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何夕已哭着去抱他。

但他卻抱不到他的男孩。

突然,這一刻,他從夢的深淵往下墜落,他看到了耿銘在他們房間穿着他的衣服死去的場景,看到他們的父母親人朋友在耿銘墓前集體靜靜無語的場景。

不!

怎麽能死去?

他一向驕傲又勇敢的男孩。

不能,不能,我要活過來,我要活着,我說好了要照顧他一生。

何夕拼命掙紮,黑暗中有手來拉他,他用力往前跑,朝那只手聲嘶力竭地喊,“走開!”

他哭着喊,苦苦哀求:“求求你了,走開,放開我,讓我回去,還有人在等我回去,求求你了……”

何夕半生從未如此卑微過,他像條可憐的小蟲子一樣,在死亡的網上拼命掙紮,還不忘哀求那張網放過他。

何夕的力氣越來越小了,意識越來越淡了,他意識到,他即将要離開這個世界。

“不!”他喃喃喊着,懇求着,哀求着,“讓我回去,我還有人放不下,我想再看到他,我想再愛他,我想繼續照顧他,讓我回去吧,我需要他,他需要我啊。”

“不!”何夕快沒意識了,他知道情況快要不對了,他對着自己說,不能放棄,不能放棄,放棄了他愛的男孩就要成為一個可憐的男人了,何夕積攢着他所剩下的全部力量,朝天空喊:“不,放我回去!我要活着!”

我要活着!

喊完,他眼前一亮。

何夕激動地朝那束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光狂命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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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活着。

他要回去照顧他的男孩。

此時,現實裏,長訊集團急救部的醫療車上,有護士在握着除顫儀的醫生身邊狂喊:“心跳恢複了!”

再遠一點的地方,一個縮在醫療車上的高大男人往前手腳并用爬了過來,他身後站在車下的一名女性扯着他背後的衣服,眼淚婆娑道:“老大,先別過去,看看醫生怎麽說。”

耿銘回頭,張了張嘴。

他發現他暫時說不出來話了,他舔了舔嘴唇,從喉嚨裏擠出嘶啞的話,“夕,夕夕。”

霞妹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只能就着他的話流着淚笑道:“是是是,夕夕醒了,醫生還在忙,你等一下再過去。”

不大的醫療車上,擠着一個醫生兩個護士,還有一堆昂貴的醫療儀器,那邊醫生在緊張地查看情況,和護士在給何夕上呼吸機,那邊确實已經擠不進人了,耿銘也知道,但他還是很緊張。

他剛才沒那麽緊張的,他剛才就蹲在那,看着夕夕蒼白的腳,跟老天用他的壽命換算他的壽命。

他還不忘跟老天讨價還價,他本來打算用五十歲以後的壽命換夕夕的生存,但想想夕夕要是活過來了,他只活到五十歲就去死,他是不甘心的。

所以他跟老天講價,說六十歲以後行不行?換完又覺得和夕夕一起只活到六十歲,也不太夠本,他又跟老天講:六十五以後行不行?我六十五歲也一定是一個精力充沛的暴脾氣老頭,精氣神都會特別棒,夕夕會把我照顧得特別的好,你這個時候收我回去也不會虧本。

他讨價還價,老天似乎聽到了,聽到這裏還笑了一聲。

這個時候,醫生說夕夕的心跳恢複了。

耿銘的心跳這個時間點,也漏跳了一拍。

他開始緊張。

緊張得不得了,生怕一切都是錯覺,那邊醫生和護士在手忙腳亂地上儀器,耿銘往前爬了兩步,摸了摸夕夕的腳,又蹲回車尾神秘兮兮地和霞妹道:“是熱的,活了。”

老大太變态了,霞妹一面覺得恐怖,一面又覺得超級搞笑,另一面她眼裏的眼淚不停地流,她道:“活的就好,活的就好。”

她覺得她也被老大搞變态了。

耿銘笑了,血紅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笑得像一個純真的大男孩,“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我。”

霞妹“哇”地一聲,哭出了聲來。

她不敢再去想,剛才何夕沒有了呼吸,他們老大呆在原地,好像也一起跟着何夕走了的樣子。

随後在醫生搶救的時候,他哆嗦着,發着抖,跟霞妹講:“要不我去死,讓他活着好不好?”

