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音樂教室
沒多會兒徐書月出來了,把沈欽吉他的情況一一寫下來,再讓他簽字确認。看他寫下班級姓名後,詫異地問他:“你是高一三班的呀?”
沈欽是真不想承認,可又不能當着人家面說瞎話,只得點頭:“才轉過來的。”
“怪不得。”
“嗯?”
一式兩份接收單,徐書月遞了一份給沈欽,把他的吉他背在身上,笑着解釋:“班裏有才藝的同學文藝委員都會登記,藝術團每年招新兩次,而且團裏比賽資源非常好,你條件這麽好但是不在藝術團,我就想……哎,你考不考慮加入藝術團呀?”
沈欽聽了連忙擺手拒絕:“不了不了,謝謝同學,我只是個人愛好,跟專業的同學還是有差距的。”
徐書月看他拒絕得如此果斷,撇撇嘴直道可惜,“那好吧,吉他我先收下啦。樂器管理室每天都有同學值班,一般放學後就有人了,沒人的時候可以找禮堂的簡師傅,他有鑰匙,存取都要記得簽字哦。”
最後徐書月拿着吉他走了,沈欽也沒能把拜托的話說出口。他實在不想再聽到有關自己的任何“新聞”了,本來就還沒搞清楚到底是從哪裏傳出來的他喜歡林檬這種謠言,再有個什麽離譜的傳聞,他也怕自己忍不下去,反倒真成全了林嘉木。
林嘉木,這個林嘉木!
沈欽抱着書拎着衣服先回了趟寝室,回教室的時候在教學樓下遇見了剛回來的元潤。
“哎,沈欽!”他雀躍地和沈欽打招呼。
沈欽微微一笑:“你好。”
“你吉他存好了嗎?”元潤還戴着耳機,聲音大得一句話在整個空曠的一層回響,不等沈欽答話,他又說:“原來你還會彈吉他啊!”
沈欽慌忙擡起手來,意識到動作不大“得體”後又僵硬地放下去,他壓低聲音靠近元潤:“能不能……”
“啊?你說什麽?”
沈欽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元潤反應過來趕緊摘下耳機,也小聲了許多,“你剛剛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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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那個十佳歌手……”
拜托的話還沒說完,元潤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豪邁地一揮手:“哎呀沒事兒!我從藝術團拿到了參賽名額!我覺得林檬說得對——當然了,你也說得對,我連學習都堅持到現在了,還不能堅持夢想?”
我可沒說過……
“所以,我也會好好準備十佳歌手的!到時候等我參加了市級的比賽,拿到獎金就可以去報班了!”
不得不說,沈欽突然被眼前這人熊熊燃燒的鬥志感動了。他再也說不出“無關緊要”的話來,只下意識地說了個“加油”,元潤則更加開心地笑了出來,一把攬着他的肩把他往樓上帶,兩個人幾乎是貼着邁出去步子,一邊走元潤還一邊說:“我跟你說,林嘉木這個人其實不壞……啊我也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
元潤元潤,說話真的很“圓潤”,沈欽心想。
“你剛轉來,我們班很多情況你不了解,這件事你也別放在心上,我不會怪你,任何人不會怪你,還有那個袁飛松就喜歡瞎說!別管他!他就是話多,但是心眼兒不壞,以後啊你就知道了,我們班同學都很有意思……”
後來元潤說的都是些什麽沈欽完全沒聽進去,他腦海裏一直是沈冬走之前最後對他的叮囑,還有那句聽上去就很不簡單的“你會在這裏交到很好的朋友”。快走到教室門口了,他腳下一頓,目光緩緩落在哼着歌往前的元潤身上,然後又轉移到教室裏面——
還是那麽鬧騰,整個樓層甚至整棟樓,就三班最熱鬧,他站在原地,一時踟蹰,身後就有人叫住了他。
“沈欽?東西拿到了嗎?”
