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會有點言藝,寫到正傳會通俗的多。
麽麽,就是這樣啦。
下章開始正傳!
正傳:襄陽城
☆、第 壹 章
閻羅再也沒有出現過,唯有一次,他托牛頭馬面捎了一封信于我。
說是信,倒不如說是兩塊刻成鯉魚形的木板,木板上還刻有三道線槽,用繩捆繞三圈,然後再穿過一個方孔縛住。我雖有聽說過這種“雙鯉”信封,卻從未瞧見過,總是有些許好奇。
我摩挲着那粗糙的表面,久久不敢拆開來。
我怕他寫些什麽關懷的話語,讓我又胡思亂想、自作多情……
我緊握着那封信,最終将它密封于自己的首飾盒夾層內,發誓永遠不拆開。
瞧着外頭的虛影,我終是叫來牛頭,沉默了許久,向他叮囑道:“請你幫我向閻羅少爺道聲謝,也同時幫我轉達這麽一句話——我敬他猶如哥哥,屆時小妹還有勞他多多照顧。”這句說得有多麽虛情假意,唯有我自己知道。
牛頭讷讷地立于一旁,待我說完才回答。“閻羅少爺閉關修煉了,可能要有一段時間無法出來。”
挂于嘴角的微笑僵住,手指微微縮緊,卻随即放松下來。
“是這樣啊,那便算了。”我幹笑了兩聲,讓牛頭退了下去。
牛頭為我關上房門,房內又只剩我孤身一鬼。我坐在桦木繡花圓凳上托腮凝思,千頭萬緒萦繞在腦間。
終是夢醒,我緩緩踱步到梳妝臺前,拿起了那瓶通透晶瑩的玉瓶,裏面是半瓶無色無味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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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并不是普通的泉水,而是可以忘記煩惱憂愁甚至于情愛的忘憂泉水。它與忘憂香有個決定性的不同,那便是忘憂泉水并不是抹去使用者所有關于煩惱憂愁甚至于情愛的記憶,而是稀釋那份記憶。也就是說,使用者還是能夠記住自己記憶中重要的某個人,而對那人,卻是再也找不回那份感情,也不會想起自己心動的瞬間發生的一切事情。
這小半瓶忘憂泉水,是我之前救治好了一名頑疾纏身百年老鬼後,他硬要塞給我的謝禮,當時并沒有把它當回事,如今卻是有了作用。
我嘲笑了一番,緊緊握住那柳葉瓶的細短頸。
其實我同樣也有忘憂香,只是我卻不願用它,畢竟,我還有些許私心,希望自己還能記着那個人,即便忘卻了那份情。
我緩緩扭開瓶塞,抿了一小口,随後一飲而盡。
果然毫無味道……
從今往後,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彈指間,已是兩百年。
酆都城——鬼街。
我帶着牛頭馬面霸占了整條街,浩浩蕩蕩地向東市走去。我能猜想到,在街邊看着我走姿的鬼內心的複雜,畢竟,在幽都,還真沒有哪個女鬼走路是如我這般蹦蹦跳跳,毫無章法的。所謂步履輕盈,珊珊作響,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這可是女子走姿的體統啊。
其實罷,我活了百年,早就将這項本領忘了,哪還會管這些所謂的規矩,就像我每日幫那些男鬼診斷病情,我也從未拎根細繩,隔空診脈。哪還要那麽麻煩?都活了兩百年,論年齡,我都可以當他們的奶奶了啊。哪還有男女授受不親這一說?
