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中的木劍。”
郭飛鴻驚奇地注視了一下手中劍,只見那口木劍,系上好紅木削制,看起來和真劍一般無二,心中正不知師父要自己看些什麽,鐵雲已冷冷地道:“我不說,你自是不明白,這兩口木劍已有近百年的歷史,六十年前,你師祖與為師我,正是用這兩口木劍,在此比鬥……”
飛鴻驚異道:“哦……就在這塊地方?”
鐵雲點了點頭,追憶着昔年往事,道:“那一次,我還記得,和今日情形一樣,你師祖也是不許我失敗,結果我沒有使他失望!”
言至此,鼻中冷冷地哼了一聲,又接下去道:“我們交鋒了三十六手,最後你祖師敗在了我第三十七手‘分花拂柳’之下,我勝了!”
飛鴻聽得詫異不已,在他想象中,弟子無論如何,也不會勝過師父的。
鐵雲先生冷冷地笑了笑,道:“我那一手分花拂柳,也是你師祖所傳授給我的,你怎會相信,他老人家竟會輸在自己門人手下呢?”
郭飛鴻木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鐵雲微微一笑,道:“六十年匆匆地過去了,誰又能想到六十年後的今天,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兩口木劍,所不同的是我和你。”
郭飛鴻垂首道:“弟子一定也不令你老人家失望!”
鐵雲道:“希望你不會!”
他這五個字說得很肯定,面上且現出了一些怒容,道:“武功之妙在乎一個巧字,在乎個人的運用,這三年多來,我對你沒絲毫保留,甚至把我所知道而沒有做到的,也都一并傳授給你了,因為有一些功夫,年歲大了是不适宜再練的,可是你卻都做到了!”
鐵先生緊了一下手中的木劍,目光中含着十分的威嚴,卻又透出無限情感,望着他苦心造就出的這個弟子道:“動手吧,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說罷,白衣微飄,身子已轉了半個圈子。
郭飛鴻持劍深深一拜道:“弟子冒犯了!”
話才完,就聽鐵老口中發出了一聲長嘯,嘯聲懾人心神,飛鴻心中一慌,師父瘦削的身形,已欺到自己面前!
他忽然心中一動,憶及師父平日的教誨:劍術中的一個上訣“靜”字,當時劍豎鼻前,身形紋風不動!
鐵先生來勢如電,去勢如風,一聲朗笑道:“好!”
這個“好”字一出口,他那瘦削的身子猛地向地面上一倒,掌中木劍直直的向着郭飛鴻面門之上刺到。
這一劍在鐵先生手中施展出來,真可說是飄忽快速如電,等到郭飛鴻發現時,劍已迫近他面門前寸許左右!
郭飛鴻這才知道,師父果真是對自己未曾留情。
因為這一手“醉倒夕陽”,乃是師父最厲害的絕招之一,當初師父傳授自己時,曾再三告誡不可輕易施展,想不到這時師父竟自施展出來,足見他方才所說的話,是不假的了。
急切之間,已不容許他再多想,當下只見他木劍向下一按,劍柄正正的擊在了鐵先生來犯的劍身之上,發出了“克”的一聲。
鐵雲木劍向後疾收,可是郭飛鴻也在同時之間,刺出了木劍,空中交鋒,又是“克”一聲輕震,抱劍定身,師徒二人幾乎是同樣的式子!
楓樹上飄下了幾片紅葉,二人聳立着的身形,就像是兩塊屹立的石頭,當真是武林中罕見的大家氣派!
山風把兩個人長大的衣衫揭起來,他們兀自是像蒼鷹似的對望着,各人都防備着對方要命的一擊!
鐵先生一聲笑道:“徒兒,我又來了,小心了!”
說罷他身子緩緩地向左面踱出了兩步,郭飛鴻挺劍而上,就在這時,鐵先生掌中木劍平着向外一吐,不過是三尺的劍身,在這位一代奇人怪老的一吐之下,看起來卻有如一根丈八蛇矛。
劍鋒一吐,直點飛鴻右肋,郭飛鴻叱一聲“好!”
