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季天亮得早,灰蒙蒙的光線透過斑駁陳舊的玻璃窗打到室內,依稀可見裹着薄被的人正在睡夢中掙紮。

細密的冷汗布滿了俞夏的額頭,猛然從夢中驚醒,直挺着坐起身,怔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看清自己所在之處。

出租屋的環境雖不夠敞亮、寬闊,但這裏沒有漫天的酒氣,和震耳欲聾的叫罵。

踉跄着下了床,赤腳站在桌邊,将昨晚剩的那點水給喝了,經過一晚的放置,水溫早已涼透,順着喉嚨滑進胃裏,激得俞夏打了個冷顫。

看着窗外朦胧的天色,俞夏判斷現在是清晨五點左右,手機不知道被他丢在哪兒。

好一通找,屏幕上顯示時間和猜測的差不多,五點十多分。

手機通知欄躺着一條短信,和一通未接電話。

號碼是陌生的,但那蠻不講理、令人作嘔的語氣俞夏很熟悉,一陣反胃席卷而來,牽扯着身體各處都難受起來。

短信內容:臭小子以為換號碼老子就找不到你了?你現在在海市是吧?等着,別以為老子是大山裏出來的,沒人脈沒關系,遲早都得逮到你!跑再遠還不是老子的種!

俞夏厭惡地皺眉,想點删除,可這手機輾轉了好幾手,早就破敗不堪了,運行卡得要死,半天都沒反應。

又等了一分鐘,俞夏沒了耐心,走到洗手池把水放滿,冷着臉将手機泡進去,號碼和手機都該換新了...

這些年來沒到一個新城市,俞夏就會換張新卡,沒有哪個號碼用了超過半年,那人總是能找來,像趕不走又拍不死的蒼蠅。

手機泡水了,俞夏只能用現錢去自助機上買地鐵票。

他不太依賴手機,為了省錢,通常用的都是比較便宜的老年智能機,甚至是二手的,手機對俞夏來說只需接打電話就足夠。

但在劇組混了一段時間,俞夏逐漸發現不太方便,例如其他助理都是用外賣軟件幫自家演員訂餐,可他的手機即使安裝好軟件也無法運行,之前給晁野買東西和冰飲都是在拍攝場地附近的店裏買。

搖搖晃晃的地鐵上,俞夏靠在角落,盤算自己的餘額,打算晚點去晁野那邊,先去二手市場淘部運行不卡頓的手機再去辦張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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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野拍了一上午的戲,歇下來才發現身邊少了什麽,出神半晌才想起是俞夏沒來,腦海裏霎時閃過無數個念頭,生病了?還是出意外了?

回過神來後,懊惱自己多管閑事,俞夏不來,不正合他心意。

将俞夏的身影從自己腦海裏剔除,遠遠瞧見桃子從劇組外跑了進來,手裏提着一包外賣袋,在晁野面前站定。

“野哥,外面騎手小哥說是你的外賣,我幫你拿進來了!”桃子伸手将東西遞給晁野。

“外賣?我的?”晁野眼皮微掀,半晌才接過袋子。

他确定自己沒點過任何外賣,不知道是誰送來的,也不知用意是好是壞,得謹慎一些。

還不等晁野打開檢查,警惕就被打消了,那道熟悉清瘦的身影逐漸接近,站定在晁野面前,喘勻氣後忙問“外賣到了?”

桃子看見俞夏就好似見鬼了一樣,飛速遁逃了。

“你訂的?”見桃子走後,晁野開始質問,語氣有些冷,神色看上去不似高興。

俞夏頂着晁野淩厲的眼神點頭。

“俞夏,我說過...”