我毫無羞恥心地那麽自在地走,可不管那些鬼的目光。
本來蕭條的西市最近漸漸繁榮起來,這應該是由于又新進了一批鬼。而原本繁榮的東市卻漸漸落敗下去,讓鬼唏噓。
從前熟識的一些鬼、事、物已經不再,一去不複返。
兩百年來,我親眼看到這裏居住的鬼居民一批一批地來,又一批一批地離開,只是自己,卻一直呆在這裏,從未離開。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麽要呆在這裏了,只是心底的某個聲音一直在告訴自己,自己有個重要的東西遺落在這裏,拿不走也得不到。
我常常問自己有什麽好留戀的,還不如直接轉世來得痛快一些,然而只要有這個想法,我便會開始揪心的疼,次數多了,也就順其自然,再也沒有這種想法。
走到拐角處,我讓牛頭馬面呆在路口,自己熟絡地拐了進去,弄堂的盡頭,是一家破敗的藥材店。兩百年來,我們一直是合作夥伴。
然而,今日,卻是我們最後一次合作。
走進藥材店,一股迎面撲來的中草藥香味。藥店老板在那裏盈盈笑着,向我招手。“你總算來了,我足足等了三個時辰。”
我極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尴尬解釋。“也不知道今日是什麽好日子,竟然一連來了三個病鬼。這都多少日子沒有過了,一時沒有調節過來。”
藥店老板被稱作顏良,于酆都城也呆了将近一百年光景,算是我的後輩,也是為數不多的老一輩,我跟他的相識算是誤打誤撞。那日,我外出複診,而我的正前方,正好遇到一個扒包的小偷在扒着一名女鬼的錢袋,顏良上前制止,卻反被誣賴吃人豆腐,我正巧看到了全過程,便上去幫了一把,這樣也算是熟識了。
“有生意好啊,不像我這店生意慘淡,年年虧損。”看得出來,顏良是打心眼裏為我賀喜。
我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了他的道賀,寒噓一番,這才憂心忡忡地問:“你果真準備投胎去了嗎?”
聽了這話,本來的好氣氛便也沒了。他有點慘然地笑道:“原本認識的鬼都差不多離開了,我一個鬼孤苦伶仃實在是寂寞,雖然舍不得你,但果然還是準備投胎去了,兜兜轉轉将近一百年,也該回人間了。”
鬼都這樣,只要想不通透,不願投胎轉世,酆都大帝是不作強求的,留下來當個鬼差,也算是為酆都城增加鬼口,讓酆都城不再那麽孤寂也是挺好。
當然,若是想明白了,願意投胎了,也是不會強求他留下。但若是有人從中阻擾,妨礙魂魄自己選擇去或留,即使魂魄本身的決定與那人不謀而合,也是要遭五雷轟頂的罪責的。
不過,想來,也不會有誰會那麽做的罷。那樣,實屬是傻。
我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顏良,終是一句也沒說。明明是為了不願再受前世生老病死、愛恨貪戀嗔癡之苦的人,在這一百年間便也就想通了,可見,人間的魅力是有多大。
我笑,道:“那麽就祝願你再也不會遭受愛恨之苦。”前世的顏良,便是被愛人背叛而慘遭謀害,追其緣由,他未告知,卻也知曉那不是一段美好的記憶。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響,随後輕聲道了聲:“謝謝。”
我笑,笑他過于客氣。
依舊還是到了分別的時刻,我有些惋惜,卻不去阻攔,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旁人無權過問。
我在前方走着,帶着牛頭馬面用一輛推車載着一車藥材回了醫館。
然而,才剛剛進了醫館,就來了個不速之客。
我錯愕,反應過來後便不帶好氣地問:“你怎麽來了?”牛頭馬面很自覺地将藥材運進後院,單獨留下了我們兩鬼。
談話繼續。
眼前的那鬼,戴着一頂黑色長帽,上面那“正在捉你”四大大字荒誕可笑,一臉兇相,內穿黑色高領布衣,身披黑色紗衣,襯得他那黃膚色竟有些白皙起來。
沒錯,那鬼便是世人皆知的黑無常。
他朗聲,靠在木樁旁邊一臉兇相地看着我,雖然我知道他的表情一向如此,“怎麽,我就不可以來了?”
別看他一臉正經的模樣,其實根本就是小孩子性子,外加簡一個麻煩精。我挑眉,道:“怎麽,今日不帶着你那吓人的長舌來了?”
“嘿,原來你喜歡,早知這樣,我便帶出來多好。”說完,黑無常适時的做了一個無奈狀。
我看的直翻白眼,說起來,我跟黑無常的孽緣已經接近一百五十年。
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哪裏惹了他,不過是搶了他一點生意不是?合理适當的良性競争難道不是更有利于今後的發展麽?天知道他為何總是來找我麻煩。
唔,這裏沒有天,或許這是個原因。
唔,對了,這家夥其實也算是半個大夫,只是診金亂開,已經沒幾只鬼去找他看病了。
我心中在想些有的沒的,那裏卻是因為我的沉默而開始慌亂起來。
“嘿,你可別不說話啊!我今天就是來讨個說法的!”黑無常終又是恢複了之前市儈小人的樣子,而一開始那翩翩君子的樣子就如同過往雲煙付之東流。他一手叉腰,指着我道:“快點把這個害人不淺的醫館給關了!”