左手劍訣向外一領,中指微曲,彈起來,又正正地點在鐵先生木劍劍身之上。
鐵老神色一變道:“好!”
就見他旋身如電,垂擺的衣襟翻起來,有如是拍岸的浪花,等到他收足定身,卻又是靜如山岳。
他轉變得這麽快,看起來仍然是險到了家,郭飛鴻從左面探出的劍鋒,緊緊擦着他的眉毛劃了過去,尖銳的劍上風力,使得他眉目深深的皺了一下!
這一霎時,鐵雲當真是又驚又喜,他感覺到三年多來,自己心力沒有白費,可是卻也激起了他內心的一點豪氣,他就這麽敗在郭飛鴻手中,是不會甘心的!
郭飛鴻劍勢走空,身形側轉,可是在他轉身歸位的同時,木劍又順勢使了另外一手厲害的絕招!
只見他右手一挑,左膝猛地向前一跪,那口木劍就像一支織布的梭子似地投了出去。
鐵先生挺身進劍,只聽“铮”的一聲,兩口木劍的劍尖,頓如吸鐵石一般的對在了一起。
兩口劍的劍身在一陣戰抖之後,俱都像弓似地彎了起來,兩條人影,也就在這時,像怒鷹似地分了開來,各自落身在五尺以外!
鐵先生呆了一呆,哈哈大笑道:“好徒弟,你當真勝過為師了!”
說着,掌中木劍緩緩向前探出,郭飛鴻睹狀不由心中一凜,他知道,師父此刻是要測驗自己的內功了,當下舉起了手中劍,定身凝神,把內力一絲絲貫于劍鋒,慢慢地,兩口劍在空中交接了。
師徒二人的身子在一陣劇烈搖動之後,卻又像是兩尊石像似的,紋風不動。
時間由兩口木劍的劍鋒下慢慢溜走,兩個人,不!兩具木像仍然是一動也不動!
夕陽下山,接着玉兔東升。
九華山巅為月光所偏愛,成了一片銀色的世界,天臺嶺上伫立的兩個人,仍然是一動也不動,兩口木劍交疊在空中,就像被金汁銅液鑄在了一塊似的!
楓樹上以下的紅葉,散落得二人滿頭滿身都是。
可是此時此刻,誰也不會有餘暇和餘力去摸一下……
他二人的身軀,在經過如此長時間的靜止之後,突然間,又開始微微搖動了。
鐵先生瘦削的身子,微微前傾,郭飛鴻雙膝打戰!
驀地,一只山鼠,由楓樹上掠下來。
二人口中“哦”一聲,雙雙跌倒在地,可是兩口交疊在空中的劍,卻仍空懸未下良久,良久,才雙雙墜落了下來!
郭飛鴻由地上翻身坐起來,用手摸了摸身上,猛的吃了一驚,原來他全身衣服,就好像被雨水浸淋過一樣的濕透。
可是,他記得方才并沒有下過雨呀,再仔細的看了看,才恍然大悟,敢情是自己汗水浸濕的!
他驚訝的望向師父,卻見鐵老蹲在地上,頻頻喘息着,不由失聲道:“師父你……”
鐵先生擡頭呵呵笑道:“不要緊!”
随即奮身而起,振臂狂笑了起來,笑聲震動得四谷轟轟作響,紅葉粉墜,這位海內狂老接着一斂笑聲道:“痛快!痛快!這是我平生最痛快的一次比鬥,你……”
他伸出手指着郭飛鴻,欣悅的道:“飛鴻,你如今是為師最大勁敵……好孩子,可真難為你了!”
緊緊地握住了飛鴻一只手,搖了一下,接着:“來!我們來看一看誰勝誰負!”
說着,目光投向地面看了一眼,突然面色微微一變,擡頭注視着郭飛鴻,道:“不用看了,孩子,你勝了!”
說到此,止不住又大聲狂笑道:“好徒弟,你果真不負師父我這一番深心!”
身子微微一斜,靠在一株楓樹的樹幹上,誰能體會得到,他這一剎那的欣悅與悲怆?這是多麽矛盾的情感!
