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最近黛玉不高興了。
不知怎麽回事，從進入二月以後，寶釵常常來找黛玉。因為寶玉和賈琏讀書她也不好打擾，所以就隔三差五地大早上來敲門，不是拉着黛玉去繡花秀香囊，就是拉着她和姊妹們聊天。所以這段時間她在院子裏露臉的頻率相當高，而且每次來只要遇見寶玉閑着就湊上去噓寒問暖，一時問問讀書累不累，一時勸他多喝水，一時又塞給他一個香囊，說是自己閑來無事繡的，可以裝些提神的香料挂在身上，最主要的是每次都拿黛玉當幌子，說這是林妹妹想着你，看你讀書辛苦才想的辦法，自己舍不得讓妹妹費心便幫忙繡了來。
黛玉就郁悶了：這可真是锲而不舍地刷存在感啊！寶玉也是，一次兩次還沒感覺，三次四次就留心了，五次六次……簡直煩死了啊！寶玉是半點不想和她扯上關系，仔細想一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從此更是敬而遠之了，更何況黛玉都吃醋了。
自此寶釵再來他只是客客氣氣的請她去和黛玉玩，同時自己也将功課排的更密一些，她看見自己埋頭苦讀應該不會不識眼色的來打擾了吧？
到了三月，草長莺飛的季節，皇帝水泓突然在朝堂上對揚州的鹽政狠狠批評了一通，又拿出近幾年揚州的賦稅來說事，特別點名揚州府知府林如海，說他監管不力，瞞哄不報，導致稅收一年不如一年，下旨罰俸一年，令他好好思過。
大家都不明白為什麽林如海都回去四五個月了才說這事兒，不過這麽一來賈雨村可得意了。他原本還以為皇帝是不信自己，還怕以污蔑同僚的罪名責罰他，沒想到過了這麽長時間終于見得到結果了。
賈政得知後就憂慮了。幾乎是同一時間寶玉也得到了消息。他和賈琏黛玉三人都想起了正月裏水泓說過的話，好像有些明白他說的讓他們不要驚慌是什麽意思了。
就在這一天，水溶差人将一封信送到了寶玉手上，托他轉送給林如海。三人見他如此舉動便料想無事，黛玉本來還有些憂心，一是為父親的處境，二是想到父親出了事自己在賈府中或許會受人白眼，如今也放了一半的心。
賈母聽說此事之後心中越發不舒服起來，王夫人還專門把黛玉叫到自己房裏寬慰了半天。黛玉嘴上說沒事，心裏卻又有些不自在，總覺得從這天以後大多數人看她的目光都不正常，只有寶玉和賈琏夫婦等少數人對她還是如往常一樣。
不過這樣的日子也沒持續多久，大約一個月後林如海便來信，說是要接黛玉回去。信上說得十分懇切，黛玉在府上也叨擾了這麽多年了，自己覺得過意不去，正好近幾年身體好些了便想接黛玉回去，黛玉這麽多年來的吃穿用度有剩餘的便給了賈府，他也不要了。
看到這裏賈母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原來當年黛玉上京時因為有着賈琏的周全，所以并沒有把錢財都便宜了賈母王夫人，而是說林姑父千叮咛萬囑咐讓他保管着，所以基本都花在了黛玉身上，如今六七年下來也剩下不多了，現在他被皇上斥責要走人了卻又來裝大方！
賈母心中膈應，面上卻是表現的對黛玉很是不舍。
接到消息後賈琏笑嘻嘻的來到賈母這裏，說：“老祖宗，林姑父信上的意思我已明白了，我今天來就是找您和太太，把剩下的東西交個底。以往每年的用度我都記着呢，您要是需要的話我就拿給您看，絕對一分都沒貪，都用在林妹妹身上了。”
不說賈母王夫人心裏怎麽想，外面還是對着賈琏笑道：“琏兒辦事我們自然是放心的，不必拿來看了。你林妹妹要回去，還是得你去送呢！”
賈琏笑道：“說起這個來，寶玉昨天和我說他也想跟着去送呢！”
