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在郭飛鴻日夜費心的照顧之下,這位方相公的病,終于有了起色,現在他已能在院子裏散步,做一些輕微的活動了。

只是這個小哥兒,好似有心事想不開,內心好像埋藏着無窮的沉郁和悲哀,他那雙細細長長的睫毛,自從卧病以來,便一直未曾舒展過。

此時,當金黃的陽光,輕輕的灑落在這種滿了各色花卉的院落中時,方和玉的意緒似乎好得多了。

在那個結滿了絲瓜的棚架邊,他徐徐地轉回身來,目光中包含着親切和感激,端詳着那個十日以來,日夜服侍自己的郭飛鴻,淡淡地道:“大哥,你可知我內心多麽地感激你麽?

要不是你……唉!我可能就一病起不來了!”

郭飛鴻望着他微微一笑,走過去道:“兄弟,你不要說這些,人誰又沒有個生病的時候?”

方和玉低頭看着腳尖,過了一會兒,他又擡起頭來,道:“大哥,我有一句話,也許不該多問,只是……”

說到這裏,這位面嫩的小相公,禁不住臉色微微一紅,郭飛鴻爽朗地道:“兄弟你有話但說無妨!”

方和玉平視着他,徐徐地道:“我蒙大哥如此恩待,對于大哥卻知道得太少!”

飛鴻一笑道:“原來是說這個。兄弟,我不是說過麽,我家住在蘇州,上有父母,兄妹四人……”

方和玉睨着他道:“上有父母,中有兄妹,下呢?”

郭飛鴻搖頭笑:“你真會開玩笑了,我如今尚無妻室,自然沒有子女了!兄弟,你呢?”

方和玉臉一凝,冷冷地道:“我不是說過了麽,你不要多問我,我無可奉告!”

說罷,他那雙眉毛,卻又輕輕地皺了起來,這幾天郭飛鴻就為了想進一步了解他,不知碰了多少次釘子了,飛鴻喜歡他的文雅和沉默,喜歡他那股子讀書人的蹩扭勁兒。

聞言後,郭飛鴻不禁一笑道:“你只管問我,總不許我問你,這是什麽道理?”

方和玉冷冷地道:“沒有什麽道理!”

他說這句話時,一雙眸子裏,卻閃射出看來像是有情的光芒,轉身走了幾步,頓了頓,又道:“大哥,你已決定要走了?”

郭飛鴻點了點頭,道:“你的病好了,我就放心了,也該辦一辦我自己的事了。”

方和玉冷冷地道:“去九華山見鐵先生?”

飛鴻又點了點頭,道:“不錯!”

方和玉又轉過身來,嘆了一聲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東西丢了就算了,那鐵娥一定不會怪你的!”

郭飛鴻道:“兄弟,你到底是年紀輕,把事情看得太簡單,試想那位鐵老前輩,一旦發現失落了這些東西,該是如何的着急?這件事,我又怎能推卸責任?我……”

劍眉微微皺了皺,搖頭又道:“我真是太大意了!”

方和玉在他說話時,一直留意地看着他,聽完,輕嘆了一聲,道:“我只是有些不舍就此與你分開……”他很吃力地說出了這幾個字,面色又紅了。

飛鴻不由一笑,走上去握住了他一只手,道:“兄弟,你有這番心意,我就沒有白交了你!”

方和玉似沒有料到飛鴻會有如此親熱動作,面色頓時一變,他用力地把被郭飛鴻握住的手抽了出去。

郭飛鴻不由又微微一笑,這十天來,對于這位小兄弟的怪異脾氣,他已見怪不怪,并不介意,在他感覺裏,對方實在是太嫩了,無論模樣兒、性情……簡直就像是個女孩子,這種人閉戶讀書固無不可,要是和自己一樣地走動江湖,那可就不行了!

有此感覺,郭飛鴻就想勸他幾句,但卻一時無從說起,而且對方生性如此,又豈是可以改變得了的?

