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3)
那個六月的夜晚,天空是陰霾的,雲朵聚集起來揮灑下淅淅瀝瀝的雨水。
當我打開門的那一剎那,我愣在原地,全身沒有了知覺。
漆黑的夜幕下,戚菲菲站在飄散的雨中,她的臉上圍了好多層好多層蒼白的口罩。冰涼的雨水順着她的頭發流下來,流到她蒼白的口罩上,濕潤在不斷蔓延,可是,我卻感覺從戚菲菲的身體裏,冰冷都已經蔓延到了我的心裏。
我怔怔地站着,一動不動。
“雲外,我……想你們。”顫抖的聲音從她的那厚厚的口罩裏傳出來,沙啞不堪。
我痛恨自己的一時語塞,我多想說點什麽去安慰她,可是身體上的一切都開始不聽我的話,甚至連将她拉進自己屋中的動作都無法完成。
我只是站在那裏,像木頭一樣聽着她的訴說。
戚菲菲的眉頭鎖得那樣緊,她似乎想要走近我可是卻将剛剛擡起的腳原地落下。
“雲外,前些天……我去醫院檢查,已經,已經确診我是……乙肝病毒攜帶者……我……我好害怕……體檢表發下來的那一天,同學們都遠離我,說害怕我傳染……我……因為自己的病情……爸爸媽媽每天都吵個不停……雲外,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嫌棄我好不好?求求你……我不能沒有朋友……你看,你看我戴了好多層好多層口罩,不會傳染的……求求你……”
我一把将雨中的戚菲菲拉進自己的懷中,我緊緊地抱着她。她的身體是那樣的冰冷,清冷的雨水透過我薄薄的睡衣觸碰到的皮膚上,有一種被無數只針刺痛的感覺。戚菲菲的身體在顫抖,她有意要遠離我的懷抱,可是我卻狠狠地抱着她,一分鐘也不想分開。
我痛恨自己的沉默,我害怕戚菲菲會誤解我的想法。
耳邊,戚菲菲的聲音是軟弱的,此時的她失去了原本張揚的外殼。從前的她是那麽的灑脫,從前的她是那麽的熱愛喧嚣。可是,這一場意外的“鬧劇”讓她變得孤單變得自卑起來。
“雲外,怎麽辦?我不想失去朋友……我是不是從此以後就會失去你們,失去施敘了……”
我拼命地搖頭,可是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記得我發過誓言的,我記得在那個嘈雜的食堂裏,當我看見戚菲菲那張清澈的笑臉的時候,我就在心底發誓,我要守護她的笑容,讓她永遠都那樣燦爛地扯開嘴角,揚起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弧度。
我輕輕地揚起臉,望向屋外淅瀝瀝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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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也哭了,我的心好疼,疼到糾結纏繞在一起。我用力地抱緊懷中渾身顫抖充滿恐懼的戚菲菲,一刻也不肯放松。
戚菲菲,你能夠感覺到嗎?
我發誓,你不會失去我們的,你不會失去我們任何一個朋友。你要堅強起來,你要依然做那個潇灑張揚的你,從此以後,你要笑得更加燦爛,更加驕傲。
後來,戚菲菲被她的爸爸接走了。我不知道她的爸爸是如何找到這裏的,可是看的出來,戚菲菲的爸爸是愛她的,為了找到她,她的爸爸一定走了很長時間的路,全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濕了。臨走的時候,戚菲菲在離我三米的地方終于摘掉了她的口罩。然後,她沖我露出一個我好久都不曾看見的明淨的笑容。
她說:“謝謝你,雲外。”
我也輕輕地笑了,我沖她揮手,卻沒有說出“再見”兩個字。
難道命中注定不會再見嗎?
