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唐霜青見少年柳英奇轉身欲去,呆了呆,忙上前道:“柳兄請回,我們再商量一下可好?”

柳英奇轉過身來,冷冷笑道:“事到如此地步,還有什麽好商量的!”

唐霜青低頭思忖道:“既如此,柳兄請将尊址留下,日後我好趕去向尊師請罪,如何?”

柳英奇擡目向她看了一眼,嘆道:“姑娘你誤會了,我并不是憂慮這個,唉,老實對姑娘說吧,這魔頭對我師徒銜恨入骨,如今逃出來,只怕我……”

說着,臉色微微一紅,向着二女抱了一下拳,苦笑了笑,轉身又走。

他方自一擡足,就聞得一聲:“站住!”

柳英奇俊眉微皺,慢慢轉過身來,他已猜出必是冷劍鐵娥,此女真正是如同她那個外號,連說話的聲音都是冷的!

可是,不知怎麽,柳英奇自第一眼開始,就對此女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他并且體會得出,這姑娘冷漠的外表之內,實藏有一顆俠義熱誠的內心!

再者,鐵娥那種清奇慧秀的面貌,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也能心跳半天,她不大愛說話,但是每一句話,都含有相當的分量。

柳英奇轉回身來,讷讷道:“姑娘你還有什麽事麽?”

鐵娥蛾眉輕蹙,道:“你現在去哪裏?”

柳英奇怔道:“回去複命!”

鐵娥冷笑道:“聽你口氣,那雷三多分明是與你師徒有不共戴天之仇,你難道不怕他途中找你算帳?”

柳英奇頓時一呆,遂便冷笑道:“事到如今,也說不得只好與他一拼了!”

鐵娥一雙光芒閃爍的眸子,在他身上轉了轉,鼻中微微哼了一聲,道:“大丈夫死有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你這麽死,太不值了!”

柳英奇不由一呆,看着鐵娥道:“姑娘你怎知我必死呢?”

鐵娥冷笑道:“我雖不知雷三多武功如何,可是卻聽說過他不少故事,你的功夫比起他來,是差多了!”

柳英奇劍眉一挑,然而當他目光與鐵娥目光一接觸,卻禁不住銳氣全消,不知怎麽,鐵娥那種冰寒的氣質,令人望而生敬,對于如此一個王潔冰清的姑娘,他似乎永遠不敢惡語相加。

柳英奇絕非好色之人,可是每當他注視這個姑娘之時,都會止不住心跳加劇。

當時,他把頭轉向一邊,道:“這幾年來,敢輕視我柳英奇武功的,姑娘還是第一個人……”

鐵娥道:“我只是由方才你的幾招劍術中窺得的,以你劍術功夫而論,你還要注意‘貼’字一訣!”

柳英奇俊面一紅,道:“方才我不過随便地出手,井未留心,我如把直劈改為側攻,只怕姑娘你那口短劍,未見得就能鎖住我的劍身!”

鐵娥露出兩排玉齒,微微一笑。

柳英奇又禁不住心神一震,這姑娘那種奇特超凡的美,似乎只有自己這別具慧眼的人,才配欣賞,就在她那不經心的一笑下,已把這個少年俠士的一顆心扣得緊緊的,他讷讷道:

“姑娘莫非不以為然?”

冷劍鐵娥收斂笑容,哼了一聲,道:“果真那樣,你的雙手都別想要了!”

柳英奇呆了一呆,鐵娥冷漠地又道:“劍術一道,貼身藏鋒為上,忌諱的是投刺開門,我只須游刃而下,短刃可鎖兩面之風,那時你上下不得,左右有忌,不斷雙手又如何?”

說罷,眨了一下眸子,揚了一下秀眉,意思中有幾分調侃,像是說:“你說對不對?”

柳英奇臉色大窘,他雖滿心不服,可是就理而論,自己分明是輸了一着,一時只怔怔地望着鐵娥發呆,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冷劍鐵娥遂又冷然道:“因此,我是想,你如果暫時在我們住處,屈就一晚,萬一雷三多到來,起碼有我們三人共同抵擋,等到渡過此一風頭,明日你再走也是不遲!”

唐霜青一腔愧疚未釋,聞言後,不由大喜道:“這樣最好!柳兄,你還考慮些什麽?”

柳英奇嘆道:“既是二位姑娘如此關照,我如再持異議,未免太不解人情世故了,只是無端打擾二位姑娘,心中實在不安!”