飛鴻是一個相當豪爽實幹的人,方和玉既然病體已然複元,自是不便多留,他嘆息了一聲道:“鐵姑娘回來,請代我向她致歉,也許鐵老前輩會親自來探望她的……”

向着方和玉點頭一笑,接道:“兄弟,我走了,你要保重身體……”

說罷,他由腰側取出了一把尺許長短的匕首,遞給方和玉,微笑道:“這口短劍,配合我這口長劍,乃是雌雄一對,你我雖屬初識,但有此十日相處,已勝似親生兄弟……”

遞過短劍,又道:“見物思人,兄弟今後只要看見了這口劍,也就會記起曾經有過我這麽一個朋友,愚兄我是切盼的!”

方和玉面色一白,慢慢地接劍在手。

那是一口青色鯊魚皮劍鞘,珊瑚把柄的短劍,形式古雅,方和玉春蔥似的一雙玉手抱劍,輕輕按動柄上啞簧,把它抽了出來,在襲人的冷氣裏,他不由贊了一聲:“好劍!”

旋即擡頭望着飛鴻道:“我必定好好保存,永不離身,禮尚往來,我也得送大哥一件東西才行,不過比起大哥這件禮物,我的未免太寒酸了!”

說罷,就見他自袖內摸出了一塊墨玉硯臺,低頭細看了看道:“此硯是我十年來未曾離身之物,滴水成墨,最能潤毫,亦可解人煩思……就回贈大哥留作紀念吧!”

郭飛鴻按過看了看,一驚道:“兄弟,這禮物太重了,我實在不敢……”

方和玉一笑道:“大哥不收,就是瞧我不起,我生平不慣為人送行,大哥請自去吧!”

說罷,倏地轉身入室,院中吹來一陣山風,卷起了一些灰沙,飛鴻不禁感到一些離別的悵悵。

他忽然覺得自己太孤獨了,孤獨得像是一只沙漠裏的駱駝,而方和玉——這位不為世俗所染的少年,正和自己同樣的具有一種孤獨的性情,這種性情似乎是永不會向現實低頭,像是一塊礁石,突立于急流駭浪之間。那麽,這份友誼,怎不令人感到珍惜可貴?

十天以來,兩個陌生者在驀然中結合,像是萍聚,而今又離別得那麽驟然,有如風散,萍聚風散,世事本來如此!

郭飛鴻就如此地離開了。

走長岳,經黃鶴,踏入皖境,又渡長江至池州,來到了皖南名峰——九華山,郭飛鴻這一路,好不辛苦!

他因為急着會見那位奇人異老——鐵先生,恨不能肋生雙翼,立時見到他,然後,把所經歷的一切,向他陳訴,求他對自己諒解。

飛鴻內心充滿着惶恐和愧疚,因為像鐵先生這種奇人異士,個性最難捉摸,要是自己實話實說,對方可能會一笑置之,也可能會為此與自己立時翻臉。

他在八月十五中秋夜,早早地登上了九華絕峰,但覺天風冷冷,低頭俯視大地,真有“登九華而小池州”之感。

九華天下秀,蒼松奇石,煙雲缭繞,一入前人詞章,盡成九華風光。

郭飛鴻選擇了一處可資藏身的怪石,掩身石後,現在,他可以一覽峰頭而無遺。他擡頭看了看天上的那輪皓月,那麽靜靜地挂着,山風陣陣,蟲聲啾啾,夜已深,他不禁暗忖道:

“他們別是不來了吧?”想到這裏,心中頓時狐疑了起來。

又等了一個更次,明月已上中天,夜涼如水,仍不見有人出現,郭飛鴻頓時感到有些不耐了。

正當他狐疑莫解的當兒,忽然,他發現山道上亮起了一盞明燈,遠遠似有人向峰上走來!

郭飛鴻猛地心中一驚,那盞明燈不過是那麽驚鴻一閃,也就在郭飛鴻眨眼之間,已來到了峰上!

