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克扣
夜色襲人, 此刻的長樂宮卻空寂黯然,內殿之中燭火搖曳,唯有一名宮女在屋裏躬身伺候。
軟榻上半靠着一名身形單薄的女子, 那張惹人憐惜的嬌容上恍恍惚惚, 柳眉緊蹙,一滴豆大的晶瑩挂在眼角, 良久, 才順着白皙的臉頰落下, 挂在小巧的下颌處。
“春柳, 皇上是不是不喜歡本宮了?”她呢喃出聲。
宮女心疼的候在一側,“主子一心一意對待皇上,皇上自然能感受的到, 所以對您的寵愛才與旁人不同。”
聞言, 緒昭容忽然擡頭, “那為什麽皇上要抛下本宮,去其他女人那裏?”
宮女一時語塞,以往每次主子粘着皇上也都是用這個借口,可皇上多半都會縱容, 本以為這回也是,誰曾想竟然又去了蘭貴人那。
“皇上能過來看您, 說明心裏頭還是在意您的, 只是……只是那蘭貴人用狐媚手段勾引皇上,她一個宮女出身如何能與您相提并論?”她連忙安慰道。
緒昭容擡手抹去眼角的淚珠,“那就是我不如旁人貌美, 所以皇上才喜歡上了她們。”
她連忙起身, 跌跌撞撞來到梳妝櫃前,想要看看如今自己的模樣, 可卻突然間捂着心口難受的攣縮在地。
“主子!”宮女吓得連忙要去叫太醫。
緒昭容拉住宮女衣袖,唇瓣已無血色,“別去,左不過是喝那些藥,罷了。”
“可是若是心疾發作嚴重,那是會要您命的!”宮女急的團團轉。
聞言,緒昭容眼神反而一亮,“若是這樣極好,皇上便會真的相信我并未在騙他,然後就會日日伴我身側,再也不會去旁人那。”
她偶爾是會裝病博取皇上憐惜,可那也是因為想看到皇上,才不像旁人心裏只有争權奪利,所以皇上肯定也是喜歡自己的,可是為什麽宮裏會有那麽多女人,今天來一批明天又來一個。
望着主子這副模樣,宮女有些話卻不知從何開口,皇上疼愛主子是事實,可裏頭多半有老爺的功勞,只有主子還傻傻的以為皇上是真的愛她。
宮裏頭那麽多女人,沒有了蘭貴人,還會有下一個,皇上不可能只喜歡一個人的。
月落日升,臨近五月,卯時一刻天邊已經露出些許晨光,長青閣外守着烏泱泱一群宮人,李長祿也是做了幾番心裏建設,不知該不該現在去敲這個門。
平時這時蘭貴人已經服侍皇上起來了,但今日這時竟還沒有響動。
但更令他沒想到的是皇上昨夜會去而又返,以往無論緒昭容如何折騰,皇上都會盡量縱容,但這回境況也是頭一遭,可見這蘭貴人是真有幾分本事。
正當他預備去敲門時,恰好屋裏的光亮了,他立馬揮手示意宮人們進去伺候。
進去時,那蘭貴人依舊披散着一頭青絲,有條不紊的束着床帷,燭火下,那張膚如凝脂的面容兩頰泛紅,越發動人心弦,李長祿忍不住再一次暗嘆這德妃娘娘的眼光真是毒辣。
小心謹慎替男人穿戴好朝服,沈榆頭一回在晨間開口,“政務繁重,皇上也要注意龍體。”
男人微微擡眼,“你覺得朕龍體有礙?”
他的視線帶着別樣的意味,女子有些窘迫,紅着臉不知如何開口,“嫔妾……只是心疼皇上終日政務繁重,沒有閑暇歇息,長久以往對龍體自然是有礙。”
霍荀笑着捏了捏她臉,沒有多言,徑直邁出了屋子,随行的宮人們立馬跟了上去。
遠遠的聽見“起駕”聲傳來,沈榆睡眼惺忪的揉了揉額心,夜裏加班這種事的确廢人心神,奈何正班才剛剛開始。
“主子若是乏累,不如再歇息片刻,反正時辰還早,應該耽誤不了給皇後娘娘請安。”聽竹眉眼帶笑進來道。
沈榆搖搖頭,“不必,洗漱吧。”
知道自家主子最小心謹慎,聽竹也就不再多說什麽,立馬讓宮人端着洗漱用具進來,今日主子難免成為衆矢之的,若是去的晚了誰知會不會被扣上一個恃寵生嬌的名頭。
毓寧宮離長春宮不遠不近,沈榆先是去了德妃那裏,才能由主位妃嫔一同去長春宮請安。
天際邊露出半個太陽,整個皇宮籠罩在霞光之下,就連路邊的露珠還未蒸發,顫顫巍巍的沾滿嬌豔的花朵上。
德妃靠坐在轎攆上,閉着眼嘴角微微上揚,“看來皇上是真喜歡你。”
随行在一側的沈榆依舊低着頭,語氣惶恐,“那也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不然嫔妾如何能得皇上的眼。”
花榕忍不住多看了眼這個蘭貴人,緒昭容進宮以來專寵至今,偏偏皇上還總是慣着她,可這回竟然在一個貴人身上栽了跟頭,這是誰也沒想到的。
“你懂事,本宮自然也不會虧待你。”德妃意味深長的道。
沈榆低着頭,“能為娘娘效勞,乃是嫔妾的福分。”
一路無話,等來到長春宮,大殿裏已經坐滿了人,待看見進來的人時立即屈身行禮,“嫔妾叩見德妃娘娘。”
嘴上是這樣說,可目光卻不自覺落在德妃身後的蘭貴人身上,昨夜發生的事早已傳遍六宮,誰不知道緒昭容故技重施想截胡,可最後皇上竟還是回了蘭貴人那,如同狠狠的打了她的臉。
要說爽快她們心裏肯定是爽快,平時早就看緒昭容那副嬌柔做作的模樣不順眼,如今也讓對方嘗嘗這被新人搶風頭的滋味。
只是這個蘭貴人的确是人不可貌相,看着不聲不響唯唯諾諾,誰曾想倒也是有幾分手段,也是,背靠德妃這顆大樹自然好乘涼,不然怎麽敢明目張膽和緒昭容對上。
“今日怎麽不見緒昭容?”德妃緩緩落座,好似随口一問。
文昭華輕咳一聲,“昨夜緒昭容心疾犯了,剛剛宮女來告了假,故而這幾日怕是無法來給皇後娘娘請安。”
其他人都掩嘴低笑,這哪是心疾犯了,分明是沒臉出來見人,往日借病不知霸占了皇上多少回,如今不過是天道好輪回而已。
“昨日緒昭容還信誓旦旦說身子好了,本宮還在替她高興,怎麽不到一日又病倒了,看來這太醫院的人也都是一群廢物,連個人都治不好。”德妃輕撫着茶蓋。
陳妃忍不住出聲道:“這恰逢春夏交替之時,緒昭容身子向來不好,一時病重如山倒也是常理之中。”
“這哪是如山倒,怕是被人氣倒的。”趙淑容斜了眼沈榆。
其他人也沒有接話,這緒昭容好歹專寵已久,就算如今來了新人,可在皇上心裏肯定還是有份量的,她們也不會那麽傻明着奚落。
“皇後娘娘駕到!”
