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毒
“主子人微言輕, 自然無法與黎采女相提并論,不然也能向皇後娘娘求求情,讓您脫離這西苑之地。”聽竹不卑不亢的道。
黎貴人像是被點燃了所有怒火, 怒而擡手指向沈榆, “賤婢,你不就是想來看我笑話的, 遲早有一天娘娘會救我出去, 看你能張狂到幾時。”
沈榆瞥了聽竹一眼, 示意她先出去, 後者猶疑片刻,還是退了出去,順帶合上門。
狹小的屋子破爛不堪, 連一座梳妝臺的鏡子都是碎的, 四處結滿蛛網, 荒涼蕭條,常人尚無法忍耐,何況是自幼養尊處優慣了的名門閨秀。
對上黎貴人譏諷的視線,沈榆不急不緩走上前, “嫔妾正是奉娘娘之名來給姐姐一條出路。”
拿出書信放在桌上,她依舊語氣謙和, “這是黎大人親筆所書。”
聞言, 黎貴人好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雙眼冒出希望的光亮,連忙拿起那封書信拆開, 看見是父親筆跡她立馬松了口氣, 像是知道父親肯定會救自己。
可當看見裏頭的內容,她那張緊繃的面孔逐漸失去血色, 良久才眨一下眼,唇角微微張開,像是在極力汲取空氣。
五指攥緊紙張,她雙目逐漸泛紅,又恐在沈榆面前示弱,立馬提高聲音,“不可能!這不是父親寫的!一定你這個賤婢從中作梗!”
“我要見娘娘!娘娘說過一定會救我的!”
她手忙腳亂整理了下發髻,連忙就往屋外沖,可是房門被外頭鎖上,根本就出不去。
“讓我出去!”她拼命拍打着門板,歇斯力竭的叫喊着。
沈榆面色不改,“姐姐為何還不明白,戕害龍裔是大罪,你的存在就是族中污點,甚至會影響族中子弟前程與嫁娶,德妃娘娘也想救你,只是黎大人如此吩咐,娘娘也無可奈何,凡事還是需要為大局考慮。”
聽到這話,黎貴人忽然僵硬的轉過身,瞪大了眼珠子,“不可能!父親怎麽會這樣對我,我要見娘娘,除非是娘娘親口所說,不然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她開始瘋狂拍打門板,灰塵撲灑着落下,像是迷了黎貴人的眼,她忽然靠坐在地,雙目逐漸泛紅,一地淚珠從眼角滑落。
“娘娘怎會纡尊降貴來此處,便是吳姐姐也不願意接這棘手的活,故而才由嫔妾走一趟。”
沈榆神色平靜,“聽聞姐姐府中還有幾個庶女,下個選秀也該到了年紀,黎大人有此取舍也是常理之中。”
一番番話徹底擊垮了黎貴人最後一絲希望,她仰着頭笑着笑着哭了起來,往日那張傲慢的面容上只剩下譏諷與悲涼。
直到此刻她竟然才明白,從始至終自己不過是父親與娘娘手中的一枚棋子。
那麽這一切都算什麽?
憑什麽自己要替她們頂罪?
既然要死,那就一起死好了,什麽親族不親族,大家一起下地獄才是最好!
“你只不過是娘娘身邊的一條狗,拿着雞毛當令箭,也敢來審判我?”黎貴人冷笑出聲,“我不會讓他們如願的,大不了就一起死,誰都別想好過!我死了,你們也得給我陪葬!”
說完,她忍不住笑出了聲,那張标志的五官此刻扭曲不堪,全是癫狂。
沈榆放下瓶子,指尖輕抵桌面,“那你母親呢?”