我不理他,自顧自走到了抓藥櫃邊。那邊還聒噪不斷,啰啰嗦嗦的像個女鬼。
唔,這似乎有些侮辱女鬼。我突然想。
我一邊想,一邊聽,一邊動手在那裏分配藥材,準備接下來去給東市的李老頭送去。其實大夫是不需要做這些事情的,但是我卻願意這麽做。
手下活兒不斷,過了一會,我打斷了那邊依舊聒噪的黑無常,道:“我去送藥了,怎麽,還要跟着?”我料定他會跟着,這種事情都已經延續一百五十年了,簡直沒有一個頭。
果不其然,我剛一問出口,他那邊就跳了起來。“當然!我可不能讓你再去禍害鬼。”
我心道,今天又要被李老頭誤會了。
我剛一出門,黑無常就在我身後片刻不離地跟着,我把他當做空氣,自顧自地去送藥了。
而到了李老頭家,如我所想,誤解,又增加了一只鬼。
我道黑無常是麻煩精也是這個緣由,時時跟在我的身後,一寸不離我周身三丈遠,好像我是她娘親似的。可是,其他鬼都不這麽想,反而認為我們倆是一對情鬼。
起初我有解釋,可是越描越黑,也就懶了,反正兩個當事者都沒這個意思。
黑無常完全不懂男女情愛這種事情,每次其他的鬼拿這事調侃,都可以簡單掀過。聽別人講,每每他們問他為何總跟着我的時候,黑無常是這麽答的:“我要阻止她為禍酆都!”
很像他的風格,我聽了一笑而過。
我剛送藥走到醫館附近,黑無常在後面道我又殘害李老頭,我一一應付着,快到醫館,我敷衍了黑無常一句,剛回過頭,就看到牛頭已經等在醫館門口,左顧右盼,甚為急切的樣子。
視線與之相交,我疑惑,他卻立刻跑來,道:“閻羅少爺出關了,他說要見你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正傳開始,本文慢熱,需要耐心~
☆、第 貳 章
我剛送藥走到醫館附近,黑無常在後面道我又殘害李老頭,我一一應付着,快到醫館,我敷衍了黑無常一句,剛回過頭,就看到牛頭已經等在醫館門口,左顧右盼,甚為急切的樣子。
視線與之相交,我疑惑,他卻立刻跑來,道:“閻羅少爺出關了,他說要見你一面。”
我有一刻的失神,但只是一刻,之後便毫無感想。
要說這位閻羅少爺,可謂是神龍不見首尾,将近兩百年,我都未有見過他,就連自己為何會認識這名人物也記不真切。要不是自己身邊的牛頭馬面有時會提起他,我真怕自己完全記不起他。
我還記得,我認識一名叫做珞霞的仙子,我記得自己從前與她相交甚歡,可是自從自己與她一別,也有兩百年未曾見過,而我們交談的內容,我也毫無印象。
但我從未把這些當過一回事,畢竟百年時光,什麽都會淡忘的。
我道:“他因何事而找我?”我自認為自己與他并沒有什麽交集。
身邊的黑無常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一臉凝重地盯着那頭傳話的牛頭。也對,閻羅可是酆都大帝唯一的兒子,當是疼愛的緊,整個酆都城沒有一人敢忤逆他。
牛頭讷讷道:“牛頭不知,牛頭不過負責傳話。剛剛牛頭正在藥房中分揀藥材,卻突聞得閻羅少爺的聲音,牛頭道那聲音急切,便急忙趕過來了,想來是什麽重要的事情。”牛頭黑溜溜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氣喘籲籲,甚為可憐。
我雖有些不願,但看在牛頭的面子上還是點頭應道:“好罷,帶我去罷。”之後,我轉過頭,對着黑無常又道:“你今日便先行回去罷,你也看到我今日有事。”
黑無常上下打量了我好幾眼,才攅着他那平日裏兇相畢露的面容道:“我以前就時常懷疑你為何能夠差遣牛頭馬面,如今,我才知道,原是這個原因。”他頓了頓,終是問道:“你是如何認識閻羅少爺的?”瞧他認真端詳的樣子,好似要把我看透一般。
我微愣,循着他的問話認真回憶了一番,毫無印象。回神,我道:“我也不知。”
黑無常似乎還想問些什麽,我直覺頭疼,便先行跟着牛頭離了去,不再去看黑無常。
殊不知,黑無常這句無意的問話,也同時讓我多年的疑問迸濺而出。
我到底為何認識閻羅?我遺忘的記憶中到底發生過什麽?