這時,飛鴻已能清楚地看清來人的模樣!

在一盞大紅紙燈籠的紅光照射下,他看出上來的是兩個人,其中之一,正是他所熟悉的金婆婆,另外那個人,卻是一個瘦削的老者。

這老者身高約在七尺左右,瘦削的一張長臉下,飄着一绺山羊胡須,滿頭白發,看來真像是霜雪一樣白,老者把它結成一條粗如兒臂的短短發辮,垂挂在頸後,在辮梢上還結着一枚閃閃發光的金環。

使飛鴻感到驚異的是,此老周身上下閃耀着一片炫眼的金色霞光,敢情他身上那襲長衫之上,也綴滿了閃閃發光的金片,在紅色燈光映照之下,絢爛奪目,好不氣派驚人!

那位金婆傻,看來也似比前日風采多了。

記得月前初見她時,她一臉病容,可是如今,像是已經完全痊愈了。

她穿着一身大紅的襖褲,只是在上衣前後,各綴有一塊金色團花,燈光之下,閃閃有光!

這兩位的驀然來臨,頓然使得郭飛鴻緊張了起來,他猜想,那個瘦削老者必是所謂的長青島主段老頭兒了。

只見這老者上得峰後,冷冷一笑道:“看樣子,我們來早了!”

金婆婆晃了一下手上的燈籠,滿臉不悅,冷笑道:“客人等主人,未免有失禮儀!”

說着,這婆子右手一抖,掌中的紅紙燈籠,就像箭似地飛出了手,只聽“篤”一聲,燈籠的提杆兒,竟自實實地插入石內半尺有餘。

那盞燈寵經此一震,倏地蕩了起來,像是正月裏玩的彩球似的,左擺右晃不已,盡管如此,那燭火兀自未熄,金婆婆右手向外徐徐一推,搖晃立止,石後的郭飛鴻止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心忖道:“好厲害的乾元如意真力,這婆子功力已是如此,那位長青島主,自是更加可觀了。

此時月正當中,如銀的冷輝之下,九華山上一草一木都清晰可見!

長青島主段老頭兒,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星月,他那張瘦削的臉,仿佛是紙糊地一般,深凹的一雙眸子,無力地睜着,其下是正直的一條鼻梁,在他左頰上,卻現出一道深深的疤痕,在月光之下泛着暗紅的顏色。

這老頭兒看了一下天時之後,微微一笑道:“離子時尚還有一些時候,閑着也是閑着,老伴兒,把你帶來的月餅拿出兩個來,我們也吃吃!”

金婆婆嘆息一聲,道:“大敵當前,你竟然還會有此雅興?”

老者呵呵一笑道:“我段南溪生就如此個性,今朝有酒今朝醉……”

向四下群峰環指了一下,接道:“九華天下秀,我們遠涉千裏,來到這裏,明月當頭,怎能不賞?”

說罷,仰天發出了一陣狂笑,整個山峰,在他笑聲裏,都似乎震動了。

郭飛鴻心中不由暗暗贊佩此老的豪邁勁兒。段南溪笑聲一斂,忽地抖手打出了一片綢巾,四平八穩地落在了地上,他笑道:“來!來!來!坐下!坐下!”

話落,人已盤膝在綢巾上坐了下來!

這時天風更烈,把二人身上的肥大衣衫揚起來,月光下真有“飄飄羽化”之感!

金婆婆見丈夫如此,也不願掃了他的興頭,遂也坐了下來,她由身後解下一個包裹,打開來,其中是一些散碎銀子,另外還有一盒月餅。

郭飛鴻未曾想到,這二人竟然真的有此幽情,真的吃月餅賞起月來。

就聽得那段南溪道:“等一會兒那鐵老兒來了,由我一人應付,我們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故人把晤,真乃大快事也!”