郭飛鴻用力抱住師父,熱淚盈眶道:“師父,你不要贊揚我……我們同時倒下,怎說是弟子勝了?”
鐵先生苦笑了一下,道:“你還沒有發現?”
飛鴻拉過師父的手,在身上摸索着道:“師父你摸一摸我的衣裳,全部為汗水浸透了……我輸了。”
鐵先生抽回了手,冷笑道:“為師教給你的‘鎖汗泌精’之法,莫非忘了?”
飛鴻呆了一呆道:“哦!我忘……忘了施展……師父,我是輸了!”
鐵先生慘然笑道:“你用不着來安慰我,能教出你這麽一個好徒弟,我鐵雲此生足慰矣!來,我告訴你為什麽你贏了!”
說着向前走了幾步,手指方才二人所立足的青石崖面道:“看看這個,你就明白了!”
郭飛鴻将信又疑的向地面上望了一眼,只見二人方才所立的地方,各現出一雙足跡印子,他試着用手摸了摸,心中這才明白!
原來二人雖是都有一雙足印,可是深淺卻大大的不同,郭飛鴻的一雙足印,深不過有二指上下,而鐵先生的一雙,竟然在三指以上。
足跡的深淺,顯示了二人內功中最難的“提禦”功夫之強弱,鐵先生在這方面,竟輸了一籌!
郭飛鴻真不敢相信,自己如今功力,居然勝過了師父,這一霎那間,他內心并不高興,反倒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歉疚與傷心,止不住垂下了頭。
鐵先生哈哈一笑道:“你不要為師父難受,應該為我高興才是,我的願望總算是達到了!”
郭飛鴻含淚道:“師父對我如此大恩,要弟子今生如何報答?”
鐵雲面色一沉道:“不要再說這些,我們回屋裏去,我還有話對你說。”
說罷轉身,繞過一道崗巒,直向那幢聳立的石屋行去,郭飛鴻意識到師父定有不尋常的話要交代自己,心情一時顯得很是沉重。
進了屋子,鐵先生點亮了壁間的松子油燈,室內立時現出了光亮。他轉身向着郭飛鴻道:“你坐下!”
郭飛鴻依言落坐,卻發現石桌上置有一付革囊,不由詫異的道:“師父你要出門麽?”
鐵先生搖頭一笑道:“不是我,是你,你的東西我已為你整理好了。”
郭飛鴻不由吃了一驚,一時呆呆地望着鐵雲,現出一副不解的神情!
鐵雲長嘆了一聲道:“我已為你耽誤了太長的時間,有很多事情,都必須去辦一辦,因此,你也該下山去了!”
說到這裏,站起來走了一步,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再說,你現在正是有為之年,長處山野,究非久計,你也該到江湖上去闖一闖,作些事情才是正理!”
郭飛鴻含愧道:“師父說得極是!”
鐵先生點了點頭,道:“我還有一件東西送你。
說着走入書齋,須臾出來,他手中已多了一口尺半長短,配有銀色鏈子的精巧短劍。
這口劍正是昔日他随身不離的東西,整個劍身劍把,全閃耀着一片銀光。
他抱劍微微一笑道:“這口劍追随為師幾十年,不知飲過多少惡人的血,是我一件最心愛的兵刃,劍名‘聚雲’,是一口罕世的寶物,你好好收藏,善加利用!”
郭飛鴻雙手接過來,恭答一聲:“是!”
鐵雲忽然眸子裏,現出一些傷感之色,嘆了一聲道:“還有一件事……我必須關照你!”
飛鴻把那口“聚雲”劍系好,聞言又恭謹答道:“師父有話請吩咐!”
鐵雲苦笑了笑,道:“我說出來,你不許推辭,你能答應我麽?”
飛鴻落淚道:“弟子蒙恩師這多年苦心教誨,才有今日成就,恩深如海,正愁難報,你老人家只管吩咐就是,赴湯蹈火弟子萬死不辭!”
