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教導主任

半期考試結束第三天就是藝術節,在是不是還能留在森高上學這一懸而未決的議題沒有得到确認前,林嘉木和沈欽的每一次練習效果都不太好。

好在林嘉木在考完試之後也沒有把沈欽當成工具直接“扔掉”,在回應沈欽的關懷方面,他做得還不錯。沈欽也覺得不錯。

藝術節被切割為幾個主題和幾個板塊,演出、晚會、主題街區,都規劃得非常全面,而作為第二天的重頭戲,主題街區“開業”節目就有沈欽和林嘉木的《最佳損友》,這節目被安排在了很重要的環節。

明天就要演出了,但林嘉木今天和聲一直唱錯,連元潤都聽出來了。元潤一開始沒好問,後來終于忍不住說:“我怎麽聽着就那麽別扭呢?好像沒昨天……”

徐書月撐着下巴說:“因為和聲不太對。”

“啊!和聲!”元潤兩手一拍,恍然大悟:“好像真是!”

沈欽抱着吉他向林嘉木看過去,“沒事,你別緊張,我可以改。”

“不用,”林嘉木又重新彈前奏,淡淡的語氣說:“我能唱好。”

怎麽這麽倔呢,心情不好就心情不好,擔心就擔心,大家又不是不認識不熟悉。沈欽叨叨幾句,開口卻是勸徐書月和元潤先離開:“我們再練習一下,你們有事就去忙吧。”

音樂教室裏又只剩下兩人。沈欽把吉他往邊上一放,再把林嘉木的兩只手擡起來琴蓋一合,坐他旁邊熟練地問:“擔心考不到前十?”

林嘉木還是倔強地看他,一言不發。

“你前段時間可是已經滿十八歲了啊。”

“什麽意思?”林嘉木問。

沈欽幹咳兩聲,說:“我是說你都長大了,你……你爸媽應該……”

林嘉木想重新掀開黑色的琴蓋,沈欽按在上面的手卻絲毫不退讓。又跟他說:“你別多心,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這事總得一件一件解決,當務之急就是把明天的演出順利完成。”

“當務之急是我能不能留在森高上學。”

Advertisement

那我肯定得讓你能留在這裏啊!沈欽心想。然後他起身去把書包拿過來,從最裏面的一層拿出一張紙遞給林嘉木。

“什麽東西?”

“看了不就知道了?”

林嘉木在沈欽的注視下打開折疊的紙,眉頭一皺:“這是……誰的分數?”

沈欽笑笑:“你說呢。”

“我的?你在哪裏問來的?”林嘉木馬上在自己書包裏翻找着什麽,一邊找一邊念叨:“上次的月考這個分數……”

“我每天會去圖書館,跟老師們熟悉了,就随口打聽了一下。”沈欽按住他胡亂找東西的手,又說:“年級十七,班級十三,按照上次的月考,是這麽多。”

人在他面前突然就沉默下來,東西也不找了。沈欽松開自己的手,有些不知道如何應對他這種在旁人看來完全無法理解的沉默。從班級倒數到正數十三,半個學期,這還“沉默”?

林嘉木沒說話,只是轉身面對着鋼琴,然後望向窗外。沈欽不知道他在看哪裏,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真見不得他這種失落和沮喪,要是他能一直跟自己作對多好,這樣子看上去真讓人難受。

“我要是——我說如果,”沈欽站起來繞到鋼琴前面,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非常鄭重地問他:“如果我幫你找到她,讓你再跟她見一面……”

林嘉木失焦的目光突然重新彙聚在一處,彙聚在他的眼睛裏,變成摻雜着驚喜的茫然。

“你能好好跟她道別嗎?”