唐霜青搖了搖頭道:“你不必客氣了,随我們回去吧!”

接着,二女遂轉身先行,柳英奇想了想,他本不願輕易受人幫助,可是這幾句話,出自鐵娥之口,卻似有一種極大的力量,迫使他不得不遵從行事。

他緩随二女身後,但見二女窈窕的身影,有如是行履雲霄的一雙仙女,一個是玉潔冰清,不染纖塵,一個是豔麗如花,笑靥醉人,同是人間難能一見的尤物,普通能見其一,已是齊大豔福,自己竟不期然的同時遇到,該是多麽令人羨煞!

如果這兩女其中之一……

柳英奇很快用力地搖了搖頭,他突然覺得自己這種念頭太可恥,太卑下了。

這使他不禁又想到了方才和二女動手的情形,分明她二人都有一身傑出的武功,那位唐姑娘,武功已是可觀,鐵娥就更不用說了,以自己這身功力,只怕……

想到這裏,他那一顆心,頓時就涼了,而由方才對方語氣中看來,對方雖未曾明白現出輕視之意,可是已透露自己武功不濟,何必再作什麽遐想!

如此一想,柳英奇更是涼上加涼,幾乎連足下也懶得再走了。

他遙遙地跟随着二女,直到了草舍,鐵娥推開屋門,轉身向柳英奇招手道:“你來!”

柳英奇忙疾步走過去,鐵娥道:“這房子本是我一人暫時居住的,已經很小,現在加上唐姑娘,就更不夠了,這樣吧,如果你不嫌棄,暫時在這一間堆雜的室內屈就一夜,可好?”

柳英奇走近看鐵娥,更覺其美秀絕倫,她随便的一個舉動,都似乎美到極點。

這是極随便的幾句話,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力量,他只有低下頭道:“太好了,姑娘請休息去,不必管我了!”

鐵娥看了他一眼,道:“好的,有什麽事,你只管叫我就是!”

說罷,一拉唐霜青,就走到自己房中去了。

柳英奇見室內堆滿幹草,并無床鋪,就随便鋪了一些幹草往地上一坐,腦中竟止不住又浮上了鐵娥那秀美冷漠的影子。

雖然唐霜青同樣美得醉人,比之鐵娥絕不遜色,人也可人得多,可是不知為何,也許是他對鐵娥種下了第一個印象之後,他也就不再去注意另一個唐霜青了。

感情之于人,實在是微妙極了,你越壓制得兇,越是不能忘懷,柳英奇那原本涼下的心,這時又如同火也似地熱了起來。

午夜,柳英奇翻身坐起來,這種惱人的情緒,使得他難以入眠,整整的一天,雷三多都沒有出現,看來可能他已經下山離去了。

柳英奇把他那口長劍重新系好背後,自言自語道:“天亮後我還是走吧!”

凝神聽了聽,一壁之隔的鄰室,沒有傳出一點聲音,他于是想,二女可能此刻皆已睡熟了,此時此刻,那鐵娥姑娘又怎會想到我一個陌生人的思念與癡情?

“我太傻,太不智了……其實來此居住,也是多餘的!”柳英奇禁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嘆,他想,還是把這一片徒勞的癡情,埋藏在內心算了。

推開柴門,室外一片漆黑,只是天上卻有幾顆閃爍的星兒,散着寒冷的光芒,那閃動的星光,像是在對自己的愚蠢譏諷、嘲笑着。

柳英奇正想随手把門關上,就在這時,他耳中卻聽到了一陣清悠的笛聲。

那袅袅的笛音,形成一種美麗動人的旋律,随着微風輕輕地傳送過來!這對于一個夜有所思的人,該是多麽深入的慰藉!

柳英奇心中一動,暗忖道:“怪了,莫非這荒山僻嶺另外還有人居住不成?”

想着,他情不自禁地傾耳仔細聽了聽,那笛音乃是來自後嶺梅花林中。

柳英奇一時好奇,當下就循聲直向着後嶺行去。

那婉轉的笛聲,像是一個人,正在傾吐着內心的辛醉,寂寞,美麗悠美的音韻,真能引人深思!

柳英奇足下施展出輕功絕技,很快地已來到了林前,鼻中已能聞到清芬的梅花香味,那笛聲像是就在附近,他潛身入林,方自分開了一叢梅枝,笛聲忽止。

可是,柳英奇眼中卻已看見,在一棵盛開的梅花樹下,坐着一個娉婷的少女影子!

