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晉升

卯時的天依舊雨霧蒙蒙, 沈榆掐着時間起來,一個人摸索着去點燃燭臺,誰料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攬住她腰, 被迫倒在男人懷裏。

“皇上該上朝了。”

女子聲音帶着細軟的沙啞, 似滴落淺灘的春雨,一點一點暈染成圈徘徊在人心間。

男人揉了揉那抹細腰, 聲音低沉, “未胖。”

像是在回答昨日她的話, 黑暗中沒有任何聲響, 只有女子不安的挪動身子想掙紮着起來,那小心翼翼的動作帶着幾分倔強,霍荀終是松了手, 任由溫香軟玉消失。

不多時, 屋內亮起些許光亮, 女子披散着一頭青絲輕手輕腳端着燭臺,放在桌旁,繼而才将床帷束起。

“皇上?”

屋外已經響起李長祿的聲音,霍荀“嗯”了一聲, 随即才起身下榻。

宮人們陸陸續續端着洗漱用具進來,像是知道蘭才人會服侍皇上, 所以無人上前更衣。

不急不緩替男人換上厚重繁瑣的朝服, 沈榆這才退至一側,恭順的屈身行禮,“嫔妾恭送皇上。”

每次清晨她總是這麽乖順溫婉, 霍荀沒有多言, 徑直邁出屋子,由人撐着傘進入雨幕之中。

待那浩浩蕩蕩的銮駕消失在視線裏, 聽竹撐傘穿行過院子,随後進入屋內,見自家主子又要去睡回籠覺,心下也莫名松了口氣。

皇上看上去心情尚可,可見昨夜主子并未說錯什麽,凡事有利有弊,伺候皇上縱然風光無限,可伴君如伴虎随時都有可能惹的龍顏大怒,屆時所有寵愛都是過往雲煙。

睡到巳時一刻,沈榆有些懶倦,這種天氣就是用來休息的,不過今天她還有事情要做。

起身洗漱完畢,她胃口不錯多吃了兩個豆仁糕,難怪阮貴人忍不住饞嘴,這禦膳房的豆仁糕确實不錯。

可是剛剛吃完,外頭就熙熙攘攘一片,都是老熟人了,沈榆一眼就看到了劉司記。

劉司記也沒想到不到兩月,自己能來這長青閣三回,放在以往這晉升速度也是頭一份,果真宮裏争寵還是不能只論出身。

“微臣來的不巧,竟叨擾了蘭才人用早膳。”劉司記語氣充滿愧疚。

沈榆站在廊下微微颔首,“大人言重了。”

昕文等人都不敢置信的站在那,不僅身子在發抖,呼吸也在發顫,如果沒有預料錯,劉司記拿着的應該是晉封聖旨吧?

除開晉封應該也沒有其他事值得劉司記親自跑一趟了。

可主子才晉封不到一月,着實讓人難以置信。

“還請蘭才人接旨。”劉司記笑着卷開手中的明黃。

長青閣裏裏外外的人都跪倒在地,頓時摒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長青閣才人沈氏,自進宮恪守宮規,品行端正,勤勉柔順,着即晉封為貴人,欽此!”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怔在了那,面上難□□露一絲震驚,才人離貴人中間還隔着一個美人,這種越級晉封好像也只有緒昭容剛進宮時才有的榮寵。

可緒昭容背後母家大族,她們主子可什麽都沒有,由此可見皇上是真的疼愛自家主子。

“嫔妾叩謝皇上恩典。”

沈榆不急不緩接過聖旨,不用多言,聽竹已經上前遞了個鼓鼓的荷包,劉司記也就順勢接了過去。

“這越級晉封可是少之又少,可見皇上對蘭主子的疼愛,今後微臣怕是要時常看見蘭主子了。”劉司記毫不吝啬的說着讨喜的話。

沈榆謙和的笑了下,“大人說笑了,宮裏頭那麽多娘娘,嫔妾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貴人,能得皇上惦記已經是此生修來的福分,豈敢再奢望其他。”

“哪裏哪裏,蘭才人莫自謙,皇上對您的寵愛那都是有目共睹的。”