金婆婆鼻中哼了一聲道:“島主,你大意不得,姓鐵的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如沒有十分把握,也不會有此九華之約了!”

段南溪大口咽下了月餅,冷笑道:“這麽說,我們是輸定了?”

金婆婆搖了搖頭道:“我們不能輸,也輸不起!”

當空一聲長唳,正有一只白鶴飛掠而過,段南溪右掌疾擡,那白鶴就空打了個轉兒!

遂見段南溪又冷冷一笑,道:“下去!”

緊跟着五指一抓一放,那白鶴“呱”一聲,雙翅盡折,白羽飄散了滿空,直向着峰下墜落而去!

段南溪呵呵一笑,道:“我這‘分雲爪’比起他那一手‘淩空裂帛’如何?”

金婆婆慘笑道:“南溪,你不可大意,要知道這鐵老兒是找來的……”

她還要說下去,段南溪卻一聲冷哼道:“不要再多說了!”

忽然偏頭看了一下,冷然笑道:“如是我老眼不花,姓鐵的來了!”

此言一出,金婆婆不由霍地站了起來,道:“在哪裏?”

段南溪伸手指了一下,道:“那不是麽?”

他接着神色微微變了一下,冷冷地道:“何必如此故弄玄虛!”

循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郭飛鴻果見空中直直地飄來一物,像是紙片之類。

郭飛鴻尚未看清這到底是一件什麽玩藝兒,就見坐在地上的段南溪右手平平地一抄,已把飛來之物接在了手中。

金婆婆忙就近一看,只見是一張大紅貼子,其上寫着“鐵舒眉拜”四個大字!

金婆婆霍然色變道:“他來了!”

段南溪一擡頭,狂笑道:“愚夫婦候駕多時,鐵朋友,你來遲了!”

說着原地不動,只把袍袖一展,那張大紅拜貼便箭也似地射了出去!

就在這時,但只見眼前人影閃動,一人踏空而至。

天風飕飕,飄拂着這人那襲雪白的長衣,現身,落地,伸手,接貼,雖是四個不同的動作,可是這人卻施展得如此自在輕快,有如是一個式子。

他那雪也似的一雙白手,輕輕托着帖子,落地時,就似浮空而來的一個鬼影子。

除了那位長青島主段南溪以外,就連金婆婆竟也未能看清,這個人是怎麽來的,是由哪裏來的。

白衣人站定之後,莞爾一笑道:“漢水一別,匆匆三十春秋,老朋友別來無恙否?”

說話時,白衣人那張蒼白的臉,看來更加慘白了,他那深深陷入的兩道皺紋,也像拉長了許多。

他雖激動得聲調微抖,可是他依然保持着豪士的風度,不忘在甫一見面時,先向故交寒喧問候!

郭飛鴻在石後暗暗吃驚,這位鐵先生神情異樣,給他緊張的心弦,帶來了重重的負荷。

記得月前在長江初見此老時,此老白衣白帽,是何等一付幽閑情态!

今夜,此老,雖依然舊時衣着,但他那儒雅的面上,卻顯得那樣嚴肅,像是罩上了一層秋霜。

另外郭飛鴻發覺到,在鐵先生前胸正中處,用銀色的鏈子,垂系着一柄不足二尺的短劍。

這口劍,呈月牙形,整個劍鞘,劍柄,全是銀色,一片銀色光華,映着星月,令人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冷,直似那劍鞘兒關不住森森的劍芒,一絲絲地都侵入人心,由此也可以推想到,那是一口多麽鋒利的神器了。

坐在地上的段南溪此時呵呵一笑,輕拂着他那一雙大袖子,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他用那雙無力的眸子,打量着鐵先生,颔首冷然道:“不錯,三十年沒有見了。老哥,你看來仍然是那麽年輕,足見修為與日俱深,駐顏有術,而我,哈哈!老多了!”