由于這少女是背向着他,使他看不清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不覺慢慢行過去!

他剛前行了三四步,就見那少女,驀地轉過身來,月光之下,柳英奇發現原來竟是冷劍鐵娥!

她穿着一襲白色長裙,秀發披肩,那雙滾圓瞳子,在月光下,發出令人戰瑟的鋒芒。

柳英奇頓時怔住了,讷讷道:“原來是鐵姑娘……”

鐵娥右手持着一支尺許長短的竹笛,漠然地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柳英奇道:“我聽見笛音,一時好奇尋來,想不到打攪了姑娘的清興!”

鐵娥那雙明亮的眸子,直直逼視過來,道:“我是想用笛音,把那魔頭雷三多誘出,會他一會,不料反驚動了你!”

柳英奇不覺大為感動道:“為我之事,令姑娘枕席不安,真是太……”

鐵娥把翠笛收入袖內,哂道:“不必客氣,此事我也有些責任,如此看來,那魔頭也許已經走了!”

柳英奇點頭道:“我也猜想如此!”

說着,他上前幾步,在冷劍鐵娥面上望了望,驚奇道:“姑娘莫非有什麽傷感之事不成?”

鐵娥別過身子,搖了搖頭,她怕看柳英奇那雙閃爍的眸子,因為他那雙目光裏,總似含着太多的感情,而“感情”這種東西,對于鐵娥是極厭惡的。

柳英奇見鐵娥不言,遂感慨地嘆道:“英奇蒙姑娘相助,感銘五內,姑娘如有什麽要在下效勞的,萬死不辭!”

鐵娥忽地轉過身來道:“你……”

旋又輕嘆了一聲道:“我沒有什麽事用得着你的,夜深了,你還是回去休息吧!”

柳英奇呆了呆,在如霜的月光下,在撲面的花香裏,面對着如此一個佳人,這位少年俠士,不禁有些心旌微蕩。

也不知他怎會有此勇氣,當時脫口道:“姑娘……我……”

鐵娥秀眉微揚道:“柳兄有話但說無妨!”

柳英奇一時面紅過耳,可是他卻終于說了出來,道:“姑娘人間仙子……令人望之生敬,但不知我……我……”

話方到此,就見鐵娥杏目一睜,他到了口邊的話,忙自忍住,一時怔在那裏作聲不得。

鐵娥冷冷一笑,道:“你回去睡吧,天亮後也該上路了!”

這幾句話,就像幾根鋼針似的,刺到了柳英奇的內心深處,他面色一時變成了青色。

只見他立在當地,滿面羞愧地道:“我實在是情不自禁,姑娘你萬請勿怪……”

說了這兩句話,他苦笑了笑,只覺得遍體生涼,他想轉身就走,可是那雙僵立的腳,卻再也提不起來。

鐵娥望着他,想說些什麽,可是目睹他那副落魂的樣子,卻不忍再刺傷他,當時輕嘆了一聲,轉身自去。

她走後,柳英奇兀自僵立着,良久,他才轉過身子,長嘆了一聲,那滾熱的一顆心完全冷卻,他只覺得悔恨,羞慚……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能容自己鑽進去。

忽然,他身後傳出了一聲輕笑道:“柳兄還不曾睡麽?”

柳英奇驀地轉身望去,只見花影下,步出了面含微笑的唐霜青來,他頓又面紅如火,後退一步道:“唐姑娘……你什麽時候來的?”

唐霜青玉手掩口,道:“來了有一會了!”

柳英奇苦笑道:“這麽說,方才一切,姑娘你也都看見了?”

唐霜青輕嘆了一聲道:“鐵姐姐性情如此,你也不必見怪,其實,你也是太冒失了些!”

柳英奇那張俊臉更紅了,他讷讷道:“我知道,我是太……”

忽然一手握拳,一手展掌,重重地擊了一下,激動地接道:“我柳英奇生平從不輕言,我知道鐵姑娘必是看我不起……”

唐霜青搖搖頭,冷笑道:“也不見得是看不起你!”

柳英奇嘆道:“她瞧我不起,無非是因我武技太差,不怕姑娘見笑,我實在是對她愛慕過甚……才會如此口不擇言!”