賈母道：“胡鬧！他一個小孩子家，那麽遠去幹什麽？我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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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也覺得不妥。
“老祖宗，我都十四了，不小了！”寶玉的聲音傳來，賈母王夫人擡眼看去，只見寶玉從外面走了進來。
賈母道：“十四就大了嗎？此去路途遙遠，還要坐船，你從沒出過遠門，如何能受得了！”
寶玉突然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咧着嘴大聲道：“林妹妹都和我住了這麽多年了，如今她要走，難道我連去送送她都不行嗎？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你們要是不讓我去，以後我就一個人去找她，再也不回來了！”
然後就聽王夫人一聲暴喝：“住嘴！你這說的是什麽話？難道生你養你的父母還沒有一個林黛玉重要嗎？”
寶玉嘴一癟，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幹脆躺在地上打起滾來：“嗚嗚，你們，你們不疼我！連這麽點小小的要求都不答應！橫豎有琏二哥跟着能有什麽事！你們今天要是不答應，我就躺在這裏不起來了！”然後便在地上打滾撒潑，哭天喊地。
賈母和王夫人都是見慣寶玉自小就穩重成熟的，哪裏見過像今天這樣的無賴小兒行徑？一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賈琏在一旁看他撒潑耍癡，忍不住有些想笑，又覺得他這次挺可憐的。
賈母反應過來忙上去拉住他道：“好吧好吧，就依你！小祖宗你快點起來，地上涼！”寶玉這才睜開淚眼喜道：“老祖宗，你答應了？”賈母想着有賈琏在，何況寶玉确實也大了，想也不會有什麽事，便點頭道：“對，我答應了。這下你可能起來了吧？”寶玉喜得一個跟頭翻起來對賈母拜倒：“多謝老祖宗！”
王夫人見他起來先是松口氣，然後見賈母答應了又忙出言勸止道：“老太太這不好吧，他畢竟沒出過遠門……”
其實她倒是不怎麽怕寶玉出什麽事，倒是覺得寶玉對黛玉實在也太好了些，且不說林如海如今被皇上降罪了，就是他沒事她也不想讓他兩個在一起，她心裏還是中意寶釵的，那孩子溫和大方，對長輩恭敬孝順，也是個心細有手段的，再加上她是自己的親外甥女，總比一個沒多少感情的小姑子的女兒強，以前是寶釵準備進宮參選她才一直沒起這樣的心思，如今寶釵入宮已經無望，可不正是大好時機可以培養感情？
賈母看着寶玉可憐巴巴的樣子，終是忍不住心軟，拍板定磚道：“沒事，就讓他去吧，男孩子嘛，歷練歷練也好。”王夫人不甘心，還想說些什麽，見賈母臉有愠色，心中一凜，忙住了口
——任何時候，賈母都是不允許有人挑戰她的權威的。
于是這件事就這麽定了。賈琏再四的保證一定照顧好兩個玉兒，賈母才放他兩個出來。
回去的路上賈琏笑道：“你這一招可真夠絕的，老太太果然妥協了。”寶玉苦笑道：“一走就是一年多，要是不送送她，我自己都覺得遺憾。這回也是下力氣了，呵。”他看看自己身上灰撲撲皺巴巴的衣服。
賈琏知道他心中難受，拍拍他的肩膀嘆道：“還要收拾幾天，你好好珍惜吧。”
寶玉回到院子裏，黛玉坐在石凳上。他看見忙走過去道：“這裏涼，幹嘛不回屋去？”黛玉見他好像一副被人揍了的樣子一驚，上前道：“怎麽了？難道老太太打你了？”
寶玉笑道：“老太太哪裏舍得打我？不過是他們一開始不同意，我只好滾在地上威脅了。”黛玉心中一酸，強笑道：“我去讓人給你準備熱水，你好好洗洗。”忙去找引泉了。