“……如果再見就是最後一面,你能接受她已經永遠離開了的這一事實,然後好好生活下去嗎?”沈欽又問。

聽過太多往生者向他“傾訴”沒有能好好和家人、摯愛、好友道別,就匆匆忙忙陰陽兩隔,沈欽一度感覺自己越來越麻木。但他也知道自己的邊界感不是與生俱來,是在一次又一次被“道德綁架”中出現的。

他以前以為這種事情做一次兩次,應該不會一直都有,卻沒想到這種口子一旦撕開,就是沒完沒了。在不願離開的衆多魂魄中,沒有誰能體會他的難處。畢竟“死者為大”,一直以來他都無力反抗。

當然,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具有這種特殊“能力”,但林嘉木确實是他見過的唯一一個上趕着想和他們打交道的活人,甚至這種執念讓他漸漸地放棄了自己的人生。

……可萬一這就是林嘉木想要的人生呢?沈欽突然想到。

晚上彩排結束,吃過飯回到寝室,林嘉木還在發呆。要不是知道內情,沈欽遇到這種情況通常都會想這人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他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紅繩,随後不動聲色地把那一抹紅色解下來藏在了枕頭底下。

他把衣袖扯了扯,對林嘉木說:“我出去買個東西——要幫你帶什麽嗎?”

兩個人沒有到形影不離的程度,最後這一句是他臨時想起來找補的。

林嘉木擡眼看他,然後搖頭。

“那個,你考慮好了跟我說,就我昨天說的那個事情。”

林嘉木猶豫不決,緩緩低下了頭。沈欽又開始不合時宜地胡思亂想,把他想象成了一只終于肯暫時放下一身傲氣依靠着人的小貓。

還是流浪街頭已久,最終被收養的那種。

“能不能……”

能。他幾乎都不用想,這人說什麽好像自己都能答應。

“我暫時不跟她見面,我只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她突然不見了,”林嘉木低聲說完,很像是拜托,然後擡頭小心翼翼地問沈欽:“可以嗎?”

……如果有一些口子必須要撕開,那可能就是現在了。

沈欽屏住呼吸,好幾秒,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答他:“好。” 他知道他沒有想好。

他也有姐姐,根本不敢帶入林嘉木所經歷的一切去想象要是發生在自己身上該怎麽辦,但這一刻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感同身受了,好像切身體會到林嘉木兩次與姐姐分離的無奈與痛苦。

幸運的是還能為他做些什麽,原來這種“能力”也并非一無是處。

沈欽從寝室出來,徑直走向了體育館。這兒不僅是小貓們的大本營,還是……

在門口,他一眼就看到了音樂老師孟老師。他聽見孟老師在唱歌,唱的就是林嘉木在十佳歌手上唱的那首《東方之珠》。

真奇怪啊,站在這裏聽鬼唱歌。

沈欽難得在看到他們的時候還能如此輕松愉悅,等孟老師唱完,他慢慢朝她走了過去。

孟老師像是十分滿意自己的表演,對着那一群小貓興高采烈道:“怎麽樣怎麽樣!今天唱得還可以吧?!”

貓貓們有些在看她,有些向自己看過來——沈欽這才意識到,看來有些貓能夠看到鬼魂是真的。他之前和林嘉木來喂過幾次貓,熟悉他的小貓已經過來蹭褲腿了,孟老師反應慢半拍,等他走近了才轉過身。

她透明的身體被月光穿過,像水面一樣蕩漾着,看她的笑容由愉悅轉為驚訝,沈欽突然有些傷感。

“咦?你怎麽來啦?明天還要參加藝術節哩,早點休息呀?”

之前好幾次見面都是匆匆忙忙的,要不就是有很多緊急情況,眼下在這裏見到她,竟總覺得她真的很溫柔。

這麽溫柔的一個人,生前到底有多大的委屈,才成為了一個十年不願離開的“冤魂”……

“你好……孟老師。”沈欽發誓這真的不是因為他有求于人才終于肯改個稱呼。

而孟老師似乎一點也不計較這些,本着對學生有求必應的“原則”,還大方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啊,沈欽同學,今天林嘉木沒跟你一起來嗎?你們的節目排練得怎麽樣了?”