唐霜青淺笑了一下,老實說,她倒甚為欽佩這個少年人的坦率誠實,他儀表俊逸,武功也不弱,卻不知鐵娥怎會如此不屑于他?

唐霜青她自與郭飛鴻一度交往後,一顆芳心早已系在飛鴻身上,這年許以來,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他,自不會再對眼前的柳英奇生情,只是目睹他對鐵娥之如此情癡,不禁生出一些同情心罷了。

這時見狀,她嘆了一聲道:“據我所知,我這鐵姐姐像有滿腹心事,也許她別有隐情亦未可知!”

柳英奇劍眉一挑,道:“無論如何,我對鐵姑娘此心不改,也許有一天,她會對我改變……我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她!”

說到此,他又低頭嘆息了一聲,再次擡起頭來時,那雙晨星似的眸子裏,帶出了無比的毅力與堅定。

他說:“姑娘請将此語轉告鐵娥姑娘,我必學成絕技,那時無論她在天涯海角,我也總是要找到她的!”

言罷,抱拳道了聲“再見”,轉身而去!

唐霜青呆了一呆,她真想不到,這少年如此固執,這些話他怎能對一個初見一面的姑娘吐露呢?不過,這股子傻勁兒,也未嘗不是讨女孩喜歡的地方,試想他坦誠癡情的一面,普天下男士雖多,只怕也難比拟!

想到這裏,唐霜青由不住笑了,她要把這個消息告訴鐵娥去。

草舍內亮着一盞明燈,唐霜青推門而進,只見冷劍鐵娥對燈坐着發呆,她見了唐霜青進來,就問:“你上哪裏去了?”

唐霜青微微一笑,道:“到梅嶺走了一轉,我還聽見你吹笛子呢!”

鐵娥冷冷地道:“我早就知道,你與那個姓柳的,後來談些什麽?”

唐霜青忍着笑,輕嘆一聲道:“姐姐你可真狠心……”

鐵娥細眉一挑,唐霜青忙擺手笑道:“先別生氣,我告訴你,那個柳英奇走了!”

鐵娥把頭轉向一邊,輕描淡寫地道:“他原是應該走的!”

唐霜青徐徐走過來,彎下身子小聲道:“姐姐你不難受嗎?”

冷劍鐵娥面色霍地一變,怒道:“你胡說些什麽!”

唐霜青真想不到她會如此動怒,一時也頗為尴尬,又嘆了一聲,道:“那柳英奇走時,要我轉告你,将來無論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你……”

鐵娥柳眉一豎,叱道:“不許你再說!”

唐霜青一笑,卻仍然接下去道:“他還說,他必學成絕技,要你對他刮目相看……”

才說到此,就見鐵娥急叱道:“你……”

猛然一掌向唐霜青身上打來、唐霜青身子向後一閃,笑道:“姐姐你真打呀!”

她格格一笑,又道:“這個人還說,他對你此心不改,永遠……”

卻見鐵娥已閃身來到了她的面前,右手一伸,抓在了她手腕之上,一雙剪水瞳子裏,射出了淩人的精芒,面色蒼白道:“你再說,我可就真對你不客氣了……”

唐霜青忽然發現她目光中,滾動着淚光,不由心中一動,吃了一驚,當時收起笑臉道:

“姐姐……對不起,我不說就是!”

鐵娥望了她一刻,遂便松了手,顯得十分失神地走到窗前,良久,她才嘆息了一聲,道:“這些話,以後不許你再提,要是我發現你對別人提起,可怪不得我對你翻臉無情!”

唐霜青不禁也有些生氣,道:“不提就不提,也不是我要說,是他請我轉告你的!”

鐵娥回過身來,苦笑了笑,道:“唐姑娘,我們雖一見如故,但是彼此認識太淺,對于我你更是不了解……”

冷冷一笑,又道:“我鐵娥乃是鐵铮铮的一個女子,此生此世,不會有任何人能使我動情,我一輩子也不會跟了誰!”

說到此,這位姣姣奇女子,慢慢抽出了背後長劍,在一泓秋水,冷森森的劍光映照下,她繼續說下去道:“我的朋友,只有這一口劍,我要用這口劍,除盡了天下的惡人,別的事是不會有興趣的!”

她聲音微微顫抖,劍光映着她的臉,臉生冷輝。她的語氣就像寒冰一樣,字字如鐵,聽在人耳中,有如寒天飲冰水,點點涼在心頭!

