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苦橙酒
炸雞店的這一場風波,裴嘉玉很快忘在了腦後。
他和邱桐桐告別,打了個車回家,沿路看着闊別三年、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裏還挺感觸的。
香樟樹,小吃店,老舊的小巷和樓房,掉漆的斑馬線……
都和三年前別無二致。
裴家就在小巷的盡頭,一個古色古香的中式園林。
整個園林都是裴家的住宅。
這座私家園林建于兩百年前,原本屬于一個江南富商,後來時局動蕩,園林被迫變賣,流走于多個富商的手裏。
到了這一代,終于被裴父買了下來。
裴父是标準的妻奴,當初追裴母花了大力氣,後來終于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結婚多年仍舊熱情不減,三天兩頭送镯子送珠寶,隔三差五制造小驚喜小浪漫,夫妻倆如膠似漆。
十多年前,就因為裴母生日時随口一句“在湖邊賞月吃螃蟹一定很有意思”,裴父多方輾轉打聽,尋得這一處幽靜的私家園林,立刻買了下來。
裴嘉玉出生之後,情況也沒多大變化。
夫妻倆想過二人世界了,就直接把他丢給保姆,兩人美美地去海邊吃海鮮,去深秋的山上看星星,去夏日蟬鳴的空地上看露天電影。
溫馨祥和的家庭氛圍,從裴嘉玉上小學那一年起,出現了一些尴尬的小裂痕。
原因無他——裴嘉玉小學一年級的期末考試,數學沒及格。
這是什麽概念。
全班30個人,28個人都考了95分以上,一個生病缺考,只有裴嘉玉一個沒及格。
接到消息的時候,裴父裴母正在家中湖旁的六角木涼亭裏美美吃早點。
接完數學老師的電話,裴父筷子上夾的茯苓糕掉了,裴母徹底沒了胃口。
幼兒園時學得慢了點,裴父裴母還能彼此安慰,孩子開竅晚,學得慢一點也正常,大器晚成嘛。
然而随着裴嘉玉越長越大,這點借口都不好意思搬出來了。
裴父想不通,自己雖然讀書時成績不咋地,但這麽些年白手起家,倒騰珠寶賺得盆滿缽滿,智商應該是沒問題的。
裴母更想不通,自己一個名牌大學物理系畢業的高材生,怎麽就生出這麽一個十以內加減學了一年還掰扯不清楚的小笨蛋。
去檢測機構檢查智商,查出來倒是沒什麽問題,但是成績還是死活上不去。
工作人員見裴嘉玉長得漂亮,誤以為他是omega,安慰裴父裴母:“omega長得這麽漂亮已經是中彩票了,将來嫁個有本事的alpha就行了,用不着自己拼死拼活的。”
裴嘉玉差點當場就跟人幹起來。
他對“分化成omega”的痛恨,最早就來源于此。
憋屈了十幾年,如今終于鹹魚翻身。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分化alpha。
——
裴嘉玉到家的時候,預想中親人久別重逢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感人場景并沒有出現。
裴母正在忙着敷面膜,裴父正在忙着給敷面膜的裴母做水果沙拉。
雖說他的确是之前就把到家時間告訴了他們……
但這場面還是過于凄涼了。
斜刺裏突然沖出來一只黑白相間的邊牧幼犬,擺着尾巴,氣勢如虹地沖裴嘉玉汪汪叫。
裴嘉玉吓了一跳,把腳一縮:“哪來的狗。”
“怎麽說話呢,這是你二弟,”裴母頂着一張金燦燦的面膜,穿着竹紋綠色綢緞長裙,施施然從美容室走出來,“大名裴機智,三個月大,按人類年齡算相當于五六歲吧。”
裴嘉玉三年沒回國,眼眶裏有淚水打轉:“媽——”
“別整那些煽情巴拉的,”裴母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擱國外喝了三年洋墨水還是考了個倒數,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裴嘉玉悻悻的:“……您就一點都不想念我?”