郭飛鴻吃了一驚,因為就外貌上看,鐵先生不過四旬左右,無法與段老頭相比,而這位段老頭,竟然口稱他為“老哥”,委實令人想不通。

鐵先生這時森森的一笑,瞳子裏灼灼放光,道:“這三十年,南溪兄,我找得你好苦!”

段南溪沉聲笑道:“你到底還是找到了我!”

說到這裏,這位長青島主,人稱“金指”段南溪的老人,又呵呵發出了一陣幹笑。

接着他面上浮上了一層憤怒,笑聲一斂,勃然變色道:“長江道上,老兄你那一手可真夠狠,絲毫沒有給兄弟我留一點面子,為此,我老頭子要來謝謝你……”

鐵先生清癯的面頰上,帶出了一絲深沉的笑容,他點了點頭道:“這正是報答你三十年前一指之恩!”

說罷,這位全身雪白的鐵先生,擡頭看了一下天,以切齒的聲音,繼續說道:“南溪兄,我希望你今夜索性成全了我,這是我懇切邀請二位來此一會的原因!”

金指段南溪一聲狂笑道:“鐵舒眉,你找我,在我意料之中,段某千裏而來,這顆頭顱也沒準備再帶着回去,老朋友見面,明月當頭,我們還是不要浪費大好時光,速速作一個決斷的好!”

鐵先生鼻中哼了一聲,道:“閣下言重了!”

這時一邊的金婆婆,見這兩個人将要白刃相向,禁不住一陣膽戰,當時望着鐵先生嘆息了一聲,搖頭道:“鐵大俠,我老婆子雖不明白當年你們是怎麽一回事,可是俗謂冤家宜解不宜結,鐵大俠,如果你能……”

才說到此,金指段南溪便厲哼了一聲,道:“你不必再多說了!”

旋又冷笑了一聲,目視鐵舒眉,道:“老哥,你劃下道兒來吧,天時可是不早了!”

鐵舒眉點頭道:“很好,南溪兄,我很敬佩你這種爽朗作風,只是……”

頓了頓,微微一笑道:“只是今日的鐵舒眉,卻是大異于當年了。”

他那雙含蓄的眸子,在說這幾句話時,仿佛睜大了一倍,接着森森一笑,目視着段老頭,又道:“南溪兄,你身後所背何物,何不亮出一觀?”

段南溪右手向後一探,已自背後摘下了一個長條圓柱形的東西,只見他信手一揮,“呼”一聲,那東西便自展了開來,竟是一面金光閃閃的旗子。

那是一面三角形,正中繡有一枚核桃大小的金環,金環正中有一個“令”字的金色怪旗。

鐵先生看到此旗,呵呵一笑道:“如果鐵某老眼不花,這正是足下馳名四海的‘如意金旗令’了。幸會、幸會!”

段南溪一展手中旗,呵呵狂笑道:“不錯,這也正是我段南溪的兵刃。鐵老哥,段南溪候教了!”

鐵舒眉搭眉冷臉道:“正要領教!”

說着,他那雙奇白的手,微微擡起,緊緊握在胸前銀色短劍之上。

随即他足下向後一點,飄然蕩出數尺以外,緊跟着右手向外一撒,“铮”的一聲脆響,當空像是閃出了一道寒電!

在一陣龍吟聲中,鐵先生手中已多了一口奇光刺目,壯如月牙形狀的短劍。

段甫溪不由面色一變,嘿嘿笑道:“好劍!”

手上三角怪旗,呼地卷出去,同時一聲叱道:“老婆子,你閃開!”

金婆婆雙手向左右一分,如同怪鳥似地審了起來,身形向下一落,已置身在一塊突出的石筍之上!

段南溪旗角巨風,把風頭上一塊巨石,隔空卷起,發出了一陣轟轟巨響,直向山下滾去!