唐霜青呆了一呆,她真想不到一個年輕輕的少女,竟會說出這種話,竟會有如此思想,委實令人震驚!

她忽然覺得,鐵娥內心必受過相當的創傷,那看不見的創傷,迫使她仇視人生,可是她卻不便去問她!

鐵娥緩緩收起了劍,忽然淡笑了笑,露出她那潔白的兩排玉齒,誰又會想到,如此美的笑容之下,卻是如此一顆孤獨寂寞的心!

唐霜青對她有極大的迷惑,可是不知如何,反而覺得她更可愛,更可敬,她認為自己能交到如此一個朋友,是很值得快慰的事情!

鐵娥似有所感地看着唐霜青,道:“我們眼看就要分別了,這兩日我們總算處得還不錯!”

唐霜青呆了一下道:“你今後打算到哪裏去?能不能告訴我?”

鐵娥冷笑道:“誰知道呢!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唐霜青不禁升起了一陣傷感,當下眼圈有些發紅地道:“我蒙姐姐救命大恩,卻是無以為報……”

才說到此,鐵娥搖了搖手道:“不要放在心上,這算不了什麽,我只問你,你是去蘇州找那郭飛鴻不是?”

唐霜青見她一本正經的問自己,就紅着臉點了點頭。

鐵娥笑了笑,道:“很好,願你幸福!”

自胸前解下了那口短劍,低頭看了一會兒,遞與唐霜青,又接道:“這口短劍你帶在身邊,算是我送給你的。”

唐霜青一怔道:“這口劍,不是人家送給你的紀念品嗎?”

鐵娥強笑了一下道:“不必問什麽,就算我轉送與你,也沒有什麽不可以呀!”說罷,又強笑了一下,臉色顯得很是蒼白。

唐霜青接劍在手,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溫馨,但她實在不明白鐵娥為什麽要這樣做,難道真是為了送給自己留念?

她輕輕摸着這口劍,道:“我一定好好保存它,借此表示對姐姐你的懷念!”

鐵娥冰冷的面頰上,帶出了一絲笑容道:“你原該好好保存它的……”說時,向外面看了一眼,道:“天亮了,我們就此而別吧!”

唐霜青依依不舍說道:“姐姐你這就要走麽?”

鐵娥一笑道:“不走還等什麽……你的傷好了吧?”

唐霜青點了點頭,還想再說什麽,鐵娥已轉入內室,提出了一個簡單的行李,二人走出屋門,鐵娥就用一個大鐵鎖,把門鎖上,說道:“鎖不鎖都是一樣,裏面什麽東西都沒有,誰又會來偷呢?”

唐霜青從屋旁拉過自己的馬,道:“我送你一程如何?”

鐵娥搖頭道:“不用,我還要到後面梅花林去一趟,你先走吧!”

唐霜青低下頭,苦笑了笑,道:“也好,我們就此別過了!”

說罷翻身上馬,鐵娥在她的馬股上拍了一下道:“祝你一路平安!”

唐霜青忍着內心的酸楚,馳馬向前,馳出幾步,再回身向草舍望時,已失去了鐵娥的蹤影!

附近的桃花,在晨風裏微微顫抖着,唐霜青輕嘆了一聲,自語道:“真是一個奇女子!”

兩日來的邂逅,就像一個夢,又有誰知道,今日一別以後,什麽時候再能見到這可愛可敬的人兒并重敘衷情呢?

唐霜青眼角不禁為淚水濕透了,她緊緊握住了那口象征着彼此友情的短劍,其實連這口短劍,也是令她想不通的!

※ ※ ※

日子像流水似的過去了,春花秋月,雷電風雲,大自然也實在沒有什麽別的花樣再好玩出來了。

在人們痛惜時光流逝的同時,一些存在的東西卻早已經消逝了,不過也有一些既經存在的東西,在逐漸壯大着,就像是一粒幼小的花蕾,在雨水灌溉後,霹靂一聲春雷之下,驀地展開了它美麗的瓣蕊,驕傲地呈現在同類之間!

三年應該不是一個太短的時間,這期間,江湖上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自然,人類生存的定律——弱肉強食,仍然繼續着。

那些昔日逞強道霸的江湖老前輩,有的退了、隐了,也有的仍然在苦撐着,他們舍不得放下手中的劍,不服老、不認命,可是……

可是年頭時代都不同了,年輕的一代要擡頭,老一輩的除了讓位一途,似乎別無良策!