好麽,果然是洞悉藝術團的一切。

沈欽舔舔嘴唇,不由自主地向她“彙報”:“還可以,明天晚上主題街區揭幕的時候演出。”

孟老師欣慰地在他肩上“拍一拍”:“我上次聽你們十佳歌手我就知道你們很不錯!那個元潤呢?除了合唱團還有其他節目嗎?我好像沒看到他練習诶,不知道是不是錯過了。”

“……謝謝孟老師。”沈欽想了想,沒太想好怎麽直接跟她打聽林嘉木姐姐——轉彎也沒想到該怎麽轉。

孟老師沒等他再說,又主動講起來:“我之前有個學生在第一屆藝術節上面唱了東方之珠,所以我上次聽到這首歌就有點激動了,林嘉木後來沒事吧?唉,我也沒想到他怎麽會……”

沈欽嘴邊一句社交禮儀的“沒關系”實在是講不出,嘴裏轉了兩圈成了:“孟老師你唱歌真專業。”

這種時候,這話講出來是人是鬼都沒法接。沈欽無語地捏了捏自己眉心。

孟老師一愣,然後說:“啊……謝謝誇獎……”

“孟老師咱們學校裏就你和秦老師嗎——我的意思是,你們這種情況……”

沈欽向四周看,顯然忘記了一件事。

“什麽情況?老師有很多啊。”忘記了孟老師的自我身份認同還停留在生前。

他馬上反應過來,換了個問法:“那還有多少學生呢?”

孟老師認真想了想,答他:“好像有三十一個。”

沈欽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那天晚上他躺在操場看臺上聽到的那些聲音,都是原來學校裏的學生,怪不得他們之中有人會說早戀為什麽老師不“抓”……

他鬼使神差又問了一句:“那老師你們抓早戀嗎?”

“啊?”

“沒有,老師我是想問你,”沈欽頓了頓,卻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如何向孟老師描述林嘉木的姐姐,如何詢問她有沒有見過。

這個彎轉了那麽大一圈,還是沒轉到正軌上。

“怎麽了?”

“老師,你在學校待了那麽長時間,你認不認識……林嘉木的姐姐?”果然還是直接問吧,舒服多了。

孟老師眉頭一皺,雖然看不太清,但沈欽确定她是皺眉的。“他的姐姐?”

“可能這麽問你不太清楚,但是她應該在那三十一個學生裏面,你還有印象嗎?”

“叫什麽名字?”

“她叫……”

“長什麽樣?個子多高啊?”

“我不知道她長……”

沈欽回過神來了,自己腦子一熱就跑過來,根本連林嘉木的姐姐叫什麽,長什麽樣,有什麽特征都不知道……怎麽急成這樣呢?

他正發着愣,孟老師看了一眼月亮,再回頭跟他說:“時間不早了,我得去看看學生自習,你趕緊回寝室吧,你回頭把他姐姐的詳細情況跟我說,我請秦老師幫你一塊兒找。”

沈欽讷讷地道謝,擡頭一看,孟老師已經走向了那幾棟廢棄的教學樓。原來他們都在那裏?所以林嘉木以前也是在那裏和他姐姐見面的——所以才會機緣巧合知道了元潤的“秘密基地”。

他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印象中好像很久沒有因為別的事情而感到失落,最近發生的幾次都和林嘉木有關。

這就是想關心家人以外的……朋友,的感覺嗎?

朋友,朋友——林嘉木還是朋友嗎?

這個念頭一動搖,他随之感受到又有什麽不速之客出現了,而且還很……陌生?

這倒不是因為他就熟悉了其他鬼魂,只是這個突然出現的确實給了他很陌生的感受和體會。這是一種侵略性很強的壓制感,他立刻環顧四周,卻一直沒找到來源。

明明沒戴紅繩啊……

“別找了,你看不見我。”一道比感覺更陌生的沉穩男聲出現,沈欽警惕起來,卻聽見他笑了笑,說:“也別害怕,我要是想害你,你早就沒命了。”

行吧,彼此都挺“自覺”的。

沈欽不知來者何鬼,是敵是友,是學生還是老師,甚至因為看不到也無法判斷是不是這學校的,是古代的還是現代的?這要是個古代的了就惹上大事了……

“我也是森高的老師,現代人——你別害怕啊。”

沈欽大驚,心想這還不害怕?!這連自己在想什麽都猜得一清二楚,這還……

“有什麽話敞開說別嘀嘀咕咕的。”

“我也沒有嘀咕啊。”好了這回敞開說吧。

那流動的冷氣暫停了一下,随後更激烈地流動起來:“還跟老師頂嘴?”

……這不是你讓我敞開說的麽?

