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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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那個女同學互相攙扶着離開車棚,從施敘身邊走過的時候,我是低着頭的,我沒再看他一眼,當時的我弄不清楚是否是真的害怕他了,又或者心裏很清楚,即使去告訴老師也是無濟于事。

我承認,我是心虛好了。

可是,沒離開車棚多遠,我卻遭到了報應。我的頭被身後飛來的石子擊中——

很疼,真的很疼。

瞬間的疼痛将我整個腦袋麻痹住,處在半昏迷半清醒狀态中。

身邊的那個女同學疑惑地看着我,卻沒有說話。

我會意地笑笑,裝作用手撓後腦的姿态,我說:“兩天沒有洗頭了,有點癢而已。”

她輕輕點了點頭,臉上卻是破碎的表情。

此時,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腦袋好像流血了,因為我隐約感覺到有粘稠的液體在我的頭發間稀稀酥酥地蔓延,恍然間,我似乎聞到了從後腦傳來的血腥味。

我和那個女同學在教學樓門口分開,我們誰都沒有互報姓名,她沒有對我說感謝,我沒有機會說不客氣,甚至,我們連分手的時候都不曾互道再見。

艱難地走到教室的時候,我的頭已經昏昏沉沉的。

我和蘇啓陽是同桌,當他看見我以這副狼狽的姿态坐到他身邊的時候,他自然會好奇地詢問我:“雲外,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我擺擺手,笑答:“沒事,沒事。”

“這……是什麽?”蘇啓陽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兩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手掌。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動作,連忙抽回手放到背後:“剛才不小心碰到油漆了……車棚最近在刷紅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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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血!默雲外,你流血了!”

身後,傳來一個女生的驚叫。

我無力地側過頭,無力地回答道:“同學,是油漆,是油漆啦!”

就在我回答的同時,我感覺有什麽東西輕輕地觸摸了一下我的後腦,我驚愕地轉身,看見臉色蒼白,手掌沾滿鮮血的蘇啓陽。

我們對望了三秒鐘,蘇啓陽突然無比嚴肅地責罵我:“默雲外,你想死嗎?”

我傻傻地笑笑,說:“沒事的,就那麽一點兒血,一會就凝結……”

沒等我的話說完,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學校的醫務室了。

蘇啓陽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臉上那副緊張的表情還沒有褪去。勞伊曼站在蘇啓陽的身邊,也同樣緊張兮兮地看着我。

我來回掃視了他們兩個良久,然後又閉起了眼睛。

心裏很不是滋味,怎麽一睜眼睛就看見這麽完美的兩個人站在一起。

“雲外,頭……還在疼嗎?”蘇啓陽略有些沙啞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裏。

我沒有回答,裝作沒有聽見繼續熟睡的樣子。

“她可能感覺太疲憊了吧,就讓她多睡一會好了,我去幫她請個假。”我聽見勞伊曼輕柔地對蘇啓陽說道。

“也幫我請個假吧。”

“你……也要請假?”

“嗯。”

“哦,知道了。”

勞伊曼離開的腳步漸漸消失,于是,我突然睜開了眼睛。

顯然,蘇啓陽被我的突然動作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看了我良久才回過神來。

他故作淡淡地詢問我:“說吧,怎麽弄的?”

我猶豫了一會,然後反問道:“你不會告訴奶奶吧?”

他無奈地望着我,手指向我的頭部:“你腦袋上纏了那麽一大圈紗布,你覺得還需要我去告訴奶奶嗎?”

“這……”我摸了摸纏在頭上的紗布,然後看向蘇啓陽,“怎麽辦?”

“從實招來。”他冷冷地說道,然後雙臂環抱在了胸前,擺出一副法官考問犯人的樣子。

于是,在蘇啓陽的威逼下,我不得不說出了今天早上的來龍去脈,只是我一個人名也沒有說出去,我覺得說出去也只能讓蘇啓陽看到那個人就心酸,而且說了也沒有用,蘇啓陽絕對不會用武力解決問題,而對那個叫施敘的人,非武力是無法解決問題的。至于另一個女生,上天作證,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所以,在我作完自我檢讨之後,蘇啓陽為我總結了陳辭。

他說:“默雲外,我應該給你寫本書,書名就叫作《見義勇為之烏龍篇》。”

聽見蘇啓陽這樣的玩笑,原本懸着的心終于坦然地放下了。從小我就害怕蘇啓陽生氣,直到現在也是,因為他不經常生氣的緣故,所以他一旦生起氣來,我都會感覺到毛骨悚然,就好像看鬼片似的。

“雲外,你醒啦?”

