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房間裏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戶,站在這裏可以瞧見外面燈火熠熠的夜景,這也是最初晁野選擇購置這所公寓的原因。
這些年來他演繹過不少角色,體會過不同人生,自以為對這個世界的形形色色了解透徹,卻在真實地接觸到這個世界的黑暗時,感到無措。
将流浪的小狗帶回家有一段時間,晁野設想了許多寵愛的方法,要帶俞夏看太陽,攜手走向光明的未來,要給俞夏想要的、喜歡的和期待的...
晁野好幾夜想到輾轉反側,卻發現首要的是讓俞夏接納他,接納這個家。
雖然将人帶回了家,高二那年沒能完整說出口的告白也徹底傾訴,但晁野能明顯的感覺到,俞夏并沒有全然接受,并為這突如其來的愛意感到惶恐。
他的小狗仍舊小心翼翼,謹小慎微,生怕再做錯什麽惹他生氣。
這也是為什麽晁野沒有将人直接安置到自己房間,他自然想守着俞夏,讓人每時每刻都放任自己的依賴,黏在他身邊,但這些都要慢慢來。
小狗在黑暗中摸索行走了二十多年,對于陌生的,充滿光亮的世界,接受起來,是緩慢的、遲滞的。
晁野壓下自己翻湧的情緒,告誡自己,不可以急躁激進,他将要守護的珍寶很脆弱,一不小心就會磕掉一個角。
隔着一壁牆的俞夏顯然沒有時間去思考晁野那天說的話是真心多,還是憐憫多,将自己暫時定位在晁野的住家保姆位置上,盡職盡責地幫晁野打掃整理這間公寓,笨拙地學習烹饪,為晁野準備三餐。
另外,他還有很多事情沒處理好,麻煩一大堆,手機裏還躺着新的催債短信。
【小兄弟,說好要麽還錢,要麽還人,這都大半月了,怎麽錢和人都不見啊?】
【還玩失蹤?要是再聯系不上,我們只好給你身邊的人通通電話。】
俞夏顫抖着深呼一口氣,将一旁的毛絨小狗揪起箍在懷裏,手指飛快打下一行字,點擊發送。
【再給我三天,把人給你們,不行就随你們處置。】
那邊似乎守着他的消息,立馬給了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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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最好,我們這些人,耐心不是很好,人帶不來,錢還不上,只能從你身上卸點東西抵債。】
俞夏死死盯着手機屏幕,不小心揪下一撮毛絨小狗的毛,連忙心疼地松開手,将掉落的絨毛找空隙塞進去,但始終是徒勞。
俞夏輕輕将周邊的絨毛刨攏,将禿掉的一小塊遮起來,好在毛絨小狗最不缺的就是絨毛,那處并不怎麽看得出來。
擡頭望向黑沉的夜空,俞夏恍然出神,他本來是要和俞強同歸于盡的,卻僥幸活了下來,對于活下來之後的事情,他沒有想過,沒有打算和準備。
但俞夏知道只要俞強還在,自己的噩夢永遠不會停,他只能想辦法再次将俞強找出來,并且讓這些麻煩遠離晁野,不能粘連上他的野哥...
試着撥通那個號碼,始終顯示無人接聽,俞夏猜想,俞強被吓到,現在應該不是很想聯系他,但那個人好賭,又被人追債,窮途末路時還是只能回來找他。
俞夏發送了一條短信給對方,【那些人還在找你吧?我可以問晁野借錢幫你還債,約個地點見面,時間地點你定。】
手機顯示短信發送成功,俞夏收起手機,靜候俞強回複。
俞強知道晁野是誰,不止一次試探過讓俞夏問大明星要錢,但他不知道俞夏說的都是假話,他只需要把人引出來,交給那些人。
。
俞強并沒有很快回複,俞夏第二天沒等來消息,卻等來了晁野帶他出門。
俞夏起得很早,或者說根本沒睡,一大早就打算下樓買早餐,履行住家保姆的職責。
卻不想,門一開,一旁的晁野也走了出來。
晁野對于自己的角色轉換适應良好,沒有一點告白沒得到回應的尴尬和郁悶,大步向前,手掌揉在俞夏腦袋上,笑着問“睡得好嗎?”