“我也說過,要做你助理。”俞夏打斷了晁野,滿臉倔強,語氣肯定,一副你拿我沒辦法的樣子。

晁野冷臉沉默,看人額頭汗涔涔的,臉頰微紅,顯然是跑着趕來的。

那些狠心殘忍的話堵在喉嚨口,只能對俞夏死皮賴臉的行為實行冷處理,将外賣袋擱在了俞夏面前“你自己吃。”

說完,晁野徑直起身自己去拿了盒飯回了休息室。

俞夏對着這包被拒絕的餐飯發呆,他跟小販讨價還價,以一千多的價格拿了部不知牌子二手智能機,為了确認手機運行良好,俞夏還逮着小販下載了各個軟件,包括外賣軟件,順利給晁野訂了餐才作罷。

搞得小販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滿眼都是受到侮辱的委屈,似經營以來頭一回遇見這麽難纏的客人。

緊抿着唇站在原地,身邊來往的人對俞夏投以看戲的眼神,俞夏毫無察覺,呆愣了半晌提起外賣袋跟去了晁野的休息室。

推開晁野休息室的門,俞夏視線停駐在盒飯上,蓋子被掀開了,但明顯沒有吃兩口。

俞夏猜想沒錯,天氣愈發惹了,他野哥吃不下劇組的盒飯。

推開晁野面前的盒飯,将外賣袋裏的東西一一拿出在晁野面前擺好,俞夏态度帶着些許強硬“你吃,給你訂的。”

随即,又拿過晁野剩的那份盒飯,泰然自若地塞入口中。

盒飯被搶了,俞夏強買強賣的行為讓晁野震驚,一時啞口無言,覺得俞夏本事挺大,都會蹬鼻子上臉了。

晁野氣得想笑,怎麽以前沒發現這家夥腦袋缺根筋呢。

郁悶半晌,晁野還是端起了面前的外賣...

雖然俞夏的悍匪行為不可取,可訂的餐确實符合晁野口味,不知不覺眼前的飯菜被晁野一掃而光,連贈送的湯也沒放過。

俞夏看着空掉的外賣盒,冰塊兒臉上竟能窺出一絲輕松和愉悅。

看着剛吃完飯又忙着幫他收拾殘渣的俞夏,晁野眉頭緊鎖,對自己再次被引誘懊惱不已。

又是一陣沉默,對正在忙碌的俞夏道“加個微信,我把錢轉你。”

“不用...”俞夏想也沒想就要拒絕。

“即使是正式助理,訂餐也會報賬,沒道理不轉錢給你。”

俞夏頓了一會兒,似乎被晁野的邏輯說服,點了點頭,心裏暗自琢磨,原來是這樣。

加上微信,晁野發現俞夏的微信名竟然就是本名的拼音縮寫“Yx”,頭像是純黑的,點開朋友圈也沒有任何內容,晁野心裏暗自嘀咕,真是無趣。

晁野不知這還是從不用社交軟件的俞夏剛剛注冊的,綁定手機號時俞夏還有些猶豫,因為他時不時就得換號碼,但現在...俞夏覺得,這個號碼和微信號他應該會用很久。

晁野直接轉了一百給俞夏,俞夏收到時愣了一會,喃喃道“多了...”

晁野擡頭直視他,克制又疏離地答“跑腿費。”

俞夏頓了頓,乖乖點頭,把錢收下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別的助理也有跑腿費,但野哥說什麽就是什麽。

晁野看着他有些懵懂的表情,又覺得俞夏挺好忽悠,他說什麽都信...

盯着人的時間有些久,晁野順勢注意到可能因為跑熱了,俞夏把衛衣袖子挽到手肘忘了放下,露出一雙消瘦修長又異常白皙的小臂。

上面有許多他不曾見過的舊傷疤,晁野眸色暗沉,擰眉思索。

剛想開口詢問,只見俞夏似乎反應過來,極迅速地将衣袖扯下,蓋住了斑駁的皮膚。

拉下袖子後,俞夏還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藏着些許慌亂。

晁野裝作沒注意,漫不經心地移開了視線,俞夏眼底的慌亂咻呼沉寂下去,又恢複成波瀾不驚的常态。

罷了,晁野想,本來也跟他沒關系,就不多問了…可自此,心底似壓了塊大石頭,悶悶的。

俞夏收拾完垃圾,就一個人藏在角落,也不打擾晁野,按晁野的習慣,吃過午飯要在休息室的小沙發上小憩一會兒。

看着那張讓晁野躺得有些憋屈的沙發,俞夏琢磨着休息室的沙發可不可以換...