輕飄飄的話語讓整個屋子瞬間陷入寂靜,黎貴人瞳孔一縮,繼而又低着頭無奈的崩潰大哭。
她可以不管其他人,可是不能不管疼愛自己的娘親。
“分五日喝下,瓶子自會有人來收拾。”
沈榆不再多言,敲了兩下門,下一刻房門就被打開,傾洩下來一道光束。
黎貴人癱坐在那看着一直雲淡風輕的女子,那身華服極其刺眼,她從未想過一個洗夜壺的奴婢會爬到自己頭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曾經只能對自己卑躬屈膝的奴婢,如今竟然一躍成了皇上寵妃,而自己卻落得如此境地!
“你這個賤婢,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她雙目猩紅的大喊起來。
沈榆本來不想糾纏,忽然停下腳步,重新關上門,回頭居高臨下的望着她,嘴角帶着淡淡的弧度,“姐姐不是我送走的第一個人。”
“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不顧那仇視的視線,她直接打開門走了出去,不巧這時下起了雨,聽竹替她撐着油紙傘走在一側。
外頭的侍衛看見她出來,立即點頭哈腰行禮,态度較剛剛更為殷勤。
沈榆問了下阮貴人的位置,大概在後面的一側偏殿,那裏更為偏僻。
“平日阮貴人的吃食勞兩位多上上心,你們吃什麽,勻她一份。”她瞥了眼聽竹。
後者立馬又遞過一個沉甸甸的袋子,兩人連忙接過,忙不疊就應了下來,哪怕這時沈榆要他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冷宮油水少,這麽豐厚的賞賜夠他們潇灑許久了。
“貴人放心,奴才們一定好好照看,絕不出半點簍子!”兩人連忙打包票。
一步步遠離西苑,聽竹終是忍不住說道:“黎貴人已經窮途末路,您又何必再對她如此客氣。”
便是這時撕破臉,也不妨礙什麽。
沈榆淡淡道:“将死之人,何必再與其做口舌之争。”
打嘴仗能出氣的話,黎貴人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還有那個趙淑容,所以說嘴上積德很重要,這次只是被咬一口,但是下一回就不知道了,她不是每次都留有餘地。
“那主子為何讓人關照阮貴人,您與她似乎沒有什麽交情?”聽竹似有不解。
遠離西苑之地,外面的宮道也寬闊起來,沈榆莫名輕笑一聲,“對我不重要,對娘娘确實十分重要。”
回到長青閣,卻見院子裏多了幾個眼生的宮人,此刻正在清掃樹下的落葉。
直到看見她回來,立即跪倒在地,“奴才叩見蘭貴人!”
來到廊下輕拍着袖上的雨珠,沈榆掃過那群宮人心下了然。
昕文立馬就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剛剛尚宮局送來的人,說是您如今升了貴人,這按規矩伺候的人也該多一倍。”
“還有剛剛各宮都送來了賀禮,除開皇後娘娘在佛堂念經閉門不出,賢妃娘娘也送來了賀禮,祝賀您晉升之喜。”
這宮裏的人踩高捧低見風使舵的功夫,昕文再一次深刻長了見識,明明以前她去尚衣局拿衣裳,那些人看見她都愛搭不理,可是今日那些人竟然主動把衣裳送了過來,別提多殷勤。
沈榆淡淡一笑,沒有多言,而是徑直進了內屋。
聽竹跟進去替她更換打濕的衣裳,一邊壓低聲音,“如今主子這就是風口浪尖,難保不會有人使小動作,這些人平日奴婢會仔細盯着。”
換上淺紫色宮裝,沈榆坐在軟榻上不急不緩摘下護甲,“黎貴人沒了,你覺得下一個會輪到誰?”