這老兒展旗,進身,再收旗,如同旋風一般,待到金旗一收,他那偉岸的身子,恰似生在岸邊的一棵巨松,一任天風卷過,他身子卻是紋絲也不動。

鐵先生短劍向空一指,豪氣幹雲地朗笑了一聲道:“段南溪,今夜如不能敗你于我這口殘月劍下,鐵某就從此不再出來現眼了!”

金指段南溪怒叱了一聲“好!”

身子霍然騰空而起,翻身疾撲,三角怪旗閃電一展,“呼”一聲,由下而上,直向鐵舒眉正前方卷了過來!

鐵先生殘月劍側斜着向上一舉,段南溪忽地踉跄後退了一步。

他面色一變,第二次一展手中旗,那三角形金色的旗面,搭在了手臂上,陡地一聲勁叱,足尖一點,如同是一片彩雲似的,又撲到了鐵舒眉身邊。

這一次他左掌剛現,鐵先生屹立的身子,竟向左一搖,段南溪一聲怪笑,如意金旗跟着“刷”地揮出。

這杆怪旗在他這一揮之下,同時包含了“點”“挑”“卷”“打”“崩”五個字訣!

武林中能以一樣兵力,在同時之間使出雙招的,已不多見,段南溪這一旗五打,真正令人心驚,堪稱獨絕武林。

更妙的是,他左手已逼住了鐵先生的後退之路,金旗上五招字訣威力,分別發揮在杆尖的“點”“挑”,旗面的“卷”,旗杆的“打”和旗面的“崩”!

三角形怪旗,閃爍出一片耀目金光,這五字訣,無不用到奇絕陰狠的節骨眼兒上!

他這一手“金旗五打”,乃是近年新創不久,從未使用過的最厲害秘學。

老實說,這一招,段南溪勢在必勝,鐵先生萬無抵擋之理,只有設法後退,而這一點,段南溪也早已考慮到了,如果這時鐵舒眉身子騰起來,那麽其後果,将是墜落千丈深淵!

金指段南溪如意金旗甫一攻出,他左掌同時挾着排山倒海的劈空掌力,吐氣開聲,平胸推出!

峰頭上吃他這種巨力,卷起了一天沙石,他整個的人,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魔影,連同着金旗和掌勢,構成了一團滾動的暴風。

武林中,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怪招威勢!

武林中,也從沒人能夠像段南溪這樣化兵刃、肉體為一形的!

在凜冽天風裏,這位長青島主施展出這麽厲害的招式,顯而易見地,他是欲置對方于死地!

他雙目如怒鷹也似地睜得滾圓滾圓,頭上的那根短發辮,整個地直立了起來。

在他沒有出手之前,任何人也不會想到這麽一個老朽的人物,竟然會有如此厲害可怕,這時他哪裏像是一個人,簡直像是一頭獅子、老虎,那伸出的左掌,也像是低飛獵兔的一只鷹爪!

段南溪這招“一旗五打”與随附的掌勢甫一發出之後,就連一邊伫立作壁上觀的金婆婆,也禁不住怪笑了一聲道:“好招!”

石後的郭飛鴻更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驀地站了起來!

但只見金白兩個影子,就空一合,暴起“嗆朗”一聲脆響,殘月劍像是摔碎了一天銀子似的,泛出了萬點銀星。

那是多麽動人心魄的一擊!清脆,嘹亮……

劍上的龍吟之聲,有如是沙漠裏的一串駝鈴,唏哩哩!震人耳膜,撼人心魄……

金白二影一擊之下,都伫立着不再動了。

鐵先生右手抱劍而立,清癯的面頰上,不過是多了兩道深刻的冷笑皺紋。

長青島主段南溪愣了愣,忽地狂笑了一聲,聲動天地,道:“好招法……段某生平僅見,段某今夜……”

這狂笑聲,傳遍了整個峰項,似乎整個的九華山峰都為之動搖了。

接着,他徐徐地轉正身子,你也許已經注意到他身上不再是金光閃爍了,那為數百十的閃爍金片,随着夜風一片片地飄出去,就像是空中的星光一般。

至于鐵先生究竟是施展了一手什麽樣的劍法,竟能如此挫折戲耍了段南溪,場外的兩個人,是一點點也沒有看出來!

