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災難突如其來,那是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我坐在手術室長廊的椅子上,渾身不停地顫抖着。坐在我身邊的蘇啓陽給我披上了他的衣服,可是我卻絲毫沒有溫暖的感覺。腳下的地面的是冰冷的,屁股坐的椅子是冰冷的,甚至連空氣的都是冰冷的,于是,我狠狠地憋住氣,不想再呼吸。
眼淚簌簌地往下流,蘇啓陽邊幫我擦邊眼淚便安慰我說:“雲外,奶奶會平安無事的。”
可是我明明聽見了他的聲音也是顫抖的。
我把手臂伸過去,歇斯底裏地喊道:“蘇啓陽,你咬我一口,看看我是不是在做夢!你快點兒咬我一口!”
“雲外,你別這麽傷心,奶奶會沒事的。”這時,勞伊曼走到我的面前,她把我的手臂拉回來,雙手緊緊地握着我的手。
勞伊曼的手心是溫暖的,我第一次這麽切實地感受到了漸漸上升的溫度。
淚眼模糊中,我竟然看見勞伊曼的眼睛也是紅的,像兔子的眼睛一樣。她蹲在我面前,緊緊地握着我的手,然後輕輕地卻篤定地說:“雲外,要相信奶奶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聽進去的話。勞伊曼,這個之前我有些讨厭的女孩,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卻給予了我從未感受過的溫暖。這種溫暖是極其真實的,是我想用力抵抗卻無法擋住的真實情感。
勞伊曼凝神地望着我,像對我發什麽誓言一樣。
她說:“雲外,相信我,我保證誰都不會離開你,你會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
字字铿锵的話語,連續不斷地敲擊着我的心靈。我抱過去,抱着勞伊曼,眼淚依然流着。
我說:“我相信你,勞伊曼。”
這時候,蘇啓陽楊也抱過來,緊緊地抱着我和勞伊曼,似乎想要将我們兩個人全部攬進他溫暖的懷抱。我們三個孩子的溫度在眼淚中互相傳遞着,互相給予着,互相依附着。
直到“手術中”這三個火紅的大字突然熄滅的那一剎那。
奶奶被幾個護士從冰冷的手術室推了出來,勞叔叔上去和醫生說着什麽,而我們幾個小孩則是圍在奶奶的身邊輕聲地呼喚着沉睡中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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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地呼喚着奶奶,可是,奶奶卻似乎沒有聽見一般,睡得那樣深沉。
“你們的奶奶剛做完心髒得修複手術,現在最好不要太吵鬧了。”我身邊的護士輕聲地叮囑我們。
頓時,我們幾個都緊緊地閉上嘴,只是眼淚不停地落下。
奶奶最後被護士送進了家戶病房,醫生離開前說如果明天奶奶能夠醒過來的話,那就說明已經度過危險期。
勞叔叔讓蘇啓陽帶着我和勞伊曼先回家。可是我想要陪在奶奶身邊,蘇啓陽也是,勞伊曼也是。而就在這個時候,勞伊曼的媽媽來了。
伊曼的媽媽是我第三次看到,她在鎮上是有名的賢妻良母,很少出門,經常在家裏相夫教子,樂在其中。伊曼和他的媽媽長得很像,都是典型的美女。即使時光在她媽媽的臉上留下了痕跡,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美麗。
阿姨走到我面前,俯下身輕柔地為我抹去臉上的淚水說道:“雲外,今天就住在阿姨家裏吧,明天你們再一起過來看奶奶好不好?”