在我轉身的一瞬間,在地面上,我發現了一張信封。我撿起來,下意識地望向院子門口。戚菲菲最後離開的身影是那麽的落寞,那麽的凄涼。她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裏。
那天晚上我讀完了戚菲菲給我留下的那封信。在那之後,我就做了一個夢。夢裏,我在溪水邊靜靜地行走,前方是一個少年,可是我卻看不清他的模樣。我以為是蘇啓陽,可是身後,蘇啓陽卻和勞伊曼手挽手行走着。我還夢見了施敘,他就蹲在學校的車棚裏,狠狠地吸着煙,白色的煙圈在空氣蔓延,糾結纏繞,将他整個人都死死地籠罩住。而戚菲菲,這個今晚和我見面的人,我卻沒有夢見她,我試圖去尋找她,可是卻怎麽也找不到了。
于是,第二天清晨,我發現自己是哭着醒來的。
上學的時候,我找到了施敘。我告訴她,戚菲菲的爸爸媽媽離婚了,她要跟随着爸爸去鼎陽治病,也許,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面了。又也許,在多年以後,我們會在鼎陽不期而遇,那時候戚菲菲的病好了,我們都考上了理想的高中。
施敘聽我說着有關于我們見面的可能性,他安靜地坐在教學樓頂的天臺上,一句話都不說,臉上也沒有我想象中的落寞表情。
我側着頭,望着湛藍天空背景下的施敘。我不斷地在心裏猜想,在那個黑色鏡框的背後,施敘會有怎樣一雙眼睛。
憂郁的,清澈的,落寞的,平淡的。
我猜不出來,我輕聲問他:“你會想念戚菲菲嗎?”
他沒有回答。
我倔強地說:“戚菲菲在信中說,她會想念我們每一個人,特別是你。”
我清楚地看見施敘的脊背突然間變得僵硬了,他擡頭望了望金色火熱的太陽,然後告訴了我一個一直在我心中不斷思考的事情。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打她嗎?”施敘問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看我,他一直目視前方,更像是在自問自答。
他說:“我抽煙被我爸發現了,他就沒收了我所有的煙和零花錢。可是我已經習有煙的生活了,戚菲菲看我難受就給我買煙,後來我知道她給我買煙的錢都是從家裏偷的,因為這個,她被她爸爸媽媽打了很多次。我警告過她不要那麽做,可是她卻不聽。我不想連累她,要和她分手,她不同意。所以,我就找同學打她,讓她恨我,讓她對我死心……可是,最後我還是被她打敗了。”
施敘側過頭看向我,然後詢問:“默雲外,你說以後我還會遇見像她一樣那麽喜歡我的女孩嗎?”
“不會!”我果斷地搖頭,并且命令他,“施敘,你只可以喜歡戚菲菲一個人!”
聽見我的話,施敘笑了。
“你知道什麽叫做喜歡嗎?我們都還那麽小,只是學着電視劇為了趕潮流玩一玩罷了。”
“施敘,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我恨不得把他推下去。
施敘卻沒有再理會我。他從校服兜裏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放進嘴裏,點上火,狠狠地吸一口,然後再吐一圈白煙出來。這一系列的動作被他做的如此順其自然。
他又開始目視前方,沉默了良久之後,我聽見他輕聲說道:“我會想念她的,也許,會很想很想她。”
聽見他的話,我明明是微笑起來的,可是鼻子卻酸溜溜的,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我們在一起的畫面似乎像一場場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局的電影片斷,一個場景一個場景地在腦海中不停地放映出來。
車棚的不期而遇,戚菲菲拿着掃帚幫我值日,食堂裏戚菲菲幫我打飯,還有我們三個人尴尬的喝粥經歷……
這一切似乎在不久前剛剛上演,可是為什麽在這一刻卻變了永久的回憶。這種缥缈的感覺就好像在放着一場絢爛之極的煙花,煙花盛開在茫茫的空際,熱烈奔放,不遺餘力。可是最終還是光芒殆盡,最後落成冰冷的灰燼。
不過,我想我們都會記住那絢爛的場景,當煙花綻放在我們的整個瞳孔裏,誰還能忘記那一時刻的扣人心弦和流麗華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