鐵雲呵呵一笑道:“你言重了。好!你既然這麽說,我也就放心地說了!”
旋即一笑,接道:“我把女兒鐵娥交給你了,這個意思你明白麽?”
郭飛鴻吃了一驚,讷讷道:“師父你……”
鐵先生目射精光道:“你答應我娶她為妻!”
飛鴻面色大紅,一時不知怎麽說才好,只道:“這……我……”
鐵雲冷笑道:“怎麽,莫非你不願意?”
飛鴻忙搖頭道:“不……不是!”
鐵雲道:“好!這就夠了,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飛鴻垂首道:“弟子蒙恩師造就,師妹又才貌無雙,怎有不願之理?只是師妹女中翅楚,對弟子未必中意,到那時,只怕你老人家一番好意反倒……”
鐵先生斷然道:“你不必再多說了,總之,我把她交給你了!”
接着,他嘆了一聲,道:“她恨我,因為我對她母女不好……她恨天下的男人,不過,也許你是例外。去吧,我已沒有什麽再說的了!”
郭飛鴻伏地叩頭,忍不住熱淚滿面道:“師父,我們就此分別了?”
鐵雲慨然道,“你去後,二三日之內我也将遠行雲貴,以後是哪裏碰見哪裏再說了!”
說罷又指了一下桌上的行囊,就推門走了出去。
郭飛鴻知道師父一生做事,從不拖泥帶水,他那深埋在內心的熱情,很不容易被人體會,眼前情形,分明他是不願因離別傷情,是以事先回避了!
飛鴻想到師父三年來對自己的好處,一時哪裏忍得住!
當時他推門而出,喚道:“師父……”
鐵先生頭也不回的走了開去,郭飛鴻伫立在門口,只覺得陣陣鼻酸……
可是,當他想到了師父平日的教誨,要自己做一個堅強的人,他那潸然欲出的眼淚,總算強忍住沒有淌下來……
朔風怒吼,大地一片蒼然!
※ ※ ※
日落時分,在通往“風陽府”的官道上,疾馳而來了一匹紅鬃赤兔馬,馬行如風,再加上馬頸上二十四個銅鈴發出來的聲音,真夠引人側目的了。
馬上是一個魁梧的英俊少年,一身雪白的長衣,外罩一件暗紅色的箭袖馬褂,愈發顯得英姿飒爽。人是英雄馬如龍!
這少年看來二十五六的年歲,眉目之間,一派英武,那晨星似的一雙眸子,開合間神光四射,在初冬撲面的寒風裏,絲毫不顯得畏縮,他如此縱馬來臨,就像一個八面威風的大将軍。頭上一頂特制的風帽,像蓮葉似地翻卷着,兩條紫色的風翎,飄向頸後,如此英俊的小夥子,鳳陽府真是多年沒有看見過了。
赤兔馬岔過了驿道,來到了鳳陽城的大街,已是萬家燈火的時候。經過長途疾馳,來到了這裏,人馬都有些倦了。
那匹紅毛大馬,人立雙蹄,發出唏籲籲一聲長嘶,馬上少年單手一按馬頸,如同一片落葉似的,飄身而下,右手一帶叩環,那匹馬頓時就老實了。
少年微一偏身,前方正有一家講究的飯館“一品樓”,燈火輝煌,照耀如同白晝,水紅色的酒旗,在朔風裏搖擺着,陣陣酒香,令人垂涎欲滴!
少年看在眼中,只覺得一陣饑腸辘辘,當下便帶馬走過去,卻見門前已拴着五六匹牲口,來往食客不斷,足見這“一品樓”生意相當不錯。
少年系好了馬,步上臺階,店夥計把他讓進了大廳,大廳裏亂烘烘吵成一團,呼六喝七好不熱鬧。
夥計笑道:“大爺就一個人麽?請找個座吧?”
少年劍眉微皺道:“樓下太亂了,我上樓去!”
說罷大步向梯口行去,這夥計怔了一下,趕上一步,賠笑道:“大爺,你還是坐樓下吧,上面已有客人了!”
