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他們畏懼地看着我,随後見鬼似的逃離了幾丈遠。
突然傳來一陣聲響:“快去禀報家主,說小姐詐屍啦!”
眼前突然撲過來一個人,挂在了我的身上,我無奈只好任由她抱着,那是江月尹的丫鬟翠娥,翠娥穿着一身喪服,抱着我哭得傷心,“小姐,我就知道你沒有死!”
随即,她哭泣不止。我無法,只好安慰道:“別哭了。”
周圍的人亂糟糟的,顯然已經亂了陣腳。我有點小羞愧,畢竟這詐屍的事情确實是極為匪夷所思,我自知自己給別人帶來了恐懼,也只好閉嘴不言,至于詐屍這種事情我也無法解釋。事實過于霸道,無法告知……
等到江世博風風火火來到這裏的時候,周圍的人已經平靜了一點。
由于我并未做什麽威脅他人的事情,別人對我的恐懼少了不少,只是這死而複生的事情實在過于詭異,還無人敢靠近。
翠娥看江家主來了,趕緊擦幹了眼淚,退到了一邊。
江世博一直嚴肅冷漠的臉上也漸漸龜裂,他也穿着斬衰,此刻他身形顫抖,幾乎是歪歪斜斜地走到了我的身邊,他半跪下來,直視着還半坐在棺材木中的我。他蒼白的嘴唇已經有些許幹裂,他道:“你真是我的女兒?你沒有死?你覺得身體怎麽樣?”
他一連問了我三個問題,我閉嘴不答。
面對他,我如今真是心情複雜。六年前,我以為他好心救了念君思,是個好人。而六年後,我卻驚愕發現,那人從來沒安好心。只是這樣一個人,對于他的家人,卻一直是盡心盡力。
他見我不說話,卻也不惱,回頭冷聲對周圍的下人斥責道:“你們還看什麽?!大小姐醒來了,趕緊去找大夫!你們,把大小姐擡回西苑,讓她靜心休養!”
下人雖然還是對我死而複生這件事情感到懼怕,但他們看江家主這麽說,也不好再說什麽,趕緊按照家主的吩咐去做。
一時間,江府亂成一團,江世博一臉喜悅,根本對于我死而複生這件事情毫無懷疑,而那站在人群之後,一直不動聲色的大夫人林氏卻是直直盯着我,好似要看出什麽端倪,我覺得心虛,立刻別過了臉頰。
其實這一次真算是驚心,本來這棺木都快要下葬了,結果我卻死而複生了,翠娥說,若是我再晚點醒來,可能就要活活給悶死了。
我一聽,覺得渾身寒顫。心想這件事情還真是僥幸,我竟然昏睡了那麽久才醒來,幸虧自己醒來的及時,否則自己可能要成為歷史上唯一一只死了兩次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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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叁叁 章
酷暑未過,蟬鳴依舊。
由于江月尹一直關注着念君思,翠娥幾乎是每天都會跟我講從下人的口中得知的許多關于金陵帝都念君思的事跡。我也樂得正好,天天聽她跟我扯這些。
翠娥跟我說,最近念君思正在查那李家二公子的案件,那件案件遠沒有那麽簡單,現在不僅查到了皇商,還查到了在皇商的後面還有一人,那人才是整件事情的最高組織者。只是這人藏得隐蔽,到現在還未查到他的身份。
在我醒來之後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我大門不出,閨門不邁,整個人都與世隔絕,要不是翠娥是不是跟我說些外邊的消息,這日子真是極為無趣。
只是這不出門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我不想出去,而是出不去,更準确的應該是說我下不了床。
或許是因為江月尹的身子與我的魂魄不合适,總之這一個月我還未将這魂魄與身體緊密融合,下半身我還不能很好的控制。而且,更加令我無奈的事情便是法力全然消失了。
翠娥當時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差點哭出來,我安慰了好久她才止住了哭泣,她停止哭泣後發誓要好好照顧小姐,從今以後絕不離開小姐的身邊。
我笑她天真,問她以後難道不出嫁嗎?
她道:“從我被小姐救進府的那一刻,我的命就都是小姐的了。”
我當時一愣,從未想過有這麽一件事情。畢竟那是在我入府之前發生的事情,她的心情無法傳達給當事人這件事讓我甚為無力。
這日,我悠悠轉醒,翠娥正在我的身旁為我扇風。額間發絲綿綿譴卷,擋住了我的眼眸。
我緩緩起身,套上外衣道:“翠娥,不用扇了,我看你的手很累了吧。休息一會吧。”
翠娥愣了一愣,随後道:“小姐,我是奴婢,不為小姐做事我便沒了存在的意義。”她說的認真,普通的臉龐透着光芒,剛毅堅強。
我拖着下颚笑得前滾後仰,道:“你還真是奇怪。”我止住笑意,戲谑地望着她,狡黠道:“不過,不用了,我一點都不覺得熱,你這麽扇我反而覺得冷。”
我這句話說得可是大實話,作為一只鬼,從來不會覺得熱,特別是搶了別人的身體之後,這種情況更是明顯了。
翠娥臉一紅,趕緊把扇子放在一旁,道:“哦,那我便不扇了。”
我用袖口掩住笑意,道:“最近關于念君思還有消息嗎?”