原來是張老師。沈欽轉身向張老師鞠躬打招呼:“張老師,拿到了,剛剛放回寝室。”他看着張老師和善的笑容,心想這位也是個“奇人”,畢竟她很少在班上發脾氣,批評人也是平淡的——一舉一動都是和善平淡的,沈欽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會發脾氣。
但很快沈欽又覺得自己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人家當了二十年班主任,要對付身後教室裏那群“小屁孩”那不是手到擒來?現在還沒出手,必定是時機未到。
張老師叫張萍,萍水相逢的萍,名字也是淡淡的。勸慰人的時候和沈冬很像。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張老師擡手在沈欽背上一拍,把人往邊上帶了帶:“來來,我們聊聊嘛。”
沈欽微微一笑,道:“謝謝老師關心,我其實沒遇到什麽事,就是……還不太适應。”
“人嘛,就是在适應環境的過程中長大的,怎麽了哪些方面還不太适應?同學?老師?還是室友?”
室友,室友……
“張老師,我以前那個學校——”
沈欽一頓,突然又講不出話來,心想今天被噎住好幾回了。
以前那個學校是什麽樣子,就是沒有人不在學習,好像所有人就是為了學習而生,從早上六點開始就在背書背單詞,跑步也在大聲背書,上課四十五分鐘經常被老師塞得滿滿當當,下課少有人說話打鬧,要麽睡覺要麽寫題。高一開始,就要持續到高三。
想到這兒沈欽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我聽說過你之前上學的學校,很不錯的咧,”張老師笑着看他,一手撐着下巴,話語間又溫柔了許多:“是不是覺得到了森高就一下子松懈下來了?”
沈欽搖頭又點頭,覺得張老師再平和,自己總不能拿卷入早戀風波的事情給她講吧?想來想去,林嘉木這三個字又浮現在腦海裏了。
真想狠狠告他一狀!
“你還這麽小,除了學知識,也要學怎麽玩,咱們班同學可會玩了,要跟他們多交流。舉個例子吧你看林嘉木……”
沈欽猛地擡頭與張老師對視。
“你的室友,前同桌,對吧,老師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在學習,但他實際上是一個綜合素質很高的同學,他的成績只不過是在咱們班略顯落後,實際還是可以的,張老師也還在研究他。”
張老師一邊說一邊笑,看着像個玩笑,但又讓沈欽覺得她說得很正經,很難不跟她一起“琢磨”林嘉木為什麽這麽“特殊”。
他跟着笑了笑:“對于林嘉木同學我也不是很了解,以後有機會的話……再跟他交流一下吧。”
“聽說你們兩個都要參加十佳歌手?又在一個寝室,沒事多聊聊,你基礎比他好,平時多帶帶他,這孩子就是不知道給什麽問題絆住了現在。”
沈欽當然講不了拒絕的話,欲言又止的間隙張老師又拍拍他說:“好啦,回教室去吧,聽張老師的,交朋友絕對是最快适應環境的方式,跟大家多交流,去吧!”
他揣着張老師的叮囑和建議回到教室,下意識把面前這幾十個人掃視了一遍。袁飛松,元潤,許景晗,鄢采,季雲峰,林檬,林嘉木,還有個張幼安,跟自己換座位的周雙,加上寝室裏的李昆宜和謝子瑜……兩個月過去了,他叫不出再多一個人的名字。
……頂多再算個今晚認識的徐書月吧。
他走回座位,許景晗起身讓他,他低聲說了句謝謝,局促地坐下了。然後鄢采在身後拍了拍他,給他遞來一張紙條。
“袁飛松給你的。”鄢采說。
許景晗偏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筆掉在地上滾到鄢采腳邊,沈欽看到鄢采彎腰撿起來之後還用紙巾擦了擦才遞給他。
紙條上會寫着什麽呢,打開之前短短這幾秒,沈欽腦海裏産生了很多想象。
「沈欽,對不起,我今天沒搞清楚情況就說了那樣的話,我給你道個歉,我這人說話就是容易不過腦子,以後我不會講了,也不亂八卦你了,」
萬萬沒想到,這會是“一封”道歉信。他忍住不回頭看袁飛松,紙條拿在手裏竟有些忐忑。他向來不擅長“責怪”誰,袁飛松這歉一道,倒讓他自己覺得有些較真了。
于是他把紙條收起來,幹脆拿出練習冊開始寫。
下了晚自習,他特意走最後,袁飛松也很默契地在走廊上等他。他還是頭一回看到袁飛松沒有神采飛揚的樣子,不由覺得有趣。
他朝他走過去,走到他面前了,才說:“紙條我拿到了。”
袁飛松有些別扭,摸了摸後腦勺,磨磨蹭蹭地又問他:“那你能原諒……”
“你是我來三班交的第一個朋友,所以沒關系,但是我确實不太喜歡別人開我那種玩笑,而且對林檬很不好——你記得要跟林檬也道個歉。”
沈欽笑了笑,突然又理解了幾分沈冬對他的“叮囑”,這裏……或許真的會有很好的朋友吧。
周末學校很空,但也有好些不回家的同學,沈欽沒回家,打算去取吉他找個沒人的地方練練歌,結果剛到大禮堂門口就讓他遇到了元潤。元潤對他的本意毫不知情,開朗地跟他打招呼:“沈欽沈欽!這兒!”