月光映着段南溪那張長臉,他微微搖晃着身子,雙手沉重地揮動着那杆稱雄武林垂數十年之久的“如意金旗令”,這一霎那,他感到了悲哀!

鐵先生右臂輕起,冷如寒冰地道了聲“承讓了!”

他說完這句話,“锵”一聲,短劍插加鞘內。

那一邊觀戰的金婆婆,忽然一聲怒叱,自石筍上拔身而起,直向着鐵先生猛撲了過來。

鐵先生森森一笑迫:“婆婆做甚?”

他只把右手五指箕開,在面前一遮,金婆婆便來勢如電,去勢如風地倒折回去,卻是足下自亂,踉跄後退了五六步始拿樁站定,

他身子抖戰了一下,道:“你……”

鐵先生以比冰還冷的聲音道:“金旗令自今請銷撤,長青島半年之內解散,島上不得駐留一人,些許小事,島主當不致為難吧!”

段南溪哈哈一笑,只見他右手一擲,石筍上火星一閃,那杆“如意金旗令”,已齊柄陷入石內。

他回過身來,向着鐵舒眉一陣苦笑道:“多謝尊駕劍下留情,一切遵命,再見!”

說着雙袖一揮一收,就像一頭淩空束翅的大鶴似的,向峰下直落而去。

他是背貼着壁峰直落下去,中途只利用足踵,手指的力量,在石壁之上略略沾點,看起來真比箭矢還快!

金婆婆這時望着鐵先生,點了點頭,她本想說幾句後會有期之言,只是對方那驚人的武功太高太玄了,高玄得令她連一句大話都不敢話。

她只點了點頭,苦笑道:“承教,老婆子告辭了!”

一轉身,随着段南溪之後,也向峰下落去!

九華山巅,萍聚風散,又回複了原有的寧靜。鐵先生向遠天凝望了一刻,突然徐徐轉過身來,冷笑了一聲,道:“你可以出來了,戲已經完了!”

郭飛鴻不由暗吃了一驚,心中卻仍存着一些懷疑,一時出來不好,不出來也不好,大感為難。

鐵先生鼻中微微哼了一聲,只見他身形一閃,已到了飛鴻身前,冷然道:“郭飛鴻,你還不出來麽?”

郭飛鴻只得站起斟來,垂首窘然道:“老前輩請恕失禮,我只是……”

鐵先生目光炯炯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大概是送還我遺失的東西來的,可是?”

飛鴻擡頭看了他一眼,只覺得鐵先生那張白白的面頰之上,沒有一絲笑容,他那襲雪白的長衣,為風吹得獵獵作響,他那麽逼視着郭飛鴻,令飛鴻感到不寒而栗!

郭飛鴻只有頻頻苦笑,他不知怎麽啓齒才好。

鐵先生忽地雙眉一挑,雙手同時向前一伸。已沉實地按在了郭飛鴻雙肩之一。

只見他身子一陣戰抖,道:“說……你莫非把我那包東西遺失了?”

飛鴻咬了一下牙,讷讷道:“老前輩請暫息雷霆,容我細禀!”

鐵先生雙眸微微地閉了閉,遂即松開雙手,後退了一步,道:“你慢慢說!”

飛鴻忍不住嘆息了一聲,苦笑道:“老前輩猜得不錯,我……我把那珠囊遺失了!”

鐵先生目光一亮,身子瑟然抖了一下。

郭飛鴻生恐他發作,忙接道:“此中情形,一言難盡,請容我——禀告,你老人家也就明白了!”

鐵先生忽地長嘆了一聲,道:“這都怪我一時大意,贈衣時忘了取出那包東西,卻也怪不得你。你只告訴我,此物怎麽遺失,為何人取走就是!”