霞妹知道他愛何夕,但從來不知道愛深至此。

她要是老天,她都想替他換了。

雖然抖完,他又恢複了冷靜,還不忘在醫療器上給自己找個最不添麻煩的地方把自己高大的身軀塞進去,但霞妹知道他在何夕沒了呼吸那一刻已經瘋了。

現在這個樣子,就跟他重新回到了人世間一樣,霞妹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她哇哇哭着,和老大道:“等何總醒來,我一定要跟他要錢,要房子,要吃的喝的還要他幫我帶娃,他欠我的!”

她太不容易了,幫老大帶到現在沒崩潰,她已經費了她全部的九牛二虎之力。

就在剛才那一刻,她還以為她帶垮了,老大要沒了。

把她都吓死了。

“你跟他要去。”耿銘一臉“煩死了”的樣子轉過身,又偷偷摸摸,像個變态一樣去摸何夕的腳了。

圖片

何夕是在三天後,在醫院裏醒來的。

他們掉下去車的兩節車廂計56人,生還13人。

生還的人都是何夕那節車廂的。

當天晚上還是暴雨傾盆,搜救隊搜到何夕所在的那節車廂的領域,被何夕沖出來的動靜吸引了過來,很快,何夕所在的車廂的人被救隊伍都救了出來。

只是還是有些人沒救醒過來。

何夕醒來後,已經離開了嘉州,在離嘉州有點遠的一個醫療很好的城市就醫。

他的病情是生還當中的那批人當中恢複得相對比較好的。

這天,在事故的餘韻稍微有點淡去後,長訊集團的老領導夫妻倆來看何夕。

何夕看到他們就笑。

他在門口迎的人,老領導見他站着笑得跟個小太陽一樣,也是跟着笑個不停,道:“早知道你恢複得這麽好,就是耿銘攔着,我跟你嬸奶早就來了。”

何夕反手就把藏在門邊的拐柱撈過來支着身體,去攙老領導夫人,也就是他要叫嬸奶奶的老太太的手,他挽着她的手腕往房裏走,嘴裏親熱地道:“您聽他的?這幾天是手機被他藏着了,等我再恢複恢複,家裏一切還是都我說了算,他想奪我的權,沒門的事。”

“你這孩子,沒好怎麽非要下床?倔!你說他倔,你還不是?你們家就你主意最正,誰說你都不聽。”老領導夫人看出他不是能下床了,而是非要下床來接他們,她也是真心疼何夕,兩手扶着他,“快上床躺着去。”

老領導左右看看,“耿銘不在啊?”

“不在。”何夕謝過嬸奶奶,歉意地朝耿家的叔爺,長訊集團的負責人道:“嘉州那邊有些事情我讓他代我去處理,我不能過去,就只能讓他替我忙了。”

“嗯。”

何夕已經躺下了,兩老也坐下了,他解釋:“讓他去幫着處理後續了,這次落難的人裏有些人用得上我們提供的一些幫助,我想着我這邊實在是太幸運了,不做點什麽,心裏過不去,耿銘也是這麽想的,他很願意去提供一些力量。”

說完,也是心疼自己家男人,他道:“就是太忙了,我這邊他也不放心,半夜還要回來看我一眼,早上就又走了,都累脫相了,只能等忙完這陣再給他補補。”

“我知道他在做什麽,”老領導道:“集團也是這個意思,讓他代我們出面,為社會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給您,和公司諸同仁添麻煩了。”何夕道歉。

“我聽他們說,這次沒有你把玻璃敲碎沖出來,可能沒有人能生還,不錯,你一直都是個很勇敢的孩子。”老領導道。

何夕笑笑。

“當時怎麽想的?”老領導問。

這段時間有很多人要采訪何夕,都被霞妹擋下了。

外界這段時間裏有很多猜測,大家對何夕的關注,是因為另一節車廂沒有人生還,所以光環都挪到了何夕身上。

何夕搖頭道:“沒怎麽想的,我靠窗,事故發生的時候我砸到了頭,醒來的比較晚,那個時候車廂的水已經到腰部了,我一醒來,就有個老大哥把錘子給我,他說他不行了,心髒疼,讓我接力把玻璃敲碎把人救出去,我當時也沒怎麽想,接過錘子就繼續錘。”