他朝他揮揮手,元潤又問他:“你也沒回家啊?”
“嗯,回去也沒什麽事。”他說。
“你來拿吉他練歌?正好啊!我也要去學活,咱們一起呗!”
沈欽又不知道怎麽拒絕了,元潤總是一直散發着讓人很難忽視和回避的善意——難道這就是他一直沒有領會到的、屬于音樂的獨特魅力?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拿着吉他和元潤一起走在去學活的路上。
“你真的唱寂寞沙洲冷嗎?”走着走着元潤突然問他。
“……還能改嗎?”如果能改的話,還可以拯救一下。
但是元潤馬上又告訴他:“啊,不好意思,好像不能……”
為了緩解這突如其來的尴尬,他幹咳兩聲反過來問元潤:“那你呢,初賽唱什麽?”
“這次賽程那麽緊,比完賽就期末考試了,我沒有那麽多時間準備,初賽複賽都唱《人質》,決賽我還沒想好哈哈哈,萬一沒進呢,想了也白瞎。”
聲樂教室一共三個,兩人找了個沒人的空教室,沈欽一邊把吉他拿出來一邊回應元潤的選歌,說:“那你是自己做了伴奏嗎?”
“我找了個軟件随便降了一下,就是有點別扭,不過還好,能聽!”元潤說着,把手機插在音樂教室的音響上,那從張惠妹的原key硬降下來的音樂确實是很別扭,聽得沈欽忍不住用調好的吉他跟着撥了兩下把調找回來。元潤看着他,默默地把音樂關得很小聲,又羨慕地說:“你吉他彈得真好。”
沈欽淡淡一笑,随口應他:“彈的時間長了,不好也好了。”
“來來來,別彈我的了,你快讓我聽聽你的寂寞沙洲冷!”他拉過凳子坐下,坐在沈欽面前,滿眼期待地把人盯着。
沈欽輕輕呼了口氣,清了清嗓子,右手掃弦跳過前奏直接進了副歌。
“當記憶的線纏繞過往支離破碎,是慌亂占據了心扉……”他唱了一遍副歌,然後才回到主歌。從前他的吉他老師評價他的聲音,說是一種“月亮倒映在水面上慢慢破碎”的感覺。冷冷的,但也是溫柔的,消失得緩慢,蕩漾着破碎,讓人想伸手撈一把月光,可是又把那光亮推遠了。
元潤聽得很認真,聽到最後竟然眼底有光。沈欽擡頭直接愣住,嘴唇動了動又不知道這時候是要安慰他還是什麽都不做。好在元潤足夠“貼心”,胡亂抹了一把眼角,單薄卻熱烈的掌聲緊接着在空蕩的教室回蕩。
“太好聽了!你唱得太好了沈欽!不知道怎麽形容,你這聲音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油炸冰淇淋。”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沈欽來不及細想這離譜的形容,先跟着元潤一起回了頭。只見徐書月拉着林檬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來,“沈欽,你好好考慮一下加入藝術團吧!你和簡直是明珠蒙塵啊!”