“嗯...看這黑眼圈,應該是不太好。”
俞夏感到茫然,突然有些想念之前對他冷冰冰,保持疏遠的晁野,總懷疑眼前這個晁野是自己的幻象,是他太過渴望,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
俞夏輕微皺眉,嘗試着對晁野進行勸說“你不用違背自己,對我好。”
似覺得沒有說服力,俞夏繼續道“我不會再做沖動的事了,你放心。”
晁野臉上的笑果然凝滞,他是個急脾氣,殼子上的溫柔滲透不進內裏,但面對警惕的小狗,他不得不保持耐心。
擺出失望心痛的神情,晁野眉眼下拉,竟扮出幾分可憐來,“我都說得那麽清楚明白了,你還是不相信我,小俞夏你真讓人傷心。”
聞言,俞夏心裏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欣喜或高興,而是,驚訝于晁野的演技,俞夏想,不愧是年紀輕輕,拿獎到手軟的職業演員。
俞夏覺得,要不是資歷還有所欠缺,晁野已經可以在年末斬獲影帝稱號。
他對晁野的話持懷疑态度,卻又被眼前的人迷惑,死死将指甲扣進手心才能保持清醒。
在俞夏出神之際,晁野突然更進一步,收起那副可憐模樣,認真道“沒關系,我會慢慢讓你知道的,你是我的寶貝。”
俞夏腦海裏驟然響起一陣火車嗡鳴,遲鈍地感到心髒的鼓動,砰砰砰,似要沖破胸膛。
耳朵在發癢發熱,他想伸手去揉按,以緩解熱燙和麻癢,在漫長的二十多年中,從未有人把他當作寶貝,從沒有人這麽親昵地叫過他。
俞夏喉頭發澀,眼睛酸脹,他突然發現不管晁野是憐憫也好,是同情也罷,他都只能無法抗拒地沉溺在晁野為他織造的美夢中。
那就讓他下沉吧,反正等到晁野發現他又麻煩又糟糕時,就會自己退避。
大腦接收了處理不過來的信息,導致接下來俞夏都機械乖巧地跟随晁野走,晁野見他全然信任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這麽聽話,不怕我把你拉去賣了?”
剛說完,晁野腦海中立馬浮現出“柳知禾”這個名字,想起俞秋告訴他的事情,暗自感到懊惱,想把兩分鐘前的自己毒成啞巴。
不過俞夏毫無察覺,并沒把晁野的打趣放在心上,他看向窗外很明顯的醫院标志,“為什麽來醫院?”
晁野見他神情沒有變化,才松懈下來,回答俞夏的問題“你的手,理療流程耽誤很久了,交的錢可是不退的。”
俞夏聞言,臉頰攀上一絲羞紅,理療的錢是晁野交的,他卻只來了一次,确實很浪費。
想到這裏,俞夏才發現自己欠晁野的遠不止這點,心裏感到愧疚,俞夏想不管晁野對他的表白是否發自內心,他都應該好好活下來,報答晁野才對,先前一死了之的想法太過自私。
晁野不知俞夏心中所想,停頓幾分鐘後,猶豫道“看完手...我們再去心理診療室坐坐,好嗎?”
俞夏緊張起來,挺直脊背,“你怎麽了嗎?心情不好?”
對于心理治療,俞夏完全沒有概念,卻也知道只有情緒上出問題的人才會去看心理醫生,他完全沒察覺到是自己需要治療,反而緊張地擔心起晁野來。
晁野突然有些哽咽,看着小笨狗着急的樣子,覺得自己太過殘忍。
不等他遲疑太久,俞夏自己反應過來,他的野哥生活順遂,有夢想,獨立又優秀,哪裏會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
俞夏垂下眼,盯着車的檔杆,想到自己之前一系列非正常人的行徑,眼眸晦澀,聲音低低地問“我不正常,對嗎?”
等了很久,俞夏都沒等到晁野的回答,擡起頭才發現對方已經下車,繞到了他這邊,打開車門。
晁野的大手從俞夏胸側穿過,将小笨狗整個摟抱出來,又挪進後座,把人安置在自己腿上跨坐,大手緊箍住俞夏的後腰,不讓人逃跑。
“這個世界很大,有各色各樣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沒什麽不一樣。”
晁野那雙眼睛,冷漠時讓人覺得充滿戾氣,好似下一秒就成為被捕食的獵物,可溫柔時,又好似輕柔的海浪,不斷輕撫着俞夏破碎的心。
晁野的行動和話語總是直接,每每都讓俞夏震驚到瞪大雙眼,但,轉變态度的晁野溫柔寵溺起來,越發讓他無所招架,他幾乎要溺斃在這深沉的海裏,可他甘之如饴。
不過對方口中的平常,還是讓俞夏感到缥缈,他想搖頭,否定晁野對他的判斷,卻又聞那道和出門前一樣,慵懶的、輕松的,寵溺的聲音。
“還是有一點不一樣。”
俞夏想要否定的想法被抛之腦後,整顆心都被提溜起來,無着落地懸在半空,手指緊張地揪住晁野的衣擺。
晁野察覺他的小動作,覺得可愛,不自覺漾起輕笑,決定不再逗弄小笨狗,認真地告訴對方“在我這裏,你是寶貝,比較特別。”
俞夏大腦再次轟然炸開,只剩一片空白,被晁野接連的兩次“寶貝”激得腳步漂浮,頭腦飄輕,他沒辦法再保持清醒。
心裏的欲念和渴求本就壓抑至極,晁野只需主動一點,都讓他的竭力壓制變得不堪一擊,更何況是這樣直白的、熱烈的寵愛。
那些被壓抑住的張牙舞爪的念想如同被吹到鼓脹的氣球,在半空中爆裂開來。
俞夏看着牽着他手的高大背影,沒再像很久之前那次一樣掙開。
心下暗自決定,等解決完俞強的事情,就好好的、認真地給晁野一個回答吧。
哪怕晁野已經發現他很麻煩,是晦暗的,沒有色彩的,也再不能甩開他。
俞夏握緊手指,回扣晁野的手掌,決定死也不要放開。
他會積極的、開朗的去迎接治療和未來的新生活,不辜負晁野誠懇對他伸出的手,那是他渴求的救贖,在絕地逢生後,必須緊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