少年并不理睬,一直登上樓來,卻見整個樓廳中,只有稀稀落落兩三桌客人,較諸樓下清靜多了。
在北面,靠窗處有一個雅座,他就徑自過去坐下,這時那個夥計,匆匆由樓下趕上來,不安地道:“大爺,你老還是下去坐吧!”
長身少年不由雙眉一挑道:“怎麽,樓上不做生意麽?”
夥計連連賠笑打躬,一面用手悄悄向廳中心指了一下,小聲道:“楚相公在此宴客,有要事商量。大爺,你還是樓下去吧!”
少年不由順其指處看去,只見一個紫衣少年,正自舉杯邀客,苦笑頻頻,那副樣子就像是在飲喪酒一般!
夥計打躬道:“楚相公在這地方有小孟嘗之稱,大爺你難道不知道?你老是外鄉來的吧?”
少年聞言冷冷一笑,道:“我是來吃飯的,自己掏錢,你對我說這些作什麽?”
夥汁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忽見鄰座那紫衣相公笑道:“堂館不必相強,難道人家連選座的自由也沒有嗎?不要嚕嗦,取上好酒食待客,一切都記在我賬上!”
那夥計忙打躬笑道:“是!是!小的是因為相公在樓上商量要事,敝店東關照樓上要保持安靜,所以才……”
紫衣相公劍眉一揚,哈哈笑道:“貴店掌櫃的真是太擡愛了!如此,我楚秋陽豈不成了本地惡霸了嗎?哪還配稱得上‘小孟嘗’三字,你不必多說,休要欺侮人家外鄉客,快快把上好酒菜送上來。去!”
夥計連聲應着:“是!是!”疾速轉身下樓而去,楚秋陽起身離座,來到了少年面前,微笑抱拳道:“仁兄不要見怪,實在是這位堂倌太不會作人了。仁兄貴姓大名?是外鄉來的嗎?”
長身少年見這位有“小孟嘗”之稱的楚秋陽,生得身高六尺四五,一張白裏透紅的臉孔,濃眉俊眼,鼻正口方,二十七八的年歲,斯文中帶有幾分英雄氣概,不失為一個爽朗的漢子,只是自己無心與生人搭讪,當下只含笑點點頭道:“在下姓郭名飛鴻,是外鄉來的。”
楚秋陽含笑道:“失敬,失敬,郭兄甫臨敝處,想不到竟遇此不快之事,這一席酒飯,就算小弟請客,借此向郭兄賠罪,改日再邀仁兄到寒舍一飲,以盡地主之誼。郭兄在鳳陽還有幾天逗留?”
郭飛鴻欠身道:“不敢當,在下如不走,日內當登門造訪,楚兄請回吧!”
楚秋陽一雙眸子,略帶驚異地打量了他一眼,遂笑道:“楚某生平唯有一好,結交朋友,郭兄,你一定要來!”
說罷轉身回座,他的坐處,距離飛鴻并不很遠,落座後,飛鴻似發現他又恢複了方才的沉郁神色,心中大是奇怪,不由暗暗留起心來。
他暗中打量之下,發現楚秋陽那一席上,總共是五個人,其中要算那楚秋陽年歲最輕,他們似乎正在為一件事情發愁,一杯杯烈酒下肚,不時發出籲嘆之聲。
突然,楚秒陽對面一個四旬左右的黃衣漢子,嘆了一聲道:“秋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能談道義?兄弟……太晚了?”
楚秋陽虎目圓睜,道:“這麽說,該如何才好呢?”
黃衣漢子沉思了一下道:“這樣吧!愚兄在考城有一片莊舍,你兄妹還是先到那裏避一避,等到此事風頭過後,再回來不遲,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楚秋陽一聲朗笑道:“思昭,你我相處多年,你理當了解我的為人,我楚秋陽生平行事從不離開道義二字,頭可斷,志不可屈,要叫我躲躲藏藏,哼,辦不到!”
黃衣漢子又嘆了一聲道:“兄弟呀!你也不想想值不值得?”