霎那間,衆人紛紛屈身行禮,“臣妾叩見皇後娘娘,娘娘萬安。”
像是不知道昨夜發生的事,皇後只惦記宮中那些別有異心的奴才,落座後就問及德妃查的如何。
說到這,德妃看了眼賢妃,面上略有為難,“娘娘有所不知,這宮裏許多事務都是賢妃姐姐在管,臣妾自然不好插手,縱然平時略有不解,但還是沒有多問。”
“只是娘娘下令嚴查到底,臣妾這才抽絲剝繭想要整肅一下這宮裏不正之風,只是這才一日,臣妾就發現諸多問題。”
“這宮裏頭的奴才有些縱然月例少,可一日三餐都是管飽,但在一些偏僻的宮殿,有些宮人每日甚至只有一碗薄粥,這宮人們饑腸辘辘自然得想法子填飽肚子,所以什麽事情能撈油水自然也就去做什麽。”
“阮貴人在這批新進的秀女裏還算受寵,但底下宮人卻也是常常被克扣月例,阮貴人敢怒不敢言,阮貴人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必定就更加過分。”
德妃依舊懶懶的坐在那,說着風輕雲淡的話,“于是臣妾就一層一層往上查,發現這從司記到尚宮都不幹淨,每月那些被克扣的月例,也是不清不楚消失不見,這類的帳本只是記錄修繕宮殿,可是宮中到底修繕了什麽宮殿,臣妾竟然從未聽聞,不知道這份銀錢落入了誰手中。”
話落,花榕也是有備而來,立馬呈上幾本帳冊。
皇後翻看了幾頁,宮中每月的确有修繕一些宮殿,并不是空穴來風,但是每一項卻要不了這麽多銀錢,皇商都是指定的,不會無緣無故價格上漲如此多。
“臣妾與皇後娘娘都不懂這些瑣碎之事,也不知道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麽問題,若是皇後娘娘要嚴查,那就只能找兩位尚宮來問問了,看看這銀錢到底去了何處。”德妃不輕不重道。
皇後看了眼身邊的宮女,後者立馬轉身下去傳召。
其他人都默不作聲,深知今日又有一場好戲看,掌控了尚宮局無疑等于掌控了整個六宮命脈,德妃這次怕是有備而來。
沈榆坐在角落裏垂着眼,做假賬這種事向來是個問題,從古至今哪有完美的假賬,只要想查哪有查不出來的,只不過曾經無人挑起這個話頭而已。
德妃看似抓住了賢妃的破綻,雖然有可能是底下人知情不報故意克扣油水,但是還有一個可能,賢妃在故意露出漏洞,以退為進,不然怎麽可能那麽容易讓人發現錯漏。
至于她以退為進的目的是什麽,沈榆總覺得她針對的不是德妃,而是其他人。
她視線微轉,投向那道淡然自若的身影身上,賢妃忽然目光微轉,兩人視線有短暫性的交彙,沈榆謙遜的點頭示意。
不多時,于尚宮跟何尚宮都被傳召而來,兩人都是神情肅穆,面對賬冊上的疑慮,于尚宮言之鑿鑿的道:“回皇後娘娘,這些各宮開支早已不歸微臣管轄,大約是賢妃認為微臣愚笨,所以這類采購或者發放月例都是經何尚宮之手,微臣一慨不知。”
面對皇後的視線,何尚宮跪在那眉頭緊鎖,就在衆人以為她會辯解之時,她卻突然忏悔了起來,“皇後娘娘恕罪!這都是微臣一時鬼迷心竅,但是那些銀錢微臣一分都沒動,微臣必定全都如實上繳,還望皇後娘娘恕罪!”
不曾想她竟一口承認克扣油水,衆人下意識低聲議論了起來,言語中頗有些不滿,誰也不願意自家宮人的月例被克扣,這宮人都吃不飽了,難怪平時幹活如此懶怠,原來根源是在這,也不知道中飽私囊了多少。
“何尚宮倒是認罪的快。”
德妃目不斜視,“那你不如說說,為何得知阮采女兩個月不來月事卻不派太醫去診脈,這從何時起,太醫院竟成了你的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