聽竹微微蹙眉,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如今主子如今正值皇上寵愛,賢妃娘娘應該不會那麽快動手才對。
沈榆來到長桌前,拿起旁邊的剪刀修剪着綠油油的盆栽,“你看這枝葉長的多茂盛,可這旁枝長的太快,遲早會被剪掉。”
黎貴人已經沒了,為了打擊德妃,賢妃的下一個目标肯定是自己,吳婕妤又愛耍滑,屆時德妃就徹底沒有了可用之人,正是一舉扳倒心腹大患的時候。
聽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女子,感覺好像有什麽不同,又好像沒有什麽不同。
曾經面對璇眉時,主子曾吓得幾天幾夜睡不好覺,可如今這回竟然主動請纓送黎貴人最後一程,并且事後還能如此風輕雲淡。
“看什麽?”沈榆忽然回過頭,對上她的視線,嘴角微微上揚,“是不是覺得如今我很可怕,竟然敢獨自去做這種肮髒事。”
四目相對,聽竹立馬跪倒在地,“奴婢不敢!”
沈榆神态自若,拉住她胳膊扶起來,“你告訴我的,這宮裏不需要仁善之人。”
視線逐漸交撞,望着平靜無波的女子,聽竹低下頭,“主子能聽奴婢的話,自然是最好不過。”
沈榆伸手撣了撣她肩頭的雨珠,“去換身衣裳吧,莫要着涼了。”
聞言,聽竹立馬點頭,繼而轉身離開了屋子。
其實她也有些看不懂了,可她只是看到了一絲希望,但願自己的抉擇是對的。
望着聽竹離開的背影,沈榆洗了個手,拿着手帕擦拭幹淨水珠,繼而抄寫着宮規,月滿則盈,水滿則虧,這個時候示弱反而是生存之道,可是她太弱小了,弱小到經不起第二次打擊,那就只能以攻為守。
三角形才具有穩定性,只有三方制衡,她才能偷偷發育。
這雨越下越大,皇後閉門不出為阮貴人逝去的龍裔禱告,這些天是不需要去長春宮請安的。
沈榆一直都在抄寫宮規,霍荀也沒有再來後宮,大約是前朝事務繁忙,哪有閑心再來後宮享清閑。
各地水患不斷的消息也傳進了宮裏,聽聞兩廣提督因勾結商販囤米擡價、圈地受賄,已經被徹底革了職,包括一連串的官員都受到了殃及。
近日後宮也十分平靜,除開黎貴人殁了的消息,倒是有不少妃嫔過來串門,明裏暗裏想讓她探一探皇上的心思,還送了不少厚禮,多半是自家人牽扯其中,這才沒有辦法尋其他門路。
沈榆都是謙和禮貌三不知,德妃也沒有再找她開會,顯然周尚書沒有被牽扯進去。
下了大半個月的雨終于停了,天邊露出一絲微陽,皇後也結束了佛堂禱告。
這是沈榆第一次去給皇後請安,在這宮裏只有到了貴人的位份才有資格每日進長春宮,等到宮殿時,裏頭已經早早坐滿了人,她位置依舊在最後排,與王貴人并排。
“這多日不見,蘭貴人越發貌美如花了,這衣裳也好看,襯的人比花嬌似的。”餘淑儀十分認真的道。
其他人也順勢附和起來,“這話說的,花遲早都會凋落,哪像蘭貴人這樣盛寵不衰。”
縱然一個也不熟,甚至曾經還看過她的熱鬧,但宮裏的人向來是見風使舵,沈榆都是謙和的低着頭沉默不語。
一旁的王貴人更是坐立不安,之前在皇後壽宴上自己還嘲諷過對方,誰知道這麽快對方就能越階晉升與自己平起平坐,這不就是在打她的臉!
“是啊,誰能與蘭貴人比,可我記着皇上已經大半個月沒進後宮裏來了,不知道這盛寵不衰從何得來?”趙淑容忽然走了進來。
過了大半個月,她的臉已經恢複如初,依舊笑臉盈盈說着挑撥離間的話。
其他人也不接話給她做槍使,遭了一回罪,對方竟然還沒有學會收斂,皇上沒有去長青閣,但是也沒有去別人那呀。
“賢妃娘娘到!”
“緒昭容到!”