說了一番讨喜的話,劉司記也沒有逗留太久,立馬帶着送賞賜的宮人回去。

這宮裏的寵妃就如那一茬一茬的昙花,那阮貴人眼看着前程似錦,誰曾想一朝進了冷宮,這蘭貴人确實受寵,不然皇上怎麽不去陪伴病弱的緒昭容,反而來了這長青閣。

剛收到李公公傳來的旨意時她也吓了一跳,越級晉封可是少之又少,更何況蘭才人又是德妃娘娘的人,德妃娘娘與黎貴人又關系密切,這時候還能晉封,也算是稀奇。

只是這君心難以揣測,今日是寵妃,明日誰知道會不會落得個無人問津,到底還是有家世可靠。

待劉司記一行人離開,除開還算冷靜的聽竹,其他人都難掩面上的喜悅,旁人都看不起她們長青閣,可如今總算揚眉吐氣了。

“每個人都有賞。”沈榆看向聽竹。

後者笑着點點頭,立即又指揮宮人把尚宮局的賞賜擡進庫房,免得淋了雨生潮。

沈榆進了屋子,把聖旨放進櫃子裏,裏頭還擺放着兩卷,她面無表情回到軟榻上坐下。

旁人必定是以為她伺候得當,所以皇上高興之餘才給她得以晉封。

其實不然,伺候得當是一回事,最重要還是那盆蘭花,按道理這盆蘭花還是霍荀“發現”的,而她還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覺得一切都是楊院判醫術高明。

恰時又是濃情蜜意,男人的心裏多少會生出一些憐惜,這不就來補償自己了。

一個男人的愧疚憐惜都可以利用,凡事都需要循序漸進,她要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從一個唯唯諾諾受人擺布的棋子,到懂得明哲保身最終反抗的人,這樣顯得不是那麽心機又會審時度勢。

不過如今,她還得盡力做好一個下屬應該做的職責。

抄寫了一個時辰,不多時,外頭就有人來傳話,說是德妃尋自己過去下棋。

恰好雨停了,沈榆過去的時候發現吳婕妤的宮女也在外頭等着,顯然,德妃這是又要開會商量對策。

獨自進入主殿,屋裏頭只有三人,德妃坐在上首任由花榕按揉着額心,吳婕妤坐在下首不曾出聲,看見她進來才點頭示意。

“嫔妾叩見娘娘。”她屈身行禮。

德妃并未睜開眼,語氣悠悠,“還未祝賀你榮升貴人。”

聽到這話,沈榆面露惶恐,“沒有娘娘豈能有嫔妾今日,嫔妾所有都是娘娘給的,一刻也不敢忘記。”

微微睜開眼簾,殿前的女子着一襲月白色撒花宮裝,簡單素淨,恰似那雨中的春蘭,清豔溫婉,動人心弦。

可見當初她的眼光極好。

“坐吧。”

聞言,沈榆這才起身來到一側坐下,垂首不語。

“黎貴人但凡能有你一半省心,本宮也不會如此頭疼。”德妃眼下略帶青色。

吳婕妤恭聲道:“這人最忌自滿,黎貴人向來目中無人慣了,娘娘便是給了她伺候皇上的機會,她也不一定把握的住。”

德妃沒有出聲,只有任由花榕按壓着額心,殿內也瞬間寂靜了下來。

良久,才響起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音,“不中用的人留着也是無用。”

吳婕妤順勢道:“娘娘對她已經仁至義盡,是她自己不成器,況且戕害龍裔是大罪,皇後娘娘留她一命已經是給您面子,可您不能不給皇後娘娘一點表示,還是趁早解決為好,免得夜長夢多。”

德妃看了她眼,“你與她交情甚好,那便由你走一趟。”

聽到這,吳婕妤忽然面露難色,“這……怕是不妥,娘娘也知嫔妾與她交好,好歹姐妹一場,嫔妾如何狠心開這個口。”

沈榆默不作聲聽了一會,就知道黎貴人這條命是救不回來了,對方知道的太多,萬一哪一天被人利用反咬德妃一口,那豈不是後患無窮。

反正黎貴人的親族皆在,哪怕為了父母親人,也知道該怎麽做才能保全家人。

“既然吳姐姐不便,不如讓嫔妾走一趟?”

她忽然出聲,引來幾道視線,随即又連忙道:“嫔妾一定妥善辦好此事,絕對不給娘娘帶來後患之憂。”

望着素來沉默謙順的人,德妃眼神透着幾分異樣,忽然擺擺手示意花榕不用按了,端起茶盞喝了口清茶潤潤嗓子。

磨刀恨不利,刀利傷人指。

“既然如此,那就交由你去辦。”她眼簾微垂。

花榕立馬遞上一封書信和一個白瓶,“此物每日喝一點,不出五日,便會郁郁而終,便是太醫也尋不出破綻。”

沈榆小心接過兩樣東西,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可不是所有父母都會愛子如命。

在大是大非面前,犧牲掉一個滿身污點的女兒算什麽,這個沒了,還有下個,世家宗族最不缺的就是年輕女子。

從大殿內離開,不多時吳婕妤就跟了上來,面上滿是感激,“這次就多謝妹妹了。”