林檬幾步跑過來直接席地坐在他身邊,一手小心翼翼地朝他的吉他探過來:“我可以看一下嗎?”
“真的是随便唱一下……”沈欽确實是有嘴說不清,除了吉他老師明确表示過他聲音非常獨特,還沒有人如此正面地誇過他,說完他又覺得有點假了,趕緊補了句:“我沒有學過。”
結果聽上去更“裝”了。
“哎呀,我們徐老師都誇你了你就不要謙虛啦!”林檬一笑,嘴邊就有兩個酒窩,這會兒酒窩越來越深,眼睛彎彎的很是可愛,也能一眼讀出她的純粹和真誠。她朝徐書月挑挑眉:“怎麽樣,我們班的‘寶藏’是不是很多?”
徐書月擡腿踹她一腳,笑道:“徐什麽老師,我看你遲早要在那張嘴上吃虧!”
空蕩的教室突然熱鬧起來,沈欽感激這種熱鬧,意料之外并沒有覺得尴尬——他感覺自己在某些方面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邊界感好像從這一邊産生了缺口。這個森林高中,這神奇的“高一三班”,這些人,短短的兩個多月竟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新鮮體驗。
比如林檬,這樣坦蕩、熱烈的女同學,他以前從來沒見過。
“這樣吧,我要是把沈欽也拉入了藝術團,你怎麽說?”除了有時候比較自作主張。
沈欽頭疼,擡手按了按太陽穴,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解”兩句就被岔了話——
他不得不懷疑,誤會這麽多,是不是因為他說話太慢了搶不過他們。
“行啊,你要是把沈欽拉進藝術團,我就去你家給你做一個月的飯!”徐書月爽快地應下來,對沈欽笑了笑,又說:“我就說怎麽林嘉木非要讓我去找程老師多給元潤争取個名額,原來是因為班上還有個‘寶藏’啊。”
你說誰?誰給元潤争取的名額?……還是為了我?
沈欽趕緊理了理思路,扭頭問元潤:“所以那天晚上在辦公室,你和程老師是在說這件事嗎?”
“對啊,我以為你知道呢!”
我知道什麽我知道!所有的事情我都是當事人!但是我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沈欽話到嘴邊轉了個圈咽回去,微笑道:“我不是很清楚呢。”
林檬在他邊上幹咳兩聲,讓他很快想到那天晚上她和徐書月在大禮堂門口的對話,原來他們口中的那個“他”當真是林嘉木?
季雲峰啊季雲峰,這回你真是輸得一敗塗地,人家可是青梅竹馬。沈欽心想。
一些胡思亂想讓沈欽徹底錯過了為自己争取“自由”的機會,絲毫沒在意一旁的林檬已經在琢磨怎麽說服他加入藝術團了。
徐書月不知道從哪裏拿來個手鼓,拍了兩下對沈欽提議道:“哎,沈欽,你會彈那個,那個……啊對了!‘情非得已’嗎?”
沈欽點點頭,随後試了幾個音,旋律一出來元潤就自然而然地接上了。
“……一雙迷人的眼睛,在我腦海裏,你的身影,揮散不去,”
徐書月的手鼓輕輕進來,林檬也興奮地加入了元潤,兩人的聲音合在一起剛剛好,沈欽的伴奏也越來越輕快,音樂教室一下被輕松愉悅的氣氛填得滿滿當當。
“……看到你受委屈我會傷心,喔喔喔——”
“只怕我自己會愛上你……”沈欽不由自主也開口給兩人加了點和聲,徐書月驚喜萬分,眉毛一擡與林檬對視,抽空說:“你最好說到做到哦林小檬!”
林檬仍是笑,對着她重重地比了個“OK”的手勢。
後來他們又唱了好幾首歌,直到太陽西沉,帶下來一些暖黃的餘晖落在沈欽背上,又在音樂教室裏映出四個人長長的影子。沈欽這還是頭一回知道,吉他原來真的可以“玩”。時隔那麽多年,以前吉他老師說的“音樂也可以用來‘玩’”,在這一刻終于使他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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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一章,和漸漸開朗的我們欽欽~
(不準說小林沒出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