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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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傍晚放學的時候,我才想起來我的腳踏車沒有鎖進車棚裏。

由于不忍心讓腳傷那麽嚴重的蘇啓陽再走那麽長的路陪我去車棚,所以我要他先到學校門口等我。

可是——

“不,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蘇啓陽卻倔強地拉起我的手準備和我一起去。

我低頭看看他拉住我的手,又擡起頭看他。此時,從蘇啓陽堅定的神情看,我覺得他不像是去車鵬取腳踏車的學生,反倒像是即将奔赴戰場生死未蔔的戰士。

我笑笑掙脫掉他的手,說:“放心,我命大着呢,死不了。”

“不行。”他的态度十分堅決。

就在我沒有辦法準備降服的時候,勞伊曼和她的父親朝我們這邊走過來。

對于他們的出現,現在的我早就已經産生了免疫,不會覺得大驚小怪。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們的命運似乎就開始真正有了交集,最終也許會糾纏不清。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我的心底隐隐約約總感覺他們的出現更像是一個巨大的陷阱,當局者的我們也許在不知不覺中早就跳了進去,卻還樂此不疲。

“雲外,你的頭怎麽了?”勞叔叔走過來,一眼便看見了纏在我頭上的紗布,“受傷了?要不要緊?”

我連連搖頭:“沒事,沒事,擦破了點皮而已。”

聽見我的回答,勞叔叔松了一口氣,将注意力轉回到蘇啓陽的身上。

勞叔叔笑吟吟地對蘇啓陽說:“啓陽,我是來接你去我家幫助伊曼複習功課的。”

“勞叔叔,不用麻煩您了,我和雲外一起回去就好。”蘇啓陽婉言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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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的腳……”勞伊曼一臉擔憂的神色。

不知道當時自己在想些什麽,我竟然趁機說道:“蘇啓陽,你就和勞叔叔他們一起回去吧,這樣我就不用載你回去了,一身輕松。”

“默雲外?”蘇啓陽給了我一個大白眼。

我卻依然笑嘻嘻地說:“你那麽重,載你騎車很累的,你就饒過我吧。”

說完,我對勞叔叔笑笑,然後轉頭便朝車棚的方向走去。

在轉頭的時候,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勞伊曼。我看到她在對我微笑,那種樣子好像在對我說“謝謝”,可是對于她那個充滿感謝的笑容,我卻無法誠心接受,還是,早早忘記比較好。

暮色四合的黃昏,夕陽在天邊,暖意濃濃。

這樣柔和的光線裏,我突然想起蘇啓陽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他和我說:“默雲外,有時候我會想,自己是不是就像這即将落下的夕陽,溫暖卻沒有生命力,心中充滿對世界不公的怨恨卻從來不會發洩,只能自己默默地忍受着,堵在喉嚨裏再狠狠地咽下去。總是這樣活着,生命也許就像夕陽一般短暫,過不了多久就會消失了。”

我發誓,除了我,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更加了解蘇啓陽。他總是對別人露出陽光一般燦爛的笑容,可是他卻是一個及其消沉的悲觀主義者。在別人看來,他是那麽的富有智慧,那麽的堅強,可是只有我知道,為了每次考試位居榜首,他比別的孩子少睡了多長時間,因為愁于自己窘迫的家庭,他默默地蹲在院子的牆角流下了多少淚水。

只是,我希望,蘇啓陽能夠慢慢地強大起來,終究有一天會像盛夏正午的陽光一樣奪目耀眼。

那麽夢想,究竟離我們還有多遠。

我走到車棚的時候,腳踏車已經七零八碎地散落在地上。

車棚裏,有幾個少年在牆角集體吸煙,白色的煙霧将他們團團包圍,我看不清他們的面孔,可是,其中有一個少年像是看到了我,他站起身,走出車棚。

是施敘,我永遠不會忘記他那張可惡的嘴臉。

他将煙頭随手扔在地上,然後狠狠地用腳踩滅。

心中縱有千萬痛恨,可是此時,我知道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敵不過他們的。我看看散落在地上的腳踏車,用力咬住嘴唇,蹲下身,将散落的零件一樣一樣地撿起來。