沈欽雖然慌了點,但也因此能确定跟自己講話的是一個老師,這麽一想反倒是稍稍放心了些。

他還沒來得及“認錯”,陌生老師又說話了:“我姓範,以前是幹教導主任的,我剛剛聽到你說找人。”

“也不能算是……人了吧?”沈欽的呼吸漸漸變得有些吃力,他朝虛空中又問:“範主任,你是認識我說的那個人嗎?”

範主任答他:“林嘉木的姐姐,我知道,以前是我學生。”

沈欽有些欣喜,追問道:“那範主任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嗎?”

範主任反問他:“你找她幹什麽?”

“……幫朋友的忙,範主任,”沈欽找了個地方靠着,微微喘着氣又道:“可以請你告訴我她在哪裏嗎?還在不在學校……唔。”

空氣停頓了一下。沈欽只能靠感受周圍微弱的氣流變化來判斷範主任還在不在,因為每次他們出現的時候,自己的感覺器官總是能被放大。

範主任沉默片刻終于說:“明天下午你來找我,我把她叫過來。”

幾乎就是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沈欽周身的不适感全都消失了,他狠狠喘了兩口氣,猛地咳嗽幾聲,拿手機看了眼時間。

順便看到林嘉木給他發的短信。

「你還在買東西?幫我帶瓶飲料。」他說。

第二天,籌備了幾個月的藝術節終于盛大開幕。雖然已經是秋天,但秋風不蕭瑟,天氣晴朗日頭高挂,也沒有很曬,讓人覺得涼爽又惬意。

藝術團的同學上午的課集體請假,籌備下午的開幕式,早上開大會的時候方校長突然宣布今年藝術節要延長一天,之前主題街區被“砍掉”的那些節目很多都又回來了。所以上午布置完會場,下午開幕式有節目的學生都在排練。

沈欽和林嘉木最後在音樂教室裏合了一遍,就以“老師讓我去幫忙”匆匆離開了學活大樓。

吃晚飯的時候林嘉木給沈欽打了個電話,問他為什麽一直不回信息。

沈欽說:“剛剛一直在忙呢沒看到。”

“待會兒七點再來排練一次,我在音樂教室等你。”

林嘉木感覺電話那邊遲疑了一下,正想追問沈欽到底幹什麽去了,一下子又收了回來。

因為沈欽最後還是非常确定地告訴他:“嗯,待會兒見。”

吃過飯林嘉木先去了音樂教室,剛坐下,林檬就大包小包提了很多東西進來,累得大口喘氣,臉也通紅。林嘉木走過去問她:“你這是幹什麽去了?”

“哎喲可別提了,”林檬灌了一大口水,說:“忙死我了,真沒見過這種陣仗,哥——”

元潤也進來了,然後陸續進來好幾個同學,林嘉木看她一眼,她立刻改口:“……各個部門都忙得腳不沾地,要不是你今晚和沈欽有演出,我非抓你壯丁不可!”

元潤回頭幫徐書月開門,也附和道:“那可不,大舞臺改小舞臺,還要布置好街區的活動區域……”

“哎呀我的天啊,讓我歇會兒,再不歇會兒今晚可是、可是夠嗆。”徐書月往地上一趟,枕在林檬腿上有氣無力地說:“關鍵時候一個都指望不上。”

“人家小夢和大張自己都忙得不行,英語社和話劇社都有好幾個節目呢,方校長一說,好多節目要補進來,那不得一個一個審?”

林檬安慰安慰她,剝了根香蕉塞她嘴裏,又說:“這一下午沒看見沈欽,袁飛松找了他一下午了,電話也打不通。”

林嘉木其實也找他一下午了,并且以為他一直在會場幫忙。聽林檬這麽說,他趕緊問:“沈欽不是下午一直在會場幫忙嗎?”

“啊?沒有啊,反正我那兒是沒見着他——”

“我看見了,”一起進來的合唱團的一個同學說:“沈欽是吧,就吃晚飯那會兒我正見他搬東西呢,可能是被叫來叫去的你們都沒看到他吧。”

搬東西?

林嘉木起身去外面給沈欽打電話,這回響了很久才接。接通第一句,他就開門見山問沈欽:“你在在哪兒?”

沈欽呼吸有些急促,倒真像是在搬什麽重物,答他道:“幫籃球隊搬東西,一定在節目前趕回來,別擔心。”

--------------------

不好意思,來晚啦,有點卡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