飛鴻苦笑了笑道:“這正是我千裏來此找你老人家的原因!”

接着,長嘆了一聲,遂把月來一段經過,由頭到尾地詳說出來。

鐵先生一言不發,僅在飛鴻說到長沙訪晤鐵娥不獲,巧遇方和玉時,面上微微現出了一絲異容。

郭飛鴻前後足足說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說完一切,鐵先生聽後,冷冷一笑,目視着郭飛鴻徐徐地道:“小夥子你受騙了!”

郭飛鴻吃了一驚,道:“老前輩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位外貌如同是老儒的風塵異人鐵先生,冷森森地一笑,道:“你說的那位方和玉,他是個什麽長相?”

飛鴻想了想道:“二十左右的年紀,很斯文。”

鐵先生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我可以告訴你,鐵娥沒有這麽一個姓方的表哥。小夥子,你上當了!”

仰面哈哈一笑,笑聲一斂,遂又接道:“那姓方的不是別人,正是冷劍鐵娥。小夥子你空負一身武功,卻是男女不辨,豈不好笑?”

飛鴻不由面色一變,道:“這……不可能吧!”

鐵先生冷笑道:“這位鐵姑娘個性我最了解,平素最是自負,很少有人能與她談上三句話,卻想不到竟會對你如此寬容,真正令人不解!”

說着,他那雙光采灼灼的眸子,盯在飛鴻面上轉個不停,郭飛鴻不由甚窘地低下了頭。

可是他卻又情不自禁地紅着臉道,“老前輩,你說的可是真的?那方和玉就是……鐵姑娘?”

鐵先生鼻中哼了一聲道:“信不信由你!”

郭飛鴻只覺得脊椎間一陣發癢,直出冷汗,鐵老的話,忽然啓發了他原有的一些狐疑,再由那位方和玉一言一動細細看來,一切都明白了。

他止不住一頓足,道:“糟了……”

鐵先生那張原本嚴肅的面頰上,這時忽地帶出了一些慈祥的笑容,他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在飛鴻頭上摸了摸。

他微微的笑道:“小夥子,這不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麽,莫非冷劍鐵娥還配不上你?”

飛鴻冷汗涔涔道:“老前輩,你怎麽這麽說?我只是慚愧……唉!我真是丢臉透了!”

說時連連搖頭苦笑不已,他想到那十天之中。與方和玉朝夕相處的情形,雖說井沒有越軌的行為,但是把臂握手,自己就從未避過嫌……

想到這裏,郭飛鴻只覺得兩頰火熱,頓時就怔住了。忽然,他又重重跺了一腳,轉身就走。

鐵先生含笑道:“你上哪兒去?”

飛鴻收步回身,目光炯炯道:“我要到長沙去,問一問這位姑娘為何故戲耍我,再者……”

突然他後退了一步,似乎猛然想起什麽,口中“哦”了一聲,讷讷道:“這就對了,你老人家的東西,必定是她拿去了!”

至此,他更記起了那客棧牆壁上的留字:“不必庸人自擾,東西我已拿去……”,這事情如今就像鏡子一樣地明亮了,他除了低頭嘆息,頓足,自認愚蠢以外,簡直無話可說!

鐵先生見狀,忍不住又笑了,他含笑點頭道:“你不必再跑這一趟了,她不會在那裏,早走了!”

飛鴻苦笑道:“如非是你老人家開我茅塞,我永遠不知,這麽說,前輩的東西,确是鐵姑娘自己取走了,如此你老人家倒可不必再擔心了!”

鐵先生颔首笑道:“你一說,我就猜出是她取去,根本不會擔這無謂的心!”

說罷,他又情不自禁的向着飛鴻望了望,道:“你不是說,曾贈送鐵姑娘一口短劍麽?”

飛鴻讷讷道:“我怎知……她是鐵姑娘?”

鐵老目光注定着他,道:“她可曾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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