三年來,江湖上出現了幾個神奇磊落的少年男女,他們憑着一身傑出超凡的武功絕技,很做了一些驚天動地的事情。

這些人物之中,最值得一提的,南方有“花旗客”楚氏兄妹,北方有華山四友,這是衆所周知的頂尖兒人物,半年前,甫下終南的柳英奇,以掌中一口“蛇形劍”,更為武林中新添了一支生力軍,大有後來居上之勢,他那一身傑出的武功,在大江南北,罕有對手,算得上是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

冷劍鐵蛾似乎反倒是消失了,可是說她消失也不盡然,她像是一個飄忽的影子,時出時隐,據說此妹功力較從前更神妙精進了,然而她的心也似乎變得更冷更不通人情了,凡是犯在她手下的人,無論好壞,幾無幸免,手段之毒、之狠,江湖上可說無出其右。

以上這些人物,使得整個武林都為之震動了,有了他們這些人,老一輩的怎能不退避三舍!

在這動亂的武林中,習武的人不被卷進去固然不易,所謂“潔身自守”,固守一方,也是不可能的!

深秋八月天,九華山上的楓葉開得一片鮮紅,繞過了白雲堡,西行三四裏山路,就可看見大片的竹子和漫生的楓樹林了。

在楓林深處,有一塊平坦空曠的地方,占地約有裏許方圓,名叫“天臺嶺”,事實上,來到了這裏,已可說是到了九華的巅峰,環顧四周,沒有比這地方更高的了。

這裏有一幢石屋,石屋四周種滿了山菊,在白色的石牆上,滿爬了牽牛花,一眼望去,真有說不出幽靜,美得是那麽地超然出塵!

夕陽西下,半輪紅日把附近的雲都染紅了。

在天臺嶺雲海彌漫的巅峰之上,伫立着一個灰衣少年,只見他來回地推動着一雙手掌,眼前的彩雲,如同萬馬奔騰一般的向四面散開去。

轉瞬之間,大片的雲海,在這少年的雙手推動下消失得幹幹淨淨,那一輪紅日愈發顯得耀眼了。

灰衣少年趕散了雲層之後,發出了一聲朗笑:“師父,快來看,我的兩極掌力可是有進步了?”

話聲方落,就聽得一人呵呵笑道:“豈止是有進步,為師也不過如此!”

一個白衣白帽的老文士,邊說邊踱了過來,少年一回身,略現驚異道:“你老人家早就在這裏了?”

白衣文士慢饅走到了少年身前,他上下打量着這個心愛弟子,良久之後,颔首微笑道:

“想不到你進步得如此神速,孩子,學會了這兩極掌力之後,為師我可是再也沒有功夫傳你了!”

說罷,這看來白皙瘦弱的老人,伸出了一只手,在飛鴻肩頭上拍了兩下道:“孩子,你跟我來!”

讀者想必都沒有忘記這兩個人物,這兩個人,正是暫時為武林中所遺忘了的鐵先生和他的弟子郭飛鴻。

對于一個原本有深厚武功造詣的少年來說,三年的日夜苦練,再加上名師的指點,那種精進的快速程度,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

三年來,在鐵先生的精心教導、傾囊相授之下,郭飛鴻幾乎可以說是脫了胎換了骨,和來時判若二人,他如今的造詣,即使在鐵先生的眼中看來,也是驚人的!

現在,當鐵老目睹愛徒在“兩極神功”上有了這種驚人的成就之後,他忽然感覺到,郭飛鴻足可以接替自己衣缽而有餘了,而自己,似乎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傳授與這個徒弟的了。

郭飛鴻跟在師父身後,繞過了天臺嶺,眼前是一塊空曠的草地。

在平日,鐵老總是在此,把一身驚人絕學,傳授給這個門人,這時來到此地,飛鴻不由笑道:“師父,今天你教我什麽?是一套新的劍法麽?”

鐵先生站住腳,回身注目笑道:“飛鴻!你錯了,我方才不是已說過了,為師再也沒功夫可以教給你了!”

郭飛鴻見師父表情有異,不由吃了一驚,道:“師父,你老……怎麽如此說?”

鐵先生伸出一只留着晶瑩指甲的白手,向草地裏指了指道:“看見沒有,這裏是兩口木劍,孩子,這是為師我最後對你的一點希望……”

飛鴻怔了一下道:“師父你……”

鐵老嘿嘿一笑道:“不要打岔,我只問你,三年多來,我這麽無日無夜,苦心造就你,希望地是什麽?”