答案,或許,今日就能揭曉。
六曲闌幹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誰把钿筝移玉柱?穿簾海燕驚飛去。
滿眼游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濃睡覺來慵不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酆都城——供養閣。
我終是沒有見到他。
于那日之後,又是十日光景。
算算現在這個時辰,應是人間的清明節。
我愛極了這個節日,因為每每此時,供養閣便會絡繹不絕,歡笑聲不斷。
我站在供養閣的門口,幫忙疏通鬼群,滿心歡喜——這是百年來我的日常任務。
雖然自己早就無法得到祭品,但是我依舊對着這個供養閣充滿無限的好感,畢竟,這是人與鬼唯一的聯系,于我,它總是有着獨特的魅力。
而我當年從這裏得到的所有東西,我都未有動過,而是藏于自己的儲藏箱,不動分毫,因為,這是我亦今為止唯一擁有的早期記憶了。
供養閣的管事是中央鬼帝周乞、稽康二鬼,但那二鬼自是不會出現于此,畢竟,那兩鬼治理人間的鬼魂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怎麽可能會擁有閑暇時間來親自出面?
而這個時候,我們這些已經沒有祭品可拿的鬼魂便是他們最好的選擇,當然,鬼口稀少,終日無所事事,我們也閑得幾乎發慌,多些事情做反而更好。
鬼魂的法力是每日劇增,作為幽都的老一輩,我自然是做了一群鬼的頭頭,專門管這一檔子的事情。
……只是在我之上,還有一鬼,那便是——白無常。
比起黑無常,我倒更為怕他,原因在于他的難以捉摸。
就像今日,我正欲打開供養閣的大門,身體卻突然被圈住,而耳畔送來陣陣陰風,讓我寒毛直豎。
我趕緊回頭,看清那人,便谄媚道:“白大人,有何事?”
白大人,便是白無常。白色高帽寫着四個黑色大字——你可來了,也是可笑。可一襲白衣落落大方,皮膚白皙似雪,卻是遮蓋了這一點,而他那墨黑的頭發由一條白帶束在腦後,清朗大方,優雅得如同不識冥間煙火的仙人……即使我知道他真的是一只鬼。
至于“白大人”這個稱呼,還真要好好說說。其實,黑無常也被這裏的鬼魂喚作“黑大人”,可惜我覺得詭異,死活不願這麽叫他,寧可不喚他的稱呼。而白無常,我卻是毫無辦法,畢竟太過于怕他。至于緣由,我還真是說不清,一定要說原因的話,可能是因為他能不動聲色地讓黑無常安靜下來吧。
他手握黑色羽扇,一下一下優雅地扇着,雖說淡雅的面容上帶着清風拂面的笑容,卻更讓我覺着恐怖,在我快要支撐不住顫抖着的身軀,他終于開口問道:“聽小黑子道,你前些日子去見閻羅少爺了?”這時機掐得我極度懷疑他是不是知道我心中所想。
我毫無半點拖延,張口就答:“沒有,沒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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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是沒有得到答案,因為未曾見到他。
那日,我跟着牛頭已經快要走到目的地,牛頭卻突然止住腳步,有些讷讷地抓耳撓腮,道:“閻羅少爺說他有事無法赴約。”
我愣了半響,有點氣憤,最終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回:“回去罷。”
盡頭的彼岸花開得嬌豔,如雪如血,絕望卻又深情。幽幽的花香彌漫在空氣中,直沁心脾,空中花粉飄揚,星星點點,散落在周身……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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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白無常上下打量着我,讓我深刻意識到為何黑無常與白無常雖然性格完全不同卻都喚作無常,因為都有個打量別人的愛好。
我咽了一口口水,示弱。
白無常終于收回了他那挑剔的目光,又道:“我瞧你這個模樣,閻羅少爺也看不上。”
我心中默默反駁自己雖長得普通,也算是有點姿色的,哪有他說的那麽糟,可嘴裏卻是道:“白大人說的是。”
他又上上下下地看了我一眼,眼中眸光深不見底,看不通透,我道他定然又在想什麽計謀,正準備來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卻聽聞他道:“罷了,罷了,打開供養閣大門,上工了。”
我驚訝,卻趕緊動手開門。
鬼魂來來往往,卻毫不擁擠,不過三個時辰,所有的事情便也做完。
我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随後便對那些手下道:“你們收拾收拾便回去罷。”
他們各個點頭應道:“知曉了。”
我點頭,整理了一下自己桌上擺放的鬼魂錄,便準備回去。
然而我正準備離開,卻被白無常叫住,我心中百般不願,卻只好硬着頭皮回過頭,尊敬道:“白大人還有何事?”
