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過不多時就到了別院門口,寶玉水溶下了車。小厮們忙着張羅搬東西,寶玉見這裏實在亂糟糟的,抱歉地對水溶笑笑:“真不巧,今天太慌亂了,都不能帶你參觀參觀。”

水溶擺擺手笑道:“沒什麽,改日再來也一樣。再說我今日還是和少寒請假才出來的,一會兒還得回去呢。反正你要住挺長時間的,又不怕它跑了。”說完環視一下四周,笑道:“你這莊子上的人們挺富庶的,管理不錯。讓他們忙吧,我就先走了。”

寶玉忙道:“改日再請你來喝茶,真不好意思。”“你我兄弟,不用這麽客套。”水溶笑着拍拍他的肩,“我走了。”

“恭送王爺。”寶玉及身後一幹人等都彎下腰來送水溶離開。等水溶的轎子走得縮成一個小點後,寶玉才回身吩咐他們繼續,自己走進去,有小厮引着他到了準備好的房間裏。

寶玉進去後看了看覺得還算滿意,便對那小厮道:“做的不錯,你們這麽久以來也辛苦了,等忙完後找茗煙去領銀子,算我賞你們的了。”那小厮登時喜上眉梢,麻利的跪下磕了個頭。寶玉挺坦然的受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适應古代的生活了,适應了這種一句話就能讓別人幫自己把事情辦好,适應了這種前呼後擁的日子了。

他難得的再有人的時候出了會兒神,回過神來後突然有些疲憊。他對那小厮道:“把我旁邊的屋子也收拾收拾,讓人勤打掃。”那小厮答應了,他揮揮手讓他下去,自己關上房門,倒在了床上。

——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來到這個世界快要十五個年頭了,剛開始他還想着能不能回去,近幾年,尤其是黛玉來了以後,這種想法就越來越淡了。如今想起來,他覺得希望很渺茫了,而且——他發現自己竟然舍不得這裏的生活了。

不僅僅是黛玉,還有賈琏鳳姐,還有他即将到來的第二個十五歲,或許能改變他命運的十五歲,他即将到來的輝煌事業。

他覺得自己太不孝了!那裏還有自己的父母,他們若是知道自己消失不見後會有什麽反應?若是知道他們的兒子在這個世界“樂不思蜀”了,會不會怨他?他慢慢地變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古人,也開始有了等級的概念了麽?讓下人去做事,自己坐享其成?

他頹然的倒在床上,腦子像塞了一團亂麻,脹得厲害。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知什麽時候就睡着了。

好像來到了一個地方。有人在說話。

“來,看這裏!一,二,三,茄子!”“咔嚓”一聲,他睜開眼,只見一個明亮寬敞的包間內,有一群人正在照相,當中的桌子上放着一個大蛋糕,上面插了……六根蠟燭,他數了數。好像對這裏很陌生了。人人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逸塵,快來吹蠟燭吧!”一個聲音響起,然後一個小孩子笑着站起來,一口氣吹滅了所有蠟燭。掌聲響起來。他努力地看着每個人的臉,但眼前好像有一場大霧擋着,無論他怎麽努力也看不清。他急了,想要沖過去,卻邁不動步子。他不禁發了狠,急出了一頭的汗。

這時有一個聲音傳進他耳朵裏:“阿海,現在逸塵也六歲了,看你們這一家子過得這麽好,我和你爸爸也就放心了。想你二十歲的時候還信誓旦旦的說不結婚呢,把我和你爸急得啊,沒想到現在連孫子都這麽大了!”衆人都笑起來。

“爸,媽,我知道你們為我操心了。現在我也成家立業了,孩子也這麽大了,你們可以放心,好好頤養天年了。”這是一個比較低沉醇厚的聲音。他努力地在腦海中搜索着,突然靈光一閃:這是他的聲音!只是聽起來更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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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他明白了一切!也就是說,有另一個葉海在代替他活着,還娶妻生子了!他突然覺得憤怒,他才是葉海,那是個冒牌貨!他想大喊:你們都被騙了!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葉海!我才是!

但是沒有用,無論他多麽大聲,那邊的人們依舊笑鬧着。

“我是葉海!我是真的!”他兩手在空中亂揮亂抓,大叫着從夢中醒來,猛地坐起來,喘着粗氣,額上的汗珠成串的滾落下來,打濕了衣衫。

他呼呼的換着氣,仿佛剛剛被人掐過脖子才放開似的。等到一把火燒過一般的腦袋冷卻下來,他才清晰的記起了這個夢。

初時的憤怒與不甘過去後,他更多的卻是輕松。他睡眠很好,極少做夢,偶爾幾次那都是警幻要見他,這也是□□年前了。那麽這個夢,十有八九是真的吧。不管這個夢是真是假,現在他意識到有人替他孝順着父母,是真的覺得放下了。他這輩子,應該就會在這裏終老了吧?