飛鴻目光中,現出一種堅韌的意志之光,點頭道:“師父何必多問,自然是要弟子武功出衆,出類拔萃,以繼承你老人家……”

話未說完,鐵先生發出了一聲狂笑道:“傻孩子,果真如此,你兩年以前,也早就可以下山了!”

飛鴻劍眉微軒,呆了一呆,道:“那麽,師父你又是希望我什麽呢?”

鐵老輕輕拂了一下他雪白的衣服,瞳子眯成了兩道縫,冷笑了一聲,道:“孩子,老實對你說吧,今日如果你不能把為師我敗在劍下,這三年多的時間,可以說是完全白費了?”

說到這裏,他又發出了一聲狂笑,笑聲中,充滿了興奮與悲怆!

他用手指了一下草地裏交疊着的一對木劍,道:“來,我們一人一口,施出你一身所學,千萬不要存一絲客氣,否則……你将可能在為師劍下喪生!”

郭飛鴻吓得打了一個冷戰,道:“師父……弟子天膽也不敢與師父動手,你老人家饒了我吧!”

言罷,他止不住向着鐵先生跪了下來!

鐵先生冷峻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轉,嘆道:“癡兒,癡兒,你完全不明白為師我的苦心,快起來,我對你說清楚之後,你也就明白了!”伸手把飛鴻拉了起來。

郭飛鴻這時真被弄得莫名其妙,他垂頭道:“三年來弟子雖有些成就,但是全是恩師一手成全,今日要弟子與你老人家動手,怎能是你老人家對手?師父……你不要為難弟子吧!”

鐵先生蒼白臉頰上,帶出了一絲怒容。次然哂道:“有一些成就……你說得多麽膚淺!

孩子,你可知道,三年以來,我是怎麽造就你的?你所吃的食物,是我踏遍五岳三山所僅能找尋得到的,無不對補氣養身有絕大的裨益,你所飲的水,是我自萬載寒泉內隔日偷偷打來的,你所睡的‘七星石床’,是我苦口自老友烏石老人處借來的……孩子,你如今身上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都不是來時所有的了,這些凡人夢想不到的東西,加諸在你一人身上,再加上三年來為師苦心的造就,孩子,你說,如果你不能勝過你老朽的師父,為師我的苦心豈非是白費了?哈!好湖塗的孩子!”

這番話,直把郭飛鴻聽了個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又撲倒在地,淚流滿面道:“弟子該死……弟子百死也不能謝恩師大恩于萬一了!”

鐵先生把他扶起來,含笑道:“不要對我說這些,我要看的,是你的功夫!”

郭飛鴻噙着滿眶熱淚,點了點頭道:“師父要怎麽考我的功夫?”

鐵先生含笑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三年多以來,我只是教你、試你,給你喂招,可是今天卻不同了,孩子,這雖是兩口木劍,可是在你我手中,無異是兩口斬釘截鐵的利刃,為師要用其中一口劍,考究你三年所學,你必須要勝過我,知道麽?”

郭飛鴻呆立了一會,不敢作聲。

鐵先生冷冷一笑,道:“你莫非沒有一點自信?”

飛鴻又淌下了兩行熱淚,他體會出師父對自己的深心,當下只好緊緊咬着牙,點了點頭道:“弟子遵命就是!”

鐵先生喜悅地笑了笑,道:“好,這才是我鐵雲的好徒弟!”

“鐵雲!”一一從師三年以來,郭飛鴻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師父的真實名字,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就勢拔起了插在泥地裏的一口木劍。

鐵先生見飛鴻拔起了木劍,立即含笑道:“你要有自信,使出你所學的一切招式來!”

郭飛鴻為了不使師父失望,當下又毅然點了點頭。

鐵先生微微把一雙袖子卷了起來,并且在他肥大的外衣腰身上,加上了一根絲縧,他一向對敵,哪怕是再強的敵人,也從沒有像今天這種情形,郭飛鴻不禁略現緊張。

鐵雲呵呵一笑道:“孩子,老實說,緊張的是為師我,不該是你……”

說到這裏,他伸出一只手,自草地裏拔出了另一口木劍,平劍胸前,現出一副凝重的表情。

然後他那閃爍的一雙瞳子,向着悠悠的白雲看了一眼,感慨地道:“飛鴻你看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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