那人依舊雲淡風輕地一下一下地搖着他手中的黑色羽扇,“你可別忘了,明日便是你第一次去人間勾攝生魂的日子啊。”笑意濃濃,卻讓我心中寒顫萬分。
我使勁點頭,應道:“自是記得。”
所謂勾攝生魂,其實就是帶着死去之人的魂魄進入幽都,本來在一百年前我便可以晉升鬼差,勾攝生魂的,可惜,那時我竟然生了一場大病,半死不活,雖說作為一只鬼早就死過一次,但是疼痛卻是真的,而那次,是黑無常救了我……
所以,對于他,我其實心存感激。
也是因為這事,我錯過了那次的篩選,而這一次的錯過,便是足足一百年。
晉升鬼差,從此便不再是擁有法力的鬼,而是擁有法力的仙。
然,這所謂的仙亦不算仙,就如人不是人。
我心有感慨,卻還是回到了醫館,也就是自己的家。
醫館內,牛頭馬面正站在藥櫃旁研磨藥材,我聞了聞這味道,料定這應該是送給東市王大嬸調理身體的配方。
那牛頭馬面看我回來,停下了手中的活,恭敬道:“清明姑娘。”
我對他們笑了笑,随後問:“這是送給王大嬸的安神湯嗎?”
“正是。”馬面饒了饒自己的馬鬃,露出了他那碩大的牙盆。
說真的,初見他的牙盆的時候,我甚為驚恐,然而見得次數多了,倒是覺得極為可愛。
我又笑,旋即道:“明日你們貼個告示于外邊,就寫明清明醫館因為個別緣由要休整一段時日。”
牛頭與馬面互相對視一眼,面面相觑。牛頭讷讷地盯着我,說不出一句話來,而馬面也是如此。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終于将這件事情說了出來。“我其實在前段日子遞交了鬼差申請,所以之後我得要去人間一段時日。”這件事情是我瞞着牛頭馬面這麽做的,因為一開始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申請成功,只是抱着一試的心态,後來成功,卻是怎麽也無法将這件事說出口,怕牛頭馬面怪我隐瞞他們。
相處了那麽久,我們早就如同一家人,然而越是親密,卻越是害怕。
我有點緊張,低着頭不敢看他們的表情。然而,卻是一聲聲笑聲,而後又聽到馬面道:“恭喜啊,清明姑娘,成為鬼差,就跟我們是一樣的職位了呢!”
我猛然擡頭,看到的是他們和善的表情,一時間,心中暖意溢滿,眼淚呼之而出。
“謝謝,謝謝你們。”我哽咽道,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滑落。
牛頭馬面先是一愣,随即面部更為柔和。
牛頭先是打破了這短暫的平和。“可是清明姑娘,你何時才會回來?”
我摸幹了眼淚,答:“不知,可能兩三天罷。”
所謂兩三天,是幽都的兩三天,也就是人間的兩三年。
牛頭點頭,讷讷問:“那若是期間閻羅少爺又有消息該如何是好?”
我心頭一驚,思忖了一會,于是注視着牛頭的眼睛,認真道:“那便回絕了罷。”
…………
因将近離別,雖離開的時間不算長,但最後一日,終是要走個過場。我特地将我那私藏的梅子酒從地窖中掏了出來,掀開那塵封已久的美酒,頓時,酒香四溢,十裏飄香。與牛頭馬面把酒言歡了些許時間,終是沉沉睡去。
人間,我已經兩百年未去,實屬懷念,也不知如今會是何種模樣?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幻境忽明忽暗,夢境真真假假。
作者有話要說: ……別問我為什麽男主還沒出來……
因為本文慢熱!
