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話說水溶順着寶玉的意思寫了帖子遞給賈政之時,寶玉正好在賈母房中。

寶釵是深覺自己的機會來了,黛玉又不在,剛好可以讓寶玉認識到自己的好。賈母見寶玉氣色好了些便笑道:“看你昨晚是休息好了吧?正好有件事和你說。”寶玉疑惑這是有什麽事?就聽的賈母繼續道:“你走不久你大嫂子就說,想讓蘭兒和你還有琏兒一塊兒讀書。我想着蘭兒也不小了,你又是個功課紮實的,何況多一個人也不費事,便答應了。”

寶玉着實是沒聽說這事,原來鳳姐和賈琏的書信裏只是敘些瑣事,加上有賈瑞的事,哪還有閑心提這些?賈琏回來以後也不過一天,夫妻倆親熱還來不及,早把這事丢到爪哇國了,是以竟無人提過。

寶玉便有些愣愣的,見大家都看他才忙道:“哦?此事有老太太太太們做主就行了,孫兒是沒什麽意見的。”李纨本怕寶玉反對,如今也放下心來,笑道:“蘭兒還有些不懂事,你和琏二叔多包涵些。”

寶玉笑道:“嫂子放心吧,蘭兒也不過比我小了幾個月而已,哪裏還會不懂事呢?”賈母也笑道:“我已讓人收拾好了書房,以後你們就一塊兒讀書吧,難得你們都好學。”

寶玉暗暗咋舌:敢情這是早有準備啊!不過他很快就想到水溶那帖子一到自己就能解脫了,現在答應下來既不會耽誤事兒又做足了姿态,何樂而不為呢?

于是氣氛和樂融融。寶釵湊到寶玉跟前笑道:“這下可是要蟾宮折桂了!”寶玉笑道:“姐姐說笑了,言日後之事還早着呢!”

探春倒有些羨慕,她素來心氣高,也是個有主意的,雖然自己平日裏也喜讀詩書,到底不能和男子一樣光明正大進書房,以後還能參加科考,只恨自己生成了女兒身,不能幹一番大事業,此時難掩羨慕地笑道:“二哥哥這麽用功,日後那進士還不是囊中之物嗎?”

探春再如何也還是個少女,那眼神寶玉哪有看不出來的,只是日後的命運……他心底嘆了聲,雖說有些攀高枝兒,愛面子,到底是形勢所逼,若是日後能幫幫她,讓她免于遠嫁的命運,也算是做件好事吧。

他盯着探春不說話,眼中帶點悲哀,讓探春有些摸不着頭腦,寶釵也覺怪異,正要開口詢問,忽然門簾一陣響動,是賈政進來了。衆姊妹們并李纨等忙避進內室。邢王二夫人還有薛姨媽還在外面,寶玉站在地下,心道:來了!

賈母見賈政也未通傳就進來,擾的一屋子的女眷驚慌失措,便皺了眉道:“什麽是這麽着急忙慌的?”賈政忙跪下行禮道:“母親,原是方才有北靜王差人送了帖子來。”賈母一聽忙道:“北靜王?有何事還專門下帖子?咱們家與北靜王并不常往來啊?”

賈政也不知突然這般請寶玉是為何,也不好說的,只得從袖中把帖子掏出來呈給賈母:“母親先過目。”賈母結果來打開看了,不禁蹙眉:“這……怎麽突然說要請寶玉去王府別院讀書呢?”王夫人見賈政吞吞吐吐,又見賈母皺眉,還以為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原來是為此,便笑道:“寶玉有幸能得王爺青眼,這是好事啊!”

賈母還是不解,偏頭看向寶玉,見他也是一副吃驚的樣子(裝的),便問道:“寶玉,你何時與北靜王也有交情了?”