裴母:“天天打國際視頻,你哪天竄稀了哪天熬夜打游戲了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有啥好想念的。”
裴嘉玉:“……”
好吧,話确實是這麽說沒錯。
試圖用煽情來喚醒母愛結果失敗,裴嘉玉只好轉移話題:“……這狗,你們這兩天才養的?”
裴母:“大號練廢了,總得抓緊時間練個小號。”
裴嘉玉:“這名字是幾個意思,怎麽就機智了。”
裴母:“人家電視上說了,邊牧聰明着呢,稍微訓練訓練,兩歲就能算十以內加減。”
裴嘉玉膝蓋突然中槍,只好再次轉移話題:“……大名裴機智,那小名呢?”
裴母:“裴大哥。”
裴嘉玉:“?”
裴母:“狗和人類的年齡換算,三個月相當于五歲,所以他現在是你弟;但是一歲相當于十六七歲,再過幾個月,你就得管他喊哥了;三歲相當于三十歲,五歲相當于四十歲,也就是說,再過幾年,我和你爸也都得管他叫哥了,所以叫裴大哥。”
裴嘉玉:“……”
裴大哥剛換了一輪乳牙,擺着小尾巴,努力地咬着裴嘉玉的褲管。
裴嘉玉低頭看了一眼,抗議:“我不要認狗作哥。”
裴大哥沒站穩,一個不留神,摔了個屁股蹲,頓時又崩掉了一顆牙,趴在地上嗷嗷叫喚起來。
裴母一伸手把裴大哥撈在懷裏,親昵地揉了揉狗頭:“你看給你哥氣的。”
裴嘉玉:“……”
他可算看出來了。
養狗是表象,借機敲打他才是真實目的。
老媽這是嫌他不上進,故意冷言冷語的,拿狗給他上眼藥呢。
裴嘉玉忍無可忍。
他原本打算給爹媽一個驚喜,過幾天再告訴他們自己分化的事。
如今看來,是事不宜遲了。
否則他在家裏的地位岌岌可危。
裴嘉玉清了清嗓子,肅正道:“我要宣布個事。”
裴母把裴大哥拎回狗窩,漫不經心道:“哦,打算今晚通宵打游戲?”
“……不是,”裴嘉玉強調,“比打游戲重要多了!”
裴母坐回沙發,低頭看着手機上的購物車界面,敷衍道:“哦?終于打算新學期好好學習了?”
裴嘉玉氣沉丹田,大聲吼道:“我分化了!三天前!分化成了alpha!!!”
……
房間裏陷入三秒的寂靜。
三秒後。
裴母張大了嘴巴,面膜從臉上啪嗒掉了下來。
廚房裏傳來咚的一聲響,似乎是碗摔到地上的聲音。
裴父抄着切到一半的火龍果從廚房裏沖了出來。
……
雖然有心理準備,裴嘉玉還是有點懵。
爹媽火速下樓開車,帶他去醫院檢查身體,一路風馳電掣火花帶閃電。
父親責備他這麽大的事不早點說,母親仔細地詢問他這幾天的身體狀況,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到了醫院挂專家號,專家今兒還挺忙,要排隊等二十分鐘左右。
裴父裴母就有些急躁。
給裴嘉玉弄得有點不自在了,反過來安慰爹媽:“就是分化而已,不用這麽緊張。”
怎麽可能不緊張。
裴父裴母表面上埋汰裴嘉玉,但家裏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從小疼愛着長大,小時候膝蓋破個皮都要緊張半天。
分化是每個孩子青春期的大事,不同的體質可能會有不同的症狀。有的孩子剛分化時體質敏感,身體會浮腫好幾天,有的會厭食,嚴重的還會上吐下瀉。
而裴嘉玉的分化感受是——
“沒什麽感覺。”
“那天喝多了冰可樂,肚子有點不舒服,就早早睡了。第二天醒過來感覺身體有點熱,頸後的腺體癢癢的,就去附近藥店買了個測試紙,測出來是淡紅色。”
