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容貌
“奴婢口不擇言,貴人只管處置奴婢便是,只是耽擱了主子服藥,奴婢怕到時皇上和德妃娘娘怪罪下來,奴婢不知如何擔待。”聽竹語氣恭敬,并未有任何慌亂。
衆人都面面相觑,沉默不語,這仗着有德妃娘娘撐腰就是不一樣,連宮女都能仗勢壓人了。
“不過才服侍皇上幾次,真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一個賤婢也敢目中無人口出狂言!”黎貴人随手拿起茶盞砸過去。
茶盞應聲落地,茶水濺灑聽竹一身,滿地都是碎片茶漬,四周也寂靜無聲。
趙淑容眼神微動,擺擺手和聲道:“蘭才人既然有事,那就莫難為人家了,黎妹妹你也真是,今日怎麽那麽大的氣性,打狗還要看主人,若是讓德妃娘娘知道你如此行徑,指不定要治我們一個欺淩宮人的罪名了。”
她不說還好,一提到此事黎貴人更是怒上心頭,明明現在受寵的應該是自己,可偏偏德妃娘娘非要把那個機會給一個洗夜壺的奴婢,這分明就是在瞧不起她!
“也是,打狗還要看主人,倒是我疏忽了。”黎貴人怒極反笑,“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子上,今日便算了。”
其他人聞言都低頭不語,何嘗聽不出其中意思,不過能做德妃娘娘養的狗,也算這蘭才人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不然哪有機會能見到皇上,還步步高升。
從頭至尾沈榆并未出一聲,始終謙遜的站在那,好似聽不懂幾人的嘲諷,只是屈身行禮,“那嫔妾先行告退。”
轉身遠離涼亭,身後那各色各樣的議論越來越遠,她依舊面色如常,好像并未放在心上。
聽竹跟在後頭忍不住寬慰道:“主子莫要放在心上,宮裏頭的人向來如此,踩高捧低才是常态,只有站的高了,才能讓那些亂吠的人閉嘴。”
掃過她滿身茶漬,沈榆目不斜視,聲音沉靜,“你覺得多高算高?”
那雙杏眼裏波瀾不驚,卻似一池深淵,能令人深陷其中。
第一次看見對方這種眼神,聽竹怔了怔,繼而扭過頭看向東南方那座遙不可及的宮殿。
沈榆眉梢微動,忽然惆悵笑了笑,“聽聞只有妃位才能養親子,這便是我畢生所求了。”
望着那袅袅婷婷的背影,好似剛剛的眼神只是錯覺,聽竹低頭未語,一個沒有任何家世背景助力的才人,想要爬上妃位,歷朝歷代都屈指可數,可何況皇上最遵循祖訓,絕不會做任何有違老祖宗規矩的事。
可凡事無絕對,就如同沒人會想到主子能得聖寵一樣。
回到長青閣,沈榆若無其事的給窗口的春蘭澆水,卻見昕文正在和其他宮人做一些瑣事,大約是還不習慣清閑的日子,總想找點事情做。
隔窗遙遙相望,昕文擺弄着花草,還一邊舉起手裏花,似乎想說那是自己掉下來的,而不是她摘的。
沈榆只是笑了笑,靜靜的盯着她們做事,目光落在眼前的春蘭上,随手撥弄了下細長的葉子。
不一定要站的高才能看得遠,只要思想不被局限,這萬物永遠沒有止境。
但是蒼蠅多了,也會令人生厭,總想打幾只見見血,那其他蒼蠅就會去圍繞着死蒼蠅。
“主子。”
聽竹腳步穩重的走了進來,面上帶着笑意,“尚寝局來人了。”
雖說也不是主子第一次侍寝,但意義卻不一樣,跟在德妃身邊這麽多年,對于宮中局勢聽竹還算略知一二,皇上甚少來後宮,多半是在緒昭容那,可是抛去那次白日駕臨,這個月皇上已經是第三次來長青閣,這份恩寵已經鮮少有人能及。
在這宮中立足家世占一半,皇上的恩寵也占一半,既然家世不顯,那就只能牢牢抓住皇上的寵愛。
沈榆靠坐在那喝了口茶,面露喜色,“那極好,皇上不喜歡藥味,晚上的安神藥不必端上來了。”
聞言,聽竹下意識答應,可随即又面露憂色,“可是您近日早早便沒了睡意,食欲也越來越差,凡事還是緊着身子要緊,皇上定然會體諒的。”
翻看着推拿書,沈榆面無表情,“皇上喜好最重要,我如何不要緊。”
見此,聽竹也不再多言,為了一次恩寵,宮中有太多人費盡心思不擇手段,如今誰也不知皇上對主子是不是只是新鮮勁,受寵容易固寵難。
她也猜到主子為何日漸消瘦,德妃娘娘此舉分明是想把主子推到衆目睽睽之下,但是人為棋子,凡事皆不是自己可以抉擇。
這麽多天德妃沒有傳召自己,沈榆多半猜到周尚書之事已經不了了之,不過她并不是在為璇眉之死裝的心有餘悸,這麽多天了,她早該“恢複”正常。
這回戌時三刻聖駕就來到了長青閣外,門口挂着八角燈,映亮一行跪地的宮人,随着龍攆停下,禦林軍們則立即将四周團團守住,時刻警惕着周遭任何風吹草動。
晚風習習,月華如練,朦胧光亮下女子一襲松葉綠羽紗流彩暗紋錦裙身形纖細,裙擺随風擺動,好似下一刻就要駕風而去。
順勢握住那細弱的胳膊,霍荀眉間微動,“又瘦了?”