寶玉好像剛回過神來,忙一拱手道:“原是前幾年東府裏蓉兒媳婦出殡時見過一面,當時琏二哥哥也在的,還給了我們禮物。後來我出去也見過幾次,就熟悉起來了。只是我也沒想到……”說着便猶豫起來。

賈母點點頭:“原來如此。”将帖子放下,向賈政道:“王爺相邀是我們的福氣,不可不去啊。也湊巧,剛才還說這讓蘭兒也跟着他兩個,現在可不成了。”

寶玉心中竊喜。不是他生性冷情,而是他自能走路說話以來,就一副大人樣,那時賈蘭還是真正的小孩子呢,自然沒有多少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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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又找到賈琏這個老鄉,自然更親近些,然後又是忙着做生意開酒樓,閑了只在自己院子裏讀書。不久後黛玉來了,他更是懶得和別人深交,和賈蘭這個小幾個月的侄兒其實還是陌生得很,更不用說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賈環了。要真和他一塊兒讀書,不能說讨厭吧至少也不自在。如今這樣正好。

一衆人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讓寶玉第二天就起身,賈母王夫人舍不得,但為了寶玉好,只得忍痛,北靜王信上說那裏有名師大儒,于學業大有裨益。寶玉面上不舍,心裏雀躍的收拾東西去了。

賈政走後女眷們從後面出來,李纨心下如何就不說了,又是羨慕寶玉能和北靜王走那麽近,又是擔心計劃泡湯。寶釵更是歇了火,本來是打算趁黛玉不在好好刷存在感的,結果正主都不在還刷個毛啊!

賈母發了話,說書房之事先緩緩,容後再說。李纨垮下臉來,怏怏的回去了。薛姨媽寶釵也是悶悶的走了。

話說寶玉一回到院子裏就急不可耐的叫來自己的小厮們,不多時,茗煙鋤藥引泉伴鶴挑雲掃雨齊刷刷站了一排,垂首等着吩咐。

寶玉笑道:“茗煙鋤藥,你們兩個負責收拾日常所用,行李,筆墨紙硯書本等等,伴鶴去準備馬車,引泉安頓這院子裏的其他事,挑雲去莊子上知會一聲,讓他們收拾好房舍。掃雨嘛,你帶着人守好院子,我不在的時候要看好,林姑娘的屋子要日日都打掃,小心不要碰壞東西。”一氣吩咐好以後,大家分頭行動,他指揮着他們該收拾些什麽。

到了下午自然又有賈母王夫人将他叫去,細細地囑咐半日,讓他在外讀書用心,照顧好自己,有時間方便的話就時常回家來看看。然後又把跟着他去的小厮們叫過來敲打了半天。

寶玉有些想笑,其實他身邊的這些人都使了這麽多年了,忠心是不必說的,他的權威也早就樹立了。只是她們這樣做也是擔心自己吧。

他唇邊溢出一聲嘆息,幾不可聞。她們再有什麽不好,對自己是真的疼愛的。不管這份疼愛中有沒有夾雜其他東西,他都要承這份情。只盼她們不要做些他無法容忍的事吧,相處了十餘年,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的。

人多了,行動自然也高效。到晚上的時候已經收拾好了。寶玉雖有些思念黛玉,不過又想到自己出去後聯系方便了不少,何況再過一年科考過後就能接她回來了,心中又有些激動,所以心情愉悅的睡了一覺。次日起來就有北靜王府的長史來榮府門前接寶玉,賈政親出來送,這陣仗倒讓寶玉有些吃驚了。

茗煙他們在後面裝車,寶玉拜別賈政後便上了馬,随着那長史一溜煙去遠了。等行到榮寧二府遠遠在身後時,那長史向寶玉抱拳道:“賈公子,我家王爺在北門等着您呢。”寶玉知道水溶必是會問他的,便點點頭道:“在下知曉,有勞大人了。”于是又往北門而去。

賈政送過寶玉回來後倒是十分得意,自己女兒在宮中為嫔,兒子又和極得聖寵的北靜王交好,自覺十分有面子。

這邊寶玉到了北門,果見水溶正在轎邊等他,後面有五六個人,大概是王府的仆從。他在距他十幾丈處下了馬,向前奔了幾步對着水溶行了個大禮,口稱:“草民見過王爺!”聲音卻不甚大,剛好讓水溶聽到罷了。

水溶忙将他扶起來,心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他略一躊躇寶玉便明白了,拉着他上了後面的馬車裏——原是早就預備好的。

上車前水溶便吩咐自己的人跟着寶玉他們走,寶玉對茗煙使了個眼色,茗煙會意,招呼着王府的人,又讓伴鶴他們趕車往城外走。

馬車動了起來。車內,水溶先笑道:“剛才那一下可把我吓到了,怎麽出去了幾個月倒生分了?”寶玉倒了杯熱茶給他,笑道:“外面那麽多人,總不能沒大沒小的,讓人诟病。”水溶笑着接過來嗅了嗅,贊道:“上好的雲霧茶,你真是好品味!”