(咳咳,其實男主……這個絕對不可以說!)
☆、第 叁 章
翌日,寅時。
午夜陰氣還未完全褪去,走出去陰冷非常。我從未起得如此之早,今日倒算是見識了寅時的樣貌。
一路獨自走着,晨間的冷氣撲面而來,我瑟縮着脖頸,繼續向前。
清明醫館,牛頭馬面應該還未醒來罷。
其實這是我故意為之,昨夜就已經道過別,何必再次道別?親人離別本是痛苦,為何還要再來一次?
這麽想着的光景,我已經來到了酆都宮。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這座建築,雖然平日天天可以看到它,卻是有人把守,不讓任何鬼靠近。
唯有得到上頭批準的鬼,才能允許進入。
眼前樓宇威嚴嵯峨,恰似伫立于平地的多層樓塔,而那專屬性的九頭鳥與窮奇依舊是那麽別具風格,只是如今的我卻是根本不怕它們了,反而覺得它們可愛喜人。
畢竟,它們的模樣我已經見了千千萬萬次,早已烙印在自己的腦中。
我于守門鬼差的視線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壯志淩雲地喝了一聲,才大搖大擺地踏入了那扇有十只鬼那麽高的厚重大門,獨留下那邊目瞪口呆不能自已的鬼差。
第一次見識到酆都宮內部,我幾乎要忘記了呼吸。那是多麽宏偉的建築啊!
它的內部莊嚴大氣,雄偉壯麗,不能說是富麗堂皇,卻能說是詭異清幽。而那殿內的十座鬼帝雕塑尊貴超脫,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焉,十位鬼帝左右守護在旁,各個低眉善目,那微低的面龐,唇部的細微變化,眉眼的微妙動态,令我感到平靜安詳,同時也洗滌心靈。
而那酆都大帝,卻是巍峨聳立在十位鬼帝的中央,如同指揮千軍萬馬的王者,氣勢磅礴,傲視群雄。他帶着那不可一世的傲氣,沖刷着整個酆都宮前殿。
我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深深的震撼,沉浸在這莊嚴肅穆的場面中無法自拔,甚至于聲音也發不出來。
“呵呵,怎麽?你也被鬼帝的氣勢給吓住了?”惱人的聲音從我的身旁傳來,聽這聲音應該是白無常。
我轉頭看他,雖有點懊惱,卻是半點反駁的話也想不出來,因為他說的實在是事實。
“我……我……”果然,我結巴了兩句,什麽也說不出來。
這次白無常倒是沒有再嘲笑我,搖着他那把黑色羽扇,笑眯眯道:“随我來罷,去見鐘馗大人。”随後,便轉身向前走。
我趕緊跟上,心中斷定他今日心情非常好。至于原因,不是我要知道的範疇。反正他心情好了,我這做鬼也踏實了。
內殿,着實小了不少,那股逼人的氣勢也不見了蹤影,甚為舒适安逸。
白無常終于站定,退到了一邊。我想着見大人物總要守點規矩,便拿出自己将近一百多年未用的規矩,規規矩矩地低頭,不去看那上方的鐘馗大人。
等了半會,那上邊的鐘馗大人總算是開了金口:“擡起頭來。”我聽這話着實有些調戲的語調,但很快就把這種感覺壓了下去,好奇地擡頭,正大光明地尋找鐘馗大人的身影。
可惜我找了許久,也未曾見到鐘馗大人的英姿。我有點疑慮地望了望白無常,又有點求救地望向黑無常。可是黑無常的臉太臭,我剛剛與他視線相交,就趕緊收了回來,繼續向白無常求救。
白無常笑意滿面地搖着他那黑色羽扇,終是道:“鐘馗大人不就在那。”他用他的黑色羽扇指了指中央的黃花梨龍紋三抽屜桌,好笑地看着我。
我順着他那手指的地方看去,确實是看到了一頂破烏紗帽。我有點汗顏,趕緊補救,“小女子清明見過鐘馗大人。”
那頂破烏紗帽抖了一抖,終是緩緩升起,而我,也看到了那位鐘馗大人的真身。
我驚愕,俱是震驚。
所以說,眼前這位有着兩撮絡腮大胡,國字臉,方眉毛,膚色蠟黃的小個子就是鐘馗大人?!