“我……”望着阿姨誠懇的表情,我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我側過頭望了望站在我旁邊的蘇啓陽,想讓他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可是,沒想到蘇啓陽卻說:“雲外,你和阿姨還有勞伊曼都回去,我在這裏陪勞叔叔一起照顧奶奶。”
“我……”
“你們都回去,我一個人照顧就行,更何況奶奶明天就會醒的,你們都回去睡覺,明天還要上學,馬上就要中考了。伊曼和啓陽,後天就英語比賽了。”勞叔叔看起來有些着急,說話的語氣明顯和之前相比有些不耐煩。
于是,我和蘇啓陽互相望望就再也沒說什麽,跟随着伊曼的媽媽一起離開了奶奶的病房。在病房的門被我輕輕關上的那一瞬間,我看見微弱燈光下的奶奶,臉色是那樣的蒼白,皺紋又多有深,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眼淚禁不住刷地流下來,我關上房門,一路上便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後來,蘇啓陽回到自己的家裏。其實我也想回去,可是勞伊曼偏不讓,她說害怕我自己一個人會害怕,所以在她和他媽媽的挽留下,我住進了她的家裏。
同樣是院子裏的平房,可是伊曼的房間,床是彈簧的,坐下去之後整個身體都會深深地陷進去,很柔軟,很舒适。
直到深夜,我也沒有辦法入睡。身邊背沖着我的勞伊曼睡得沒有聲音,我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把她從睡夢中驚醒。整片屋子如此的安靜,微弱的月光透過窗戶清冷地灑進來,我凝神地望着勞伊曼嬌弱單薄的脊背,莫名地有一種落寞的感覺。
眼淚又一次默默地流下來,鼻子突然一下子沒有了氣息。我偷偷地哽咽着,可是卻還是吵到了可能也沒有睡熟的勞伊曼。
她輕輕地轉過身,黑夜裏,她用着她清澈的明瞳凝視着我:“雲外,你又哭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用的是陳述的語氣,而聲音是沙啞的。
我點點頭,抹掉眼淚:“我想奶奶。”
她挪動着身子靠近我,然後一把将我抱進她小小的懷抱裏。我的頭埋進她的胸前,可是我能感覺她溫熱的呼吸在我的頭上蔓延開來。
她似乎在苦笑着,她說:“雲外,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今天的事情發生,我會誤以為你永遠是快樂幸福的小精靈。”
她一邊輕拍着我脊背,一邊輕輕對我說:“從看見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個幸福的孩子,父母雖然都不在身邊了,可是你有一個那麽疼愛你的奶奶,還有那麽多愛你的叔叔阿姨,還有……蘇啓陽。你每天似乎都過得很快樂很幸福,而我始終覺得自己過得沒有你快樂幸福。”
我安靜地聽着勞伊曼的述說,眼淚不知不覺已經停止了流淌。
她小心翼翼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說:“爸爸媽媽對我也疼愛有加,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不滿足,我總覺得他們對我的疼愛其中還夾雜着一些我們不懂的目的。爸爸很喜歡蘇啓陽,可是有一天他居然和我說,因為曹老師喜歡蘇啓陽,所以他才會喜歡……我真的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樣一種邏輯的喜歡。”
我微微仰起頭,在微弱的月光下,清晰地看見了勞伊曼柔美的下巴線條。那是一種帶有落寞之感的輪廓,盡管那時候我們誰都沒有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做落寞。
“可是今天,當我看見你一個人地坐在手術室走廊的長椅上時,我才知道,對于你來說奶奶是你的全部,你絕對不能失去她,你擁有的全部只有奶奶一個人,而我,擁有的東西太多了,我不能……不能再不知足地想去和你分享你的幸福。”
勞伊曼緊緊地抱着我,下巴似乎落在了我的頭頂。此後,這漫長的黑夜裏,我們誰都沒有再說過話,我失眠了,我想勞伊曼似乎也和我一樣不能完全入睡。
我想,即使時間過去好久,這一個夜晚對我來說都是無法忘懷的回憶吧。雖然那時候的我們還很小,但是從勞伊曼的話語裏我聽懂了最淺最淺的意思。她是在告訴我,她從此以後不會再和我分享同一個能夠給我帶來幸福的人。
而在那個時候,能夠給我帶來幸福快樂和安全感的也僅僅只有一個少年,他的名字叫做蘇啓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