寶玉微微一笑:“王爺已是位極人臣,又深得皇上重用,要什麽沒有?何苦來打擊我這一介平民呢?我真是不敢當啊!”水溶虎着臉:“果然出去一趟不一樣了啊,敢不拿我當朋友了?嗯?”寶玉也不說話,只是笑。

他繃了一會兒,終于自己先哈哈的笑了:“好小子!你就算準了我先輸是不是?”寶玉一本正經道:“這怎麽算輸呢?這說明王爺是真拿在下當朋友的,在下真是受寵若驚啊!”水溶捶了他一拳:“收起你那文绉绉的調子!聽着就牙酸!”寶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兩人也算久別重逢,笑鬧了會兒,已過了一刻鐘了。水溶撩起簾子一看,只見人煙漸稀,一望無際的田地裏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們。他嘆了聲,回頭看向寶玉道:“出城了?我還不知你要去哪裏呢!”

寶玉剛填了幾塊點心,早上起來得早,又顧着整頓行裝,早飯也沒好生吃,現下有些餓了。他拍拍手上的點心渣子,就着水溶撩開的窗子往外看了看,道:“快到了。我在外面買了個莊子,準備就在那裏讀書了。”

從北門出來要到東面去不免要繞圈子,平常一刻鐘的工夫就應該到了,如今才走過了一半。

水溶放下簾子笑道:“我竟不知你在外面還有個莊子。就說你幹嘛着急的讓我把你帶出來,原來是這個主意。”寶玉嘆道:“還不是為了師出有名嘛,要是我自己說要到外面來,難免被人說不孝,又難解釋。如今這樣多好。唉,我老覺得府裏空得很,不想在那裏住。”水溶安慰他道:“放心吧,過不了多久你們就能再見了。”

寶玉點點頭,“我知道,只是畢竟一塊兒呆了許多年了,乍一來有些不習慣罷了。”

水溶看了他一眼,突然輕笑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麽?”這眼神有些怪異,似乎是輕視,又好像不信任,但好像還有其他東西夾雜着。

寶玉恍若未覺:“還能有什麽?不就是為了揚州的銀子嗎,我又不傻。”

車內詭異的靜了半晌,水溶呵呵的笑着,像是對寶玉又像是自言自語道:“果然夠聰明,看得清楚。”頓了頓又擡眼看着他,攤開手笑道:“你說,這麽簡單的問題,為什麽那麽多人不明白呢?”

寶玉也看着他,淡淡道:“不過是身在其中,被富貴權勢迷了眼睛罷了。”

水溶複又低下頭去,無意識的把玩着腰帶上的盤扣,半天才擡起頭來笑道:“我倒是真的期待着明年的科舉了呢!”寶玉笑道:“定不負所望。”“好!好!好一個不負所望!那我和少寒就靜待佳音了。”

氣氛終于正常了。寶玉把一切看在眼裏,心裏微微苦笑:看,這就是上位者,他們不管什麽交情,只有你有價值的時候,他們才會笑的真心一些。不過,經過今天,應該能更好一些了吧?他還是願意相信自己在水熔眼裏真的是朋友。

他很抱歉,只是這麽多年下來,他早已把利益衡量放在首位,習慣了,很難改過來。以後,他可以用十分的真心了。——希望沒有太晚。他是真的覺得這個朋友不錯。

水溶看着寶玉眼中細微的變化,默默嘆了嘆。

作者有話要說: 自己也感覺寫的好奇怪,感覺進展得有些快了。大家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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