這時,遠遠地從門外傳來勞伊曼的聲音。

我看着她優雅地向我們走來,緊随其後的還有醫務室的李醫生和我們班的班主任曹老師。

看見班主任前來探望,我急忙坐起身子,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我說:“老師好。醫生好。”

曹老師急步走到我的床邊,蘇啓陽站起身子給老師讓座。曹老師卻看看蘇啓陽的腳,沒有坐下去。

“你的腳都這樣了,還能背着默雲外跑到醫務室來……”曹老師的聲音極其的小,可是在這間沒有幾平米大,完全安靜的醫務室裏,有誰能聽不到曹老師的責備呢。

我們班級甚至整個龍興中學,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曹老師對蘇啓陽的偏愛。這個三十五歲離了婚的女性關懷蘇啓陽已經到達了關懷到家裏的地步。她有時候會來啓陽家看望他的父親,每次來手中都提着一大袋子水果和營養品。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蘇啓陽的右腳,發現腫得甚至連拖鞋都穿不進去了,右腳趾的紗布上還有鮮血在蔓延。

我瞪住蘇啓陽:“誰讓你背我了?”

“默雲外,你這是什麽語氣?”站在蘇啓陽旁邊的勞伊曼蹙着眉頭看着我。

我看看她又将目光停落在蘇啓陽的臉上,他依然在對我微笑,可是看到他那樣的微笑,我更痛恨我自己。

“明明知道自己的腳傷那麽嚴重,還要背我,你活該,腳腫得連拖鞋都穿不上,腳趾頭還流了那麽多的血,蘇啓陽,你自找的,活該。”

“默雲外,你這孩子……怎麽恩将仇報?”曹老師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老師,她這是在責備我,沒事。”蘇啓陽連忙解釋。

我不再說話,掀起蓋在身上的白色毛巾被,準備下床離開。

“李醫生,麻煩幫蘇啓陽的腳再重新包紮一下,好嗎?”當我正在穿鞋的時候,勞伊曼細聲細語地對李醫生說道。

我擡起眼睛,白了一眼蘇啓陽後又繼續系鞋帶。

我将床位空出來,勞伊曼和曹老師都扶着蘇啓陽坐在床邊。李醫生輕輕地将纏在蘇啓陽腳趾的紅色紗布一層一層地打開,當蘇啓陽的整個腳趾都袒露在外面的時候,我驚呆了。

“蘇啓陽……你的腳趾甲……都沒有了。”我身旁的勞伊曼用手捂着嘴巴,淚眼汪汪地說着。

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在這種時刻,我覺得我應該說點什麽的,例如對不起,又或者按照慣例用否認的語氣表達我的歉意。可是,我都做不到了。我發現自己現在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用牙齒狠狠地咬着嘴唇,眼睛直直地盯着蘇啓陽那已經沒有趾甲的血淋淋的腳趾頭。

“默雲外,你別看了。”少頃,蘇啓低聲說道。

我回過神來,感覺睫毛在眨眼的一瞬間有些癢,于是我舉起手使勁揉搓着眼睛,而放下來的時候,我意外地看見自己的手背晶瑩一片。

“怎麽弄的?怎麽會這麽嚴重?”曹老師關切地詢問,“啓陽,下周就要去鼎陽參加英語競賽了,你這個狀态……”

“沒事的,老師,您放心,我一定能拿到第一名的。”蘇啓陽說這句話的時候,更像是在說一句承諾,他那篤定的眼神讓曹老師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這個男同學的腳傷,還有那個女同學的頭傷,回家後都必須自己買藥來上藥包紮,僅是我一次這樣包紮是不夠的。”李醫生邊說邊站起身,開始整理自己的醫藥箱。

“嗯,謝謝李醫生。”蘇啓陽有禮貌地點頭道謝。

“你有藥和紗布嗎?”曹老師繼續說道,“如果沒有,我可以給你們買來。”

“有的,”蘇啓陽點點頭,然後擡頭看看站在他眼前的勞伊曼,“勞伊曼同學今天早上正好給了我藥和紗布,之前我有看說明書,正好我和默雲外都能用的上。”

我吃驚地側過頭看向勞伊曼,此時她也條件反射地看着我。她的臉色發白,眼神裏充滿了不愉悅的神情。

我們對視了良久,她低低地說:“我就買了一個人的藥量和紗布……”

“蘇啓陽,我的傷是在頭部,你用來包紮治療腳的紗布還要我怎麽用?我才不要用,我回家讓奶奶買來就是了。”我打斷了勞伊曼的話,硬生生地說道。

說完,我看向勞伊曼,她并沒有再側過頭看我。她沒有表情地望着前方,呼吸都仿佛停止了一般。如果不是她那長長卷卷的睫毛偶爾還會顫動一下,我甚至會懷疑,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人還是雕像。

而蘇啓陽只是看看我,再也沒有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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