随着各宮中人陸陸續續到齊,偌大的內殿已經坐滿了人,皇後的宮女只是出來說皇後在梳洗,需要一些時候。
德妃眯着眼淡淡道:“今天這風可真大,竟然把緒昭容也吹來了,不知哪個太醫醫術如此高超,竟治好了你的頑疾。”
其他人都輕咳一聲掩嘴低笑,在以往這緒昭容都是借着病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就皇後娘娘不計較,如今這宮裏頭新人輩出,這緒昭容怕是也坐不住了。
“日子漸暖,身子自然就爽利了,豈敢怠慢給皇後娘娘請安。”緒昭容輕聲細語。
她身着一襲鵝黃色撒花暗紋宮裝,柳眉如月,腰肢纖細,一颦一笑充滿江南女子的軟語溫情,特別是那雙秋水潋滟的眼眸,多瞧一眼都讓人忍不住産生憐惜之情。
“但願緒昭容日日身子都能康健。”德妃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後者低眉斂目,嬌嬌柔柔的道:“謝娘娘吉言。”
德妃直接閉上了眼,像是多看她一眼都不願。
緒昭容視線微轉,落在角落裏那抹藕荷色衣角上,雖只窺見女子半張側顏,卻也是細膩如脂精致無暇,所以皇上才會久久不來自己這裏嗎?
“皇後娘娘駕到!”
霎那間,衆人都起身行禮,“臣妾叩見皇後娘娘,娘娘萬安。”
許是沒有瑣事叨擾,皇後精神不錯,來到上首落座後,才淡淡道:“起吧。”
“謝娘娘!”
衆人齊齊坐下,不曾多言。
倒是皇後率先道:“遵太後懿旨,劉大人嫡女明日便會進宮,封為淑華,賜封號玉,居壽康宮,你們平日要多與她走動走動,莫要欺負了她。”
聽到這話,衆人都是心思各異,可面上又看不出任何情緒,果然還是進來了,而且還居壽康宮,這不是擺明背後有太後撐腰,讓她們少打歪主意。
進宮就進宮吧,反正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這宮裏家世背景顯赫的又不是沒有,能不能得寵還未可知。
“近來宮中可有何事發生?”皇後看向賢妃。
後者恭聲回道:“除開前段時日黎采女郁郁而終,倒并無其他要事。”
其他人下意識瞥了沈榆一眼,這黎采女死的這麽快,傻子都知道是為什麽,她們德妃娘娘的手段向來如此。
“郁郁而終?”皇後娘娘沉默片刻,但并未多問。
“還有一事。”德妃忽然出聲,“就在昨日,阮采女中了鸠毒,好在中毒不深被救了回來,雖不算什麽大事,就是臣妾覺得有些蹊跷,阮采女在西苑無人問津,怎麽好端端就中了毒?”
賢妃端過茶盞抿了口清茶,不曾搭話。
“有此事?”皇後眉間微蹙。
德妃語氣悠悠的道:“臣妾原本是不想管的,畢竟宮中事務都是賢妃姐姐在打理,可是臣妾又覺得不對勁,這阮采女中毒,怎麽賢妃姐姐竟然不派太醫去診治,若不是臣妾派人及時搭救,如今阮采女怕是早就香消玉殒。”
霎那間,店內寂靜無聲,衆人都默默的坐在那,就連一向話多的趙淑容也不敢插嘴,孰輕孰重她還是知道的。
皇後定定的看向賢妃,似乎在問她緣由。
後者面露不解,“此事臣妾的确不知,或是底下的人知情不報,隐瞞了消息,臣妾必定嚴查到底。”
“賢妃娘娘待宮人素日寬厚仁和,所以才養成她們無法無天的性子,長久下去怕這些奴才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
吳婕妤一本正經的道:“再說了,這阮采女有孕一事說不定也早就洩露出去了,身邊宮人那麽多,怎麽就沒有一個懂規矩的,誰知道是不是已經上報過,又被哪個女官給瞞了下來,阮采女人微言輕,自然也就只能瞞而不報吃下這個啞巴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