震驚過後,我狠狠地瞪了一眼白無常,向他傳遞你怎麽不早告訴我這件事的信息。
雖然白無常用黑色羽扇遮住他的半臉,但是我就是知道他現在一定在憋着笑。
在一旁一直不說話的黑無常突然插了一句:“今日鐘馗練法失敗,遭受反噬,才變得如今這番模樣。”他說的恭恭敬敬,讓我懷疑眼前的人并不是黑無常,畢竟,黑無常從來不會這麽正經。
看我這麽驚疑地盯着他看,他終于破了功,“幹嘛老看着我?!”
我盯着他笑而不語。
白無常在一旁咳嗽了一聲,提醒道:“清明,鐘馗大人正在和你說話。”
我聽後,趕緊擺正姿勢,低頭聆聽。
“擡起頭來。”我依言望向坐在桌子上的某位鐘馗大人,那邊的鐘馗大人繼續道:“咳咳,你便是新來的鬼差——清明?”那聲音如雷灌耳,聲如洪鐘。我馬上肅然。
“正是小女子。”我道。
鐘馗大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随後失望的搖了搖頭,讓我總覺得自己被嫌棄了。然後,他翻開了自己桌案上的一本鬼魂錄,道:“嗯,我先來看看你的生前經歷。”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知道在成為真正的鬼差前,除了要通過一開始的篩選,還需要查閱前身的經歷,如若做過大奸大惡的事情,是不允許成為鬼差的。最後,便是長達兩三日的視察期,如果犯下巨大的失誤,那同樣無法成為真正的鬼差。
我恭恭敬敬地等待着,同時注意着鐘馗大人的臉色。
一開始,鐘馗大人翻得甚為随意,直至停下手中的動作,他的臉色卻突然變得凝重,随後擡起頭來緊皺着眉頭盯着我看。
我有點擔心,擔心自己身前做了什麽錯事。
白無常也是臉色一滞,上前問道:“鐘馗大人,清明難道無法成為鬼差?”
鐘馗并未回答,而是問道:“你還有身前的記憶嗎?”
我呆住,随後答:“并無。”
“難道魂身沒有記憶,連鬼魂錄裏的生平也會消失掉嗎?”鐘馗大人喃喃自語,在場的每個人卻是都能聽到。
我明白了,有點失望,畢竟我本來還準備打聽一下自己身前的事情呢。
黑白無常皆是震驚,顯然之前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突然,鐘馗大人像是想到了什麽,開口問:“你的名字确定沒有錯嗎?”
我愣了愣,大腦一片空白,回道:“應是沒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如今想來,确實詭異。
鐘馗大人低頭沉思了許久,終又擡頭,道:“罷了,罷了,就許你成為鬼差吧。”
本來以為自己可能又無法成為鬼差的我立刻滿心歡喜,作了一揖擡頭道:“謝謝鐘馗大人!”
鐘馗大人似是很享受我的道謝,一臉笑意地點了點頭,那兩撮絡腮胡子适時地抖了抖。
過了半響,他似是終于從自我崇拜中緩過神來,将手放于嘴前,咳嗽了兩聲道:“那你接下來便去領勾攝鬼魂的法器吧。黑無常,你先帶她去領一下,待會再來內殿。白無常,跟我走,有事交代于你。”
鐘馗大人從他那寬大的木桌上跳下,大搖大擺地向內殿走去。
我看着那個樣子甚為滑稽,忍俊不禁。白無常回頭瞪了我一樣,我趕緊抿住嘴巴。
我不就笑笑嗎?有什麽好兇的!
心裏是這麽想的,我卻是怎麽也不敢說出口的。
黑無常突然開口:“走,我帶你去領招魂幡與哭喪棒。”我轉過頭去,發現黑無常已經走遠。
我趕緊跟上,喊:“等等我。”
黑無常放緩了步伐,等我追上他,已經到了法器閣。
法器閣連年無人進出,卻極為幹淨整潔,甚至于連些許的塵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