相視一眼,沈榆拉住她手,一臉理所當然,“姐姐提點我多次,如今我不過是投桃報李順手而已,不算什麽大事。”

宮裏的花都是帶刺的,吳婕妤從來不認為這蘭貴人真是什麽唯唯諾諾的性子,不過是在德妃手下一種自保的手段,但大家都是如此,只能怪黎貴人太過蠢笨才會落得這個結局。

“那也得多謝妹妹,若是旁人,誰敢接手這個棘手的活。”吳婕妤親熱的拉着她手,仿佛又想起什麽,“差點忘了恭喜妹妹榮升貴人,這越階晉升可不多見,可見皇上有多疼愛妹妹,今後可莫忘了提攜我等才是。”

沈榆不好意思低下頭,“吳姐姐就莫要再打趣我了,皇上今日記得嫔妾,誰知道明日是否還記得來長青閣的路,像我這種沒有家世傍身的人,只有依靠娘娘才是長久之計。”

聞言,吳婕妤笑而不語,兩人又齊齊沿着一條路離開毓寧宮。

西苑在皇宮的西邊,也就是平時衆人口中的冷宮。

這條路沈榆并不陌生,因為原主在冷宮待了許久,每日就是幹着沒人幹的粗活,這裏每個院子哪裏雜草叢生,哪裏坑坑窪窪,她都記憶清晰。

随着宮道碎石越來越多,路況也越來越狹窄,周遭基本沒有宮人在經過,掉漆的紅牆,蕭條的宮道,好像這裏是皇宮那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這的确不是個好差事,這一去所有人都會知道黎貴人之死肯定和她有關,但是這不重要,她們只會覺得是德妃指使自己幹的這一切,這樣她才有機會在霍荀面前表現的如何掙紮求生。

縱然德妃會起疑她的主動,可是有時候初露鋒芒也是一種循序漸進的表現,宮裏哪有一直唯唯諾諾老實本分的人,她不露出一點小聰明,怎麽讓人覺得她也在仗勢而為。

“若是當日我沒有進毓寧宮,或許此時應該還在這當個粗使宮女,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日。”她看着熟悉的地方忍不住感慨道。

可是原主還是死了,死在了那個高燒三天三夜卻無人問津的晚上。

“人各有命富貴在天,說明主子本不該待在這種地方,如今只是走上您本該走的康莊大道。”聽竹認真道。

沈榆沒有說話,一路行至荒無人煙的西苑,門口只有兩個侍衛守着,裏頭則關押着被貶至此的妃嫔。

這兩個侍衛與原主在時的那兩個不同,大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主動靠近,彼此面面相觑,又上前阻攔,“裏頭的人不許探視,不知這位娘娘有何要事?”

聽竹上前遞過兩錠金子,“這是蘭貴人。”

宮中妃嫔如此多,冷宮消息閉塞,他們也沒聽說過什麽蘭貴人,只是看見這沉甸甸的金錠子無法自持,連忙接了過來連忙塞懷裏。

“那您快些,莫要讓奴才們難做。”兩人連忙點頭哈腰去開門。

可是不知怎麽,他們突然想起了近日宮中頗受皇上寵愛的蘭才人,這宮中應該不會有兩個同樣封號的妃嫔吧?

兩人面面相觑,心頭一驚,然而女子已經進入了內苑之中。

院子裏潮濕泥濘,雨季向來如此,特別是屋子裏,更是陰嗖嗖的冷風往骨子裏鑽,這一點原主是深有體會。

聽竹推開破破爛爛的房門,可驟然對上一雙瞪大的雙眼,差點沒吓一跳。

只見黎貴人穿着一襲華服就坐在那,直直的盯着來人,與她平時傲慢的樣子絲毫不差,好像這裏不是冷宮,旁人看見她還需點頭哈腰行禮。

“剛剛你說什麽?”

黎貴人面無表情,“蘭貴人?”

聽竹上前一步,清聲道:“今日皇上剛剛晉封主子為貴人,黎采女故而不知。”

聽到這話,黎貴人那努力維持的平靜再也無法繃住,猛地将桌上的杯子掃落在地,“不可能!這怎麽可能!你一個賤婢怎麽配!”

聽竹呵斥道:“黎采女慎言,切莫忘了尊卑之分。”

“尊卑?!”

黎貴人好像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笑的流蘇擺動,發髻逐漸歪斜,一手扶着桌子,滿臉譏諷的看着兩人,“一個洗夜壺的賤婢,也配與我談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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