澄波的眸子注視了他片刻,終于微微點道:“郭兄真乃古道熱腸,只是……”
說着微微閉目長嘆了一聲,突然胸前頻頻起伏不已,郭飛鴻生怕他支持不下去,忙過去扶他道:“方兄,你快進去躺下歇一歇吧!”
方和玉用手推開他的手,臉色微紅道:“郭兄不用扶,我……自己會走!”
郭飛鴻以為他生性堅強,不願事事依賴于人,當下只好退後一步,方和玉單手扶牆,喘息了一刻,慢慢踱入卧室。
郭飛鴻正想跟進去。卻見這扇房門竟砰地關上了,他不由內心有點好笑,暗忖自己已夠怪性,這位卻比自己更矯情,當然,這也是由于年紀太輕,臉皮太嫩之故,比不得自己習武之人,在江湖上多少已歷練過一些時候。
這麽一想,他非但不以為怪,反覺得這是自然的了!
他本準備立即上路,趕往九華山,以便面谒鐵先生,說明一切,可是如此一來,也只有耽誤幾天了。
他首先把屋內整理了一下。這是一幢僅有三間的小屋子,一間客室,一間卧室,另一間是書房。
當他把院子打掃幹淨,為花瓶換好了水之後,忽聽方和玉室內傳出一陣低低的飲泣之聲。
郭飛鴻不由呆了呆,心忖道:“莫非這位兄弟,還有什麽傷心之事不成?”
于是,他走到方和玉房門前,輕輕推開了門,卻見方和玉擁被埋首,正自低聲地啜泣着。
郭飛鴻甫一進門,方和玉忽然擡起頭來,怒聲道:“誰叫你進來的?出去!”
郭飛鴻一愣,苦笑道:“兄弟,想開一點,你哪裏不舒服?”
方和玉秀眉一揚,又待發作,可是當他那雙噙淚的眸子接觸到郭飛鴻那張誠摯的俊臉時,卻是怎麽也發作不起來了。
只見他抽搐了一下道:“郭兄,你不要管我,請出去……吧!”
郭飛鴻這時鼻中聞到一陣淡淡脂粉香味,有如是來到了女子閨房一般,心中忖道,可能這房間過去是那鐵娥所居的。
這時但見那方和玉,頭上纏着一方黑綢子,把整個頭發緊緊紮着,身着白綢長衣,更顯出清秀絕倫,他那雙無力的手,露在被外,十指尖尖有如春蔥。
郭飛鴻看到這裏,又禁不住暗思道:“看這位方兄弟分明是個嬌生慣養的讀書公子,卻怎麽一人獨居于此,雖說他曾謂是代那鐵娥看守房子的,總似有些牽強,只是這是人家私事,人家又有些“諱莫如深”,怎好深問!
郭飛鴻見幾上置有溫壺,就斟了一杯水送過去,方和玉接過喝了一口,擡起眸子凝望着他道:“我的病只怕十天半月尚不能好,如此勞累大哥,我心中實在不安!大哥你還是走吧!”
郭飛鴻聽他竟自改口稱呼自己“大哥”,可見并非無情,私心甚慰,當即搖頭一笑道:
“兄弟,你只管安心養病就是,在你未痊愈之前,愚兄是絕不離你獨去!”
方和玉倚身床上,輕輕嘆息了一聲,忽然有所感觸地道:“大哥你……太好了!”
說着微微閉上了眸子,顯出了他那漆黑的長長睫毛,如此別致嬌弱的小哥兒,郭飛鴻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偏偏他又在病痛之中,怎不令人格外垂憐?
郭飛鴻微微一笑道:“我去熬上一鍋稀飯,等一會好了,就為你送來,你少吃一點,再好好睡一覺。”
語畢正要轉身出房,卻忽然看見床前粉壁上,懸着一口形式頗為古雅的長劍。那是一口黑蛟皮鞘,綠玉把手,墨綠絲穗的長劍,細細的,窄窄的,郭飛鴻是識貨之人,一望之下,便知是一口罕世的寶刃。
當下他不由吃了一驚,道:“兄弟,這口劍是你的麽?原來兄弟也是劍門中人,真是失敬了!”
方和玉冷冷一笑道:“大哥不必誤會,此乃鐵姑娘遺忘留下的,與小弟沒有什麽相幹!”
郭飛鴻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麽兄弟,你好好休息吧!”說罷大步出室。室內,頓時呈現一片死也似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