老大哥飄在了他身邊,很快被水沖到了另一頭。

何夕醒來後,查到了這個老大哥的身份,老大哥已經走了,他家裏有一個生病的孩子,一個有抑郁症的妻子,何夕記得他當時就回了老大哥一個“好”字,他們就進行了一句對話,但何夕卻覺得,他其實接過了這個人的生命。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人生就是一趟艱難的旅程,你我都是行人,有些人走得早一點,那走得晚一點的,就接手那些走的早的人的人生,送人一程。

何夕就把耿銘送了過去,處理後續。

經此一役,耿銘也乖乖聽話,就是每天非要來看他一眼,也會去處理這些事情,他跟何夕說:我要去給你攢多多的福報,讓我們一起活到老,至少也要活到七十歲。

何夕不知道耿銘又貪心了,偷偷把他跟老天商量的六十五走,又改到了七十歲,他認為他多做好事,老天多給他五年也不虧。

他也是幫了老天不少忙的。

耿總的功利心很重,但何夕是真的感恩死亡之神放過他,讓他回來,重新去照顧好他那個總是精力充沛,奮勇前進的男孩。

就是死,他也想死在年老後,成為那個送走心愛的老頭,然後料理好一切再去陪人家的老頭子。

“如果非說有英雄,那位叫于偉的老大哥才是英雄吧。”他是生活的英雄,也是與他同行過一程的人的英雄,是他的勇敢和堅持,才有了他們的生還,何夕和老領導道:“我現在沒打算和外面的人說這個故事,怕打擾到他的家人,他家人那邊,耿銘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兩個已經決定好會照顧好他的家人。”

“挺好的。”

老領導點頭,老夫人不停拿紙巾擦眼淚,等何夕說完,她道:“你好好跟人處,處成親人,回頭帶家裏來看看我們。”

“您放心,我會照顧好恩人的家屬的。”何夕道。

“唉。”老太太握着他的手掉眼淚。

領導夫妻探望過後走了,下午何夕的父母還有哥哥都來了。

何夕父母臨走前,何媽媽讓老公兒子先出去,等他們出去了,她走過來,含着淚和何夕道:“我們趕到的時候,他渾身髒兮兮的,你在醫療車上搶救,他瘋瘋癫癫往上爬,追上去的樣子,媽媽現在想起來都想哭。”

她擦着眼角,嘆氣道:“不管了,我就當你們是一對,是兩口子,你也是我兒子,你跟你哥都是要給我們養老的,他和你在一起,以後也是我兒子了。”

“不早就是了?”何夕詫異,“不是的話,那他這些年給你們做牛做馬白做了?”

何媽媽白了他一眼,“滾犢子,你少給我裝。”

家裏就二兒子的心機最深,做事有條不紊,連爸媽都算計。

何夕笑。

何媽媽說完,又輕噓了一口氣,“你爸和我老想着,你從小那麽聰明,為什麽那麽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為他忙前忙後,有那力氣,你幹點什麽不早就幹出來了?”

她問兒子:“你要的是人生,是生活,是一個和你在一起的人,他是你的人生,是你的生活,是你的事業,是不是?”

何夕坐在病床上,笑着給媽媽比心,“是的,媽媽,謝謝媽媽,懂我。”

何媽媽白了他一眼,流着淚走了。

何夕目送她離開,轉頭向窗外。

天快黑了,他的男孩快回來了。

生如逆旅,那麽的艱難,不去傾心愛一個人,那該有多孤單啊。

《生如逆旅》完

PS:這篇短文寫的有點短,但确實是完結了。

這篇很簡練,比我下筆之前所想的還要簡,但把我前段時間想的那個故事的所有情緒和情緒都表達了出來,希望有同學能喜歡。

再次祝福大家疫情之下,能平安健康。

也再次感謝在這段艱難的生活當中,還養活我的大佬,還有對我一直很慷慨友愛的老同學們,感謝你們的存在。

也感謝打賞過我的每一個同學,是你們對我的善意,讓我覺得我還可以,值得人付出。

再次祝福大家,一切都好。

PPS:有空看看我的紀煦潮啊,寫的超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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