施敘的雙腳出現在我眼前,他的運動鞋很白,鞋标的形狀很像老師批改作業時劃上的對勾,可是那是什麽牌子的?我真的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和蘇啓陽都穿着奶奶給我們做的鞋子,夏天的帆布鞋,冬天的棉鞋,我和蘇啓陽給這鞋起了很溫馨的名字,叫做“溫暖牌”。

“我以為你的頭會像鐵皮一樣硬,沒想到一塊小石子就能敲破。”

腦袋上方傳來施敘嘲諷的笑聲。緊接着,他用腳狠狠地踩着我的腳踏車。

一腳。

兩腳。

三腳。

他每用力踩一下,我就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他狠狠地用刀刺了一下。心在流血,眼睛在流淚。淚眼模糊中,我仿佛看見我的爸爸曾經用這輛腳踏車載着我行過山坡草地的場景。那是我對爸爸唯一一個印象深刻的記憶,即使記憶裏始終沒有出現爸爸的面龐,但是那溫暖堅實的脊背,是夢中維持我充滿安全感的支點。

可是此刻,這個唯一存有我和爸爸共同記憶的東西正在被這樣一個人狠狠地踩在腳下!

我用手臂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猛然站起身——

“不許踩我的腳踏車!”

我沖向施敘,抓起他的手臂,用力地咬下去。就像瘋狗一樣使勁地咬着不放,任憑施敘的拳打腳踢,胡亂掄臂。

在車棚裏的同學看見了這種場景,也都紛紛向我蜂擁而至。他們兩三下就把我拉離施敘的身邊,我被扔到地上,他們過來圍堵我,用腳狠狠地踢我,用手拽着我的頭發。

我發了瘋似的亂叫着,看到有手臂掄過來 ,我就抓着不放,用嘴狠狠地咬上去。

“媽的,怎麽像瘋狗一樣?!”其中一個男同學被我咬到,一巴掌扇過來。

我的頭又一次劇烈的疼痛起來,最後沒有力氣了,就癱坐在地上,抱着頭,任憑他們的拳打腳踢。

我突然好想蘇啓陽,我多想此刻他能夠出現在我的面前,然後和他們大打出手,像英勇的騎士一樣把我解救出來。可是,我太了解他了,就算他真的出現在這裏,他也只會選擇代替我被揍,沉默着來解決事端。

有時候我會說他孬,可是,我心裏明白,像我們這樣毫無資本的人如何能與那些什麽都擁有的人較量?即使我們的力量是相同的,但我們深知,我們無法同他們一樣坦然地承擔後果。

我們沒有錢,我們沒有權利,我們沒有像施敘一樣有錢有權利的爸爸,我們有的,只是鎖在院子裏的那些無限溫暖的親情和友情。

“好了,別打了,一會兒打死了。”施敘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他們像走狗一樣稀稀落落地走到施敘身後,一臉奸相。

我遍體鱗傷地癱坐在地上,卻依然不屈不撓地怒視着施敘。路過我們這裏的同學都繞着到走,沒有一個願意挺身而出。這種場景好像多年以前我和奶奶在家裏一起看的戰争片子《□□》。

生得偉大,死得光榮。

我在心裏默念着這句話,此刻,它成為了我唯一一個奮勇頑抗的精神動力。

施敘走到我面前,将他那只被我咬傷的手臂舉到我的眼前。

“不會得狂犬病吧?”

施敘話音未落,身後的那些同學便笑得前仰後合。

我怒視着他,良久之後,我淡淡地回答:“不知道,因為我今天早上被狗打傷了。”

我看見他的臉“刷”的一下子白了,他憤怒地甩下手臂,站起身。

“你記着,如果我的手臂落下了傷疤,我會折磨你一輩子。”

施敘甩下這句狠話,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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