這是他們從小學時就會學習的分化自測方法,測試紙上有一條杠,信息素溢出時用測試紙按壓,杠條變紅就是alpha,變藍就是omega。
醫生聽他描述完自己的症狀,沒說什麽,刷刷刷在病歷本上寫了幾行字,讓他去做全身檢查。
裴嘉玉有點嫌麻煩,明天就要去上學了,他本來還想今天好好在家休息呢。
然而父母的表情都有點嚴肅,裴嘉玉反抗無效,只好老老實實去做檢查。
——
檢查結果是在三個小時後出來的。
結果顯示——裴嘉玉雖然分化成了alpha,但信息素濃度只有正常alpha的百分之一。
衆所周知,信息素濃度是衡量一個alpha強大與否的重要指标。
alpha之間争奪配偶、信息素壓制、标記omega的時候,信息素是否強大都是最重要的決定因素之一。
信息素濃度過低,意味着标記omega時很可能會失敗。
這也是為什麽,分化時他幾乎沒有什麽感覺。
晴天霹靂。
這點可憐的信息素,和beta又有什麽區別。
裴嘉玉無論如何沒辦法接受。
他斷定是檢測失誤,立刻就要沖回去找醫院算賬。
父母攔住了他。
裴母出奇的平靜,她揉揉裴嘉玉的腦袋,道:“這是桦城最好的醫院,檢測也都是機械儀器在檢測,基本不會出錯。每個人體質不一樣,信息素濃度不同,很正常。”
裴父也安慰他:“我們剛才很驚訝,并不是因為你分化成了alpha,而是因為這是你人生的重要節點,我們很高興能陪伴你一起度過。別說信息素濃度了,不管你分化成了哪種性征,我們都一樣愛你。”
爹媽看得很開,但裴嘉玉看不開。
他怎麽也想不通,這種倒黴事怎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分化成了alpha,信息素濃度卻和beta差不多……
這要是被人知道了,他的臉往哪兒擱!
裴嘉玉暴走了。
他心中郁結,無處發洩怒火,于是半夜偷偷跑去酒吧喝酒,成功地喝得爛醉如泥,昏昏沉沉。
手機響了許久,大約是父母打來的,他懶得接,也不想接。
有戴着單邊銀色耳釘的陌生男人來向他搭讪,毛手毛腳地摸他的手背,見他不反抗,順着手腕往上摸,另一只手也蠢蠢欲動開始摸他的膝蓋。
裴嘉玉剛剛一杯白蘭地下肚,胃裏正翻江倒海,張嘴“哇”的一聲吐在了男人身上。
男人臉色驟變,騰地跳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裴嘉玉嘻嘻一笑,無所畏懼地半眯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人難過到極致大概就會這樣,恨不得多受些皮肉之苦,用皮肉的苦痛忘記煩惱和憤怒。
男人一拳揮下來的時候,裴嘉玉閉上了眼睛。
預想中的疼痛卻并沒有出現。
裴嘉玉睜開眼睛,看到男人的手腕被一個穿月牙色襯衫、瘦瘦高高的男生抓住了。
男生的面部輪廓看着有點眼熟。
裴嘉玉想看清那男生的長相,但他頭疼得厲害,目光難以聚焦,眼皮也越來越重。
還被人揪着衣領呢,居然就這麽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失去意識的一瞬間,他向後倒去,落入了一個陌生的懷抱。
陌生的氣息,有些冷,有些疏離,鼻尖輕嗅就能聞到淡淡的藥味。
像是……
下着大雪的冬夜,幽暗的森林小屋,褐色實木櫥櫃裏,放久了的苦橙酒。
作者有話說:
斯岚:老婆已經學會喝酒買醉了怎麽辦,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