他身邊另一個身形微胖的漢子,也皺眉道:“秋陽,思昭兄說得不錯,河間二虎在你兄妹手下吃了如此大虧,身系牢獄,如今他二人尊長來到,自是恨你兄妹入骨,見了面只怕……”
楚秋陽低聲冷笑道:“他們門人不知檢束,身系牢獄乃是自找,他們有何面目來找我麻煩?”
黃衣漢子哼了一聲道:“兄弟,要是一般雞毛蒜皮的小江湖人物,憑老弟你一抖手,也就能料理了,根本不必發愁,可是你知道,這回來的主兒,乃是名震湘鄂極厲害的人物,手底下是真有功夫,他們黨羽衆多,委實難纏,我不是說你兄妹怕了他們,而是……唉!何苦呢?”
楚秋陽頻頻苦笑道:“我何嘗不知這兩個人的厲害,可是我兄妹如果退縮,只怕往日所争得的一點聲名,勢将付諸流水!”
黃衣漢子嘆道:“這算什麽,君子不吃眼前虧,兄弟你也真是……”
話未說完,楚秋陽擺手道:“你不必再說了,這件事我早已想過了,我寧願在他夫妻刀下送命,也不願落個怕死偷生的名聲!”
接着,舉起酒杯道:“今日一聚,也許就從此永別了,果真如此,這地方上的道義安寧,還請四位共同維護,這是我最後一點希望,請同飲此杯!”
說罷,仰頭咕嚕一聲,喝盡了杯中酒,在座四人相顧失色,同時舉杯飲下,那胖漢子忽地一拍桌子道:“我們五人生則同生,死則同死,秋陽你不必氣餒,我們接着他們的就是了!”
餘人亦皆同聲附和,倒也豪氣感人!
郭飛鴻冷眼旁觀,已了解了一個大概,他慢慢低頭吃着,不發一語,心中卻不禁對這楚秋陽為人十分欽佩。
由各人語氣中,他聽出這楚秋陽是兄妹二人,這令他忽然想到了時下極負盛名的“楚氏兄妹”。
久聞花旗客楚氏兄妹,乃是南方新近成名的少年俠士,兄妹二人各有一身很好的武功,行俠仗義,頗為武林稱道,莫非就是他兄妹二人不成?
郭飛鴻腦中如此想着,遂就打定主意,要把此一事件,弄個水落石出!
這時,自樓下疾步上來一個小厮模樣的人,驚慌地走到楚秋陽面前道:“相公,小姐要我告訴你老,時候到了,該動身了!”
楚秋陽點頭道:“好,我馬上就來!”
言方畢,就見梯口現出一個二十上下的青衣女子,這姑娘生就一張鴨蛋臉,兩彎蛾眉之下,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頭青絲,用一條綠色絲巾系着。
她身材很高,細腰豐臀,真是南國女兒群中,難覓的美人胚子。
想是方由外面進來,臉蛋被寒風吹得紅通通的,在細白的膚色映襯下,像似能擠得出水來一般的嫩,可是她那雙烏油油的大眼睛裏,泛出的奇光,卻令人不敢逼視,如果你當她是一個纖柔的女兒家,可就錯了!
姑娘右手拿着一條細長的太湖竹小馬鞭,左手提着用水綠綢子包裹着的一口長劍,面上神色,似乎微微帶着幾分焦急!
她匆匆來到桌前,對楚秋陽皺眉道:“哥哥,你可真閑情不淺,我們該走了呀!”
說罷。那雙剪水的瞳子,向着在座四人一掃,沉臉道:“四位大哥,今日之事,純粹是我兄妹自己私事,尚請四位作壁上觀,千萬不要插手,否則可別怪小妹我翻臉無情!”
四人頓時一怔,姑娘冷笑了一聲,細眉微挑又道:“怎麽,四位大哥不答應麽?”
黃衣漢子苦笑抱拳道:“我們遵命就是。只是妹子,這事犯得着麽?”
楚姑娘微哂道:“怎麽犯不着?我們兄妹能夠驚動了名震三湘的綠林總瓢把子,這個臉面還不夠瞧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