——他真的是賈寶玉了,葉海,在那個時空裏。

他雙手支着床,等身上恢複了力氣後便慢慢翻身下來。打開房門,大家還在忙碌着。看來剛才沒人知道他做夢了。那就好。他高聲喚過一個人來,給他準備洗澡水送到房裏來,還有新的衣衫。

在蒸騰的熱氣中,他閉着眼,想着:從此以後他就是賈寶玉了,身為葉海的部分,也許只剩一點點了。

他還把人當人看,就是那剩下的一點。

忙碌的一上午過去了,下午寶玉讓人把這幾個月的帳拿來過了一遍,又詢問了各處的情況,堪堪的一天就過了。

賈府裏,李纨在房裏看着自己乖巧懂事的兒子,覺得心口好像有一口氣堵着!寶玉,寶玉!他在家裏受盡寵愛也就罷了,居然連北靜王也……為什麽?!

她為賈蘭不甘,可賈蘭卻好像無甚感覺,只是依舊讀書而已。雖然不能和兩位叔叔一起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對寶玉的敬佩,在他眼裏,能和北靜王那麽要好的寶二叔簡直是太牛了!

不過這失落也沒有持續幾天,因為賈琏向賈母請示了,說是自己可以帶着賈蘭一起讀書的。賈母無可無不可,自是答應了,那書房也算是沒有白收拾,于是李纨又高興起來了,沒有寶玉,有賈琏也不錯啊。

這邊是皆大歡喜,賈琏覺得這個小侄子還是不錯的,正好賈蘅也開蒙的差不多了,索性湊一塊兒得了。不過有人就不忿了。還是兩個被遺忘至今的人物。

榮禧堂後的小小二進院子裏,趙姨娘坐在炕上,恨恨的揪着手帕子,嘴裏罵道:“都是一群天殺的,有什麽好事都不記得我們娘兒倆!”伺候的小丫頭子見狀早退了出去,賈環站在地下,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

趙姨娘看了更是心頭火起,拿着手帕就照他臉上一摔:“看你那副樣子!別說人家看不上你,你老娘也瞧不起!你就不會到老太太跟前賣個乖,讓你也跟着去讀書?整日厮混些什麽?能有什麽出息!呸!”

賈環也是心頭有氣,本就嫉妒寶玉賈琏,現在又添了個賈蘭,誰還記得有個環三爺?被趙姨娘這一通罵更是起了性子,梗着脖子道:“原來我是個能說上話的,如今倒是說起我來了,您要是有本事,在太太跟前略提上一提不就得了?再不濟,找三姐姐說說也行啊!自己沒臉只會拿我撒氣!”

趙姨娘被他戳着痛處,勃然大怒,下了炕就要抓住他打,口內大喊:“你個小王八羔子,連你娘也敢編排了?看我今天不打爛你!”賈環說完見他娘臉色變了,早一溜煙跑出去,自去找姐姐們玩耍。趙姨娘追不到,氣的站在門檻上大罵。

其實王夫人豈有忘記了他娘兒倆之理?她和趙姨娘不說日日見,三五日總是能見到的,一見她就能想起那糟心的兩人,不是自己所生,到底是隔了

一層的,況且賈環又生的人物猥瑣,毫無禮法氣度可言,王夫人每每見他都覺厭煩。賈政雖寵愛趙姨娘,只是那是個沒腦子的,說話颠三倒四,賈政有時也不耐煩理她,只偶爾晚間與她同寝罷了。加上在寶玉身上花費心神較多,對賈環自然就差一截了。

王夫人自是樂得不去理他,只由着他胡鬧,不出什麽大事就行了。說白了,賈環越是無能庸碌,對寶玉就越有利。

——她卻哪裏知道寶玉早就不指着這府裏了呢?

不過趙姨娘還是不甘心,得了機會便和賈政說了。賈政覺得讓賈環長進長進也是好事,便答應了,又和王夫人賈琏說了說。王夫人覺得賈環就是塊朽木,雕不出什麽花樣。

賈琏也不能發表什麽意見,只是賈環去了以後為了防止他教壞賈蘅,便不讓賈蘅去了,只在自己家裏。這也讓他更迫切地想要搬出去了。

不說這裏這一團糟,寶玉倒是逍遙得很。每日裏除了讀書便是練武,還有兵法,水溶說的,武舉考試謀略也是必考的。騎馬射箭樣樣不落。這段時間他倒是曬黑了些,也更壯實了。隔上三五日就往府裏遞封信,還有賈母王夫人差人給他送東西,每次他都是派人到城門口就接下了。

且說江南,揚州府這邊。

七月的太陽,曬的石頭都要脫層皮了,好像冒着火氣,要把人烤焦似的。

林如海坐在書房裏,搖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白花花一片,一個墨點也無。他閉着眼睛,桌子上有一卷明黃的聖旨。他坐得不動如山,知道聖旨內容的林叔在門外都站得急了。

自從半月以前接到聖旨後,他都為自家老爺擔心,可老爺還是每日對着那聖旨,悠哉悠哉的等着,不知在等些什麽。

林如海一時只覺得思緒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腦子空空如也,正是難得的放松時候。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好像和林叔說了什麽,然後林叔就進來了:“老爺,方才有人來回,說是張大人下了拜帖遞到了門房。”說着呈了上來。

好像過了好長時間,林如海才慢慢挪了挪身體,接過那帖子看了:

數月未見,甚是想念,特邀如海兄過府一敘,未知賞光否?

寥寥幾句,無甚特別之處。

林如海嘴角微微揚起:終于坐不住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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