寶玉看着她的背影良久，閉了閉眼後又睜開，大踏步進屋子裏了。
等引泉指揮着兩個小厮把浴桶擡到了屏風後面，寶玉揮退他們，插上了院門，才折回去。黛玉見一切都準備好了便要回自己屋裏，被寶玉一把抓住：“不要走，在這裏陪我。”黛玉一驚，就要掙開他，結果看見他臉上的難過和疲憊後，終是忍不住心軟點了點頭。
“我就在屏風後面，院子裏也沒別人，沒事的。”寶玉溫聲道，自去屏風後解了袍子擦洗。
陣陣水聲從屏風後傳來，黛玉坐在暖閣的炕上，忍不住有些臉紅心跳，只覺得好像被熱氣蒸的滿屋子都是他的味道。一時想到過幾天就要走了，又惆悵滿懷。
寶玉洗好後穿上綢衣走出來，就看見黛玉一臉悒郁怏怏之色。他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把大毛巾遞給她道：“瑗兒，幫我擦擦頭發吧。”
黛玉壓下情緒，接過來看着他背過身去，輕輕的擦拭起來。
濕漉漉的頭發在初春的房間裏冒着熱氣，他身上有好聞的蘭花油的香氣，黛玉擦着擦着不覺恍惚起來，心中的不舍開始一個勁兒的往外冒，讓她有些忍不住眼角的澀意。寶玉對氣息的感知何等敏銳？察覺到身後的人氣息不穩忙轉過身來，一看，黛玉在無聲的流淚。淚珠成串的往下掉，這樣無聲無息的哭泣比撕心裂肺更讓人難過。
寶玉抽掉她手中捏的變形的毛巾将她嬌小的身軀抱在懷裏，她乖乖地沒有反抗，反而更抱緊了些，知道有人安慰她，抽噎的聲音大了點。寶玉将下巴頂在她的發旋兒上，左手環着她，右手輕輕拍着她的背。
“瑗兒，不要哭，我們只是暫時分開，很快就會再見的。最多一年半，我一定會接你回來。”他輕聲安慰着，給她分析着形勢，“我也不想讓你離開，可是現在的形勢你也知道，姑父被皇上下旨責罵，雖然我們知道其中必然還有其他原因，但別人不知道啊，你繼續在這裏呆着難免會受人白眼，姑父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會來信要接你回去的。”
黛玉聽了進去，漸漸止住了哭泣。他繼續道：“我雖不舍，可為了你好，還是得送你回去。我相信你也是明白這些的。嗯？”他放開她，她點點頭，嘟嘴道：“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寶玉點點她的額頭笑道：“我說過不會很久的，明年就要開恩科考試了，我高中以後皇上肯定會封官讓我辦差，到時候我就有能力了，也能把你接回我身邊了。這段時間內你要乖乖的，等着我。”
被寶玉這麽一說黛玉覺得一年也沒有多長時間，何況寶玉還要去送她，路上也有一段時間，去了揚州肯定也要歇上幾天，這麽算來兩人相處的時間還有不少呢，自己現在就哭個什麽勁兒啊。想通了以後，黛玉擦擦眼淚向寶玉笑道：“好了，我沒事了，你不要擔心。”
此後一二日間，賈府中的人們，上從賈母邢王夫人，下至迎春探春惜春寶釵等都對黛玉表達了濃濃的不舍之情，有的賞了她一些東西，有的自己繡了香囊扇墜兒手帕之類的小物件送給她，就連賈赦也托賈琏送了她一對玉兔子，圓潤可愛，黛玉倒是挺喜歡的。
兩三天眨眼即過，到了黛玉要走的日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住，以後可能要變周更了，有時間的話也會抽空更的。明天還會更。最近又是感冒又是咳嗽，上完體育課以後腿酸了三天了，我覺得再過幾天我就不會走路了......大家也要注意身體啊！我們這裏天氣已經挺冷了，換季時候最容易感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