但想到自己所剩不多的存款,俞夏抿緊了唇,上次給向雯和何笠笠賠款,發現一種不錯的來錢方式,俞夏琢磨着找個時間再去一趟...

想好賺錢方法,俞夏的注意力回到晁野身上,如同貓兒一般悄步走上前去,距離一米處站定觀望。

晁野的休息室比較昏暗,朦胧的光給輪廓分明的面龐罩上一層藍灰薄紗,也染上了一層溫柔。

俞夏終于可以仔細看看深刻在他記憶裏的人,多年不見,晁野的五官愈發深刻,輪廓更加鋒利,平時冷淡看他時很兇,顯得不近人情。

俞夏嘴角下撇兩分,覺得委屈,明明對其他人都可以溫柔輕笑。

心裏悶堵卻又無從辯駁,俞夏知道晁野恨他,恨他一言不發地離開,沒有絲毫理由的拒絕,可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他難以啓齒,也并不想講給晁野聽…

那是小心翼翼藏在木盒深處的晦暗,輕輕碰一碰都要疼得縮回手,俞夏不奢求晁野聽了心疼,只是不願以此來獲得同情。

晁野其實沒睡着,一直被人專注地看着,換誰也睡不着,但多年來的演戲經驗已經讓晁野可以熟練裝睡,他要看看俞夏究竟想幹什麽。

沒成想這一等就等過了整個午休時間...

劇組的人大部分都知道晁野有午休習慣,來敲門叫人時都比較輕緩,聽見“篤篤”的敲門聲,俞夏反應極快地走了過去,拉開門時濃黑的雙眸對上門外的導演助理文芋。

文芋被吓了一跳,沒料到來開門的是俞夏,支支吾吾說明自己的來意,對面的男人壓低聲音回答“知道了”再次關上門。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文芋揉了下自己的耳朵,覺得這位清冷模樣的男人說話聲音有些好聽,就是那雙眼睛盯着人看時,讓人後背發涼。

關上門的俞夏再次站到晁野身邊,全然沒了剛才那副冷硬态度,躊躇着不知該如何叫醒晁野。

晁野等了半天終是忍不住自己“醒了”,還佯裝打了個哈欠,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開工了。”俞夏見他睜眼,松了口氣,上前一小步告訴晁野該上班了。

晁野淡淡瞟了他一眼,在心底腹诽,死纏爛打,又不會說軟話,清冷貓咪什麽時候變成了笨蛋小狗。

其實晁野唯一的執念是想要俞夏對當年事情的一個解釋,心裏也仍舊抱有期待。

這些年他從未有過其他人,俞夏仍舊是他的水中月鏡中花,是他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可重逢到現在俞夏沒提過一句關于當年,也沒有一句道歉,只會傻愣愣地橫沖直撞。

晁野心底有氣,拉不下面子,憑什麽追人的是他,追着要解釋的也是他呢?俞夏究竟把他擺在什麽位置上?晁野不想像過去那樣卑微,只耐着性子看俞夏究竟想幹嘛。

而俞夏不知道晁野的心思,他挺笨,不太會猜心思,也看不懂臉色,只會傻傻地跟在晁野身邊轉悠,笨拙地表達自己的心意。

俞夏呆呆望着走出休息室的晁野,隐約覺得他的野哥似乎養成了“起床氣”這個壞習性。

俞夏一臉凝重,抿唇思索,他不會哄人,點開熱乎的外賣軟件,從自己所剩不多的餘額裏斥巨資下單了一束華而不實的鮮花…

以前搬過磚的工地上認識一位大哥,大哥哄媳婦兒就是買的鮮花,但大哥只買了一朵嬌豔的玫瑰,卻還是哄得媳婦兒眉開眼笑。

他買一捧,看上去更漂亮,更鮮豔,應該能讓野哥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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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哥:真拿我的寶貝笨蛋小狗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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