沈榆跟着起身,一雙杏眼眸含秋水,“不知道,嫔妾該吃的都吃了。”
其實也沒有瘦多少,只是氛圍感還有顏色搭配原因,自然看起來就瘦了一大圈,她需要的就是給人這種感覺。
“主子這幾日一直心緒不寧,夜裏難眠,食欲也逐漸減少,喝了藥也不見好。”聽竹跪在那大着膽子道。
李長祿識趣的上前,“奴才明日這就讓楊院判來給蘭主子瞧瞧。”
這蘭才人才侍寝不到一個月,就算有了身孕也不會這麽快有反應呀。
沈榆神态如常,“嫔妾只是夜裏受了涼,過幾日就好了,不必勞煩太醫的,旁人瞧見該以為嫔妾如何嬌弱不堪了。”
李長祿偷偷擡頭,他怎麽有種感覺這話有點在說緒昭容,不過這蘭才人和緒昭容還是不一樣的,雖然都是弱質纖纖的江南美人,但蘭才人多了分清豔,而緒昭容更多的是嬌麗,後者那可是恨不得時時刻刻粘着皇上,蘭才人則更要有分寸感。
“都過幾日了?”男人語氣平靜。
偷偷擡眼,四目相對間,沈榆一本正經答道:“五日了。”
說罷,又扭過頭不再說話,瑩白的小臉上泛着赧紅。
聽竹腦袋越來低,皇上是五日前來的,可主子這毛病卻不止五日了,便是太醫來了也無用,總不能說德妃娘娘逼着主子做不想做的事,從而郁結于心。
男人好似不懂她的小心思,牽着微涼的小手進了屋子。
屋裏沒有任何藥味,只有淡淡的茶香,桌上擺放着一套白玉茶具,可見藥味已經很久沒有進這間屋子。
落座于屏榻前,霍荀拿過桌上的書,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随手翻着面色如常,“可知欺君是何罪?”
沈榆不急不緩的持着鑷子,清洗茶具,然後自己沖泡,突然擡起頭,面露不解,又好似明白了什麽,“皇上以為嫔妾是在效仿緒昭容羸弱之态,來博取聖恩?”
說到這,茶水忽然澆到手上,她無動于衷的低下頭,“嫔妾只是覺得皇上不喜藥味,所以晚間未曾服藥。”
明明是委屈之詞,在她嘴裏卻只有平靜,平靜到聽不出任何波動,可那并不流暢的倒茶動作出賣了她波動的心緒。
霍荀目光移動,忽地朝她伸出手,然而這回女子并未回應,只是慢慢沖泡着茶,緩緩将一杯剛沏的茶推過來。
“皇上嘗嘗。”
望着那張故作平靜的小臉,男人笑了一聲,擡手拍拍她腦袋,“氣性還不小,你怎知朕不喜歡?”
沈榆眉心輕擰,“嫔妾都不喜歡那味道,更何況是皇上。”
屋裏忽然寂靜無聲,只餘一室茶香,霍荀接過面前的茶,輕撫着茶蓋,“那你喜歡什麽?”
女子緊緊盯着男人神情,似乎在期待他淺嘗後的評價,“皇上喜歡的嫔妾都喜歡。”
入口的清冽倒讓人分不清茶的本色,過後,才察覺是君山銀針。
霍荀擡眼看向柳眉彎彎的女子,那雙杏眼裏好似都是他的倒影,卻又多了幾分朦胧,讓人看不清原本的痕跡。
“不老實。”他聲音低沉。
然而女子眨眨眼,抛卻平時的恪規守禮,忽然從軟榻這邊挪到這邊,雙手緊緊攥着男人袖擺,剛剛被誤會的委屈逐漸爆發,目光露出幾分忐忑與希冀,“那皇上覺得,嫔妾和緒昭容誰更貌美?”
輕細的聲音響起在耳側,霍荀頓了頓,不曾想這種話會從她嘴裏出來,當即不知如何作答。
屋內茶香四溢,卻不聞任何聲響。
“是嫔妾僭越了。”
沈榆松開男人袖擺,繼而恢複恭順有禮的模樣,面上未見任何失落,反而有幾分惶恐不安。
瞧了眼面前的茶盞,霍荀聲音清淡,“宮中好茶千千萬,唯獨這杯最得朕心。”
聽着那沒有任何波瀾的聲音,女子忽然怔在了那,瞳孔之中滿是不可思議與震驚,一抹羞紅也逐漸爬上耳根。
下一刻就被攬住細腰擁入懷中,下颌被人擡起,男人的指腹輕輕摩挲着她臉頰,語氣溫和,“人各有心,心各有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