翠娥一愣,道:“最近沒有。”
我“嗯”了一聲,便準備起身,翠娥趕緊扶住我,我對她笑了笑,以表感謝。我看她似乎有話要說,便随意道:“你有話便說出來。”
翠娥扶我躺在屋外的竹椅上,終于開口,“小姐,我真是不明白,那念君思從來就不喜歡你,你何必一直對他那麽好呢?而且前段日子還為了念君思的事情與你的父親鬧僵了,這實在是太不值了!”
我頓了頓,無法解釋。有時候,我也想問江月尹,念君思從來沒有表示過好感,為何她還能對他一如既往的好,不圖回報呢?有時候,我又會覺得,這件事極為簡單,很好解釋,那是一位女子對一位男子的愛啊。
就像我與江月尹父親鬧僵一樣,所有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念君思好,不圖一絲回報。
我笑道:“與父親鬧僵也不是我所希望的,只是這件事情确實是父親的錯誤,我是定然要提出來的。”
翠娥沉默地看着我,我擡頭疑惑地望着她。
翠娥最終道:“小姐,我總覺得你跟以前很不一樣。”
碧綠的樹兒挺拔威武,嫩綠的葉子沙沙作響,一池塘的荷花争奇鬥豔翩翩起舞,栖落在枝桠的小鳥展翅高飛,飛向遠方。
我轉過頭,敷衍道:“是嗎?”
“嗯,小姐跟以前很不一樣,小姐以前從來都是笑嘻嘻的,如今卻整日挂着虛假的微笑,卻認為自己笑得很快樂。”
我一愣,卻又同時松了一口氣,原來并不是真正的發現了什麽。
我側過頭,笑着問她:“那你是喜歡現在的小姐還是喜歡以前的小姐?”
翠娥明顯沒有想過我會問她這個問題,側着頭想了好久,才嘟着嘴巴道:“我也不清楚,我雖然也喜歡以前開朗的小姐,可是現在的小姐卻感覺很溫柔。”她頓了頓,羞澀道:“反正只要是小姐,我都很喜歡。”
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翠娥被我弄得極為不好意思,惱怒道:“別笑啦!小姐你欺負我!”
我擦幹眼角沁出來的眼淚,道:“誰讓你太好笑了。”我又忍不住笑了一會,翠娥氣得直跺腳,卻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只好站在原地生悶氣,我看逗也逗得夠了,便立刻撫慰她:“抱歉,不該笑你的。我錯了。”
我認真地看着她,她的表情似乎也有點松動。“真是的,小姐你簡直賴皮,你就是看在我不會真正生你氣才這麽欺負我的吧!”她的小嘴嘟着,讓我覺得很可愛。
與她相處了一個多月,我漸漸發現,原來那個一直生性木讷,全心全意為她小姐付出的小丫鬟竟然是如此的可愛,我不禁想自己之前的觀察太不細致,竟然未曾發現。
我擡手拍了拍她的頭發,道:“走吧,今日是父親的生辰不是嗎?我們一家人要為他慶祝啊。”
翠娥點了點頭,将輪椅從院落推來,扶我坐了上去。
從西廂到中央大廳,不過半盞茶的時間。翠娥在我的後邊推着輪椅,一路推至大廳。
大廳此刻的八仙桌邊已經坐滿了人,江世博坐在首席,而左右兩邊分別是二夫人方氏以及大夫人林氏。劉管家以及幾個下人站立在身後,聽候差遣。
江府本來就人丁稀少,偌大的江府除去下人,便就只有四人。我突然覺得有些悲涼。
我由翠娥扶着落座,剛一坐定,就差點從座位上滑落下去,我趕緊抓去桌沿,這才穩住了身體。翠娥在我的身後趕緊扶住了我,低聲道:“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表示并無大礙。翠娥這才微微退後,站立在于我一丈遠的身後。
江世博的臉色極為不好,完全沒有之前一見到自己女兒就立刻喜笑顏開的模樣,我不禁想,或許冥冥之中,江世博也能感覺到眼前的女兒與自己并沒有那麽親吧。
我道:“女兒給爹爹,姨娘,娘親請安。”
江月尹的娘親立刻道:“女兒,今日是你爹爹的生辰,你就不要擰了,趕緊和你的父親對前些日子的頂撞道個歉吧。”
我沉默,沒有回話。江世博威嚴地坐在那裏,大夫人不動聲色。
前些日子,我剛剛恢複元氣,便要求江世博不要再找念君思的麻煩。雖然我不清楚如果是真正的江月尹會怎麽做,但對于我來說,簡單一點便好。對于江世博,我從未有過親情,便未多加考量,雖然我說的隐晦,并未讓旁人得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這顆刺卻梗在了我們兩人的喉嚨口。
我道:“這件事情我認為我并沒有做錯。”
氣氛一僵,大廳內安安靜靜的,好似今日不是生辰,而是悼念。
大夫人林氏不露皓齒地笑着,道:“今日是老爺的生辰,便不要再聊這些話題了,聊些好事如何?”她溫柔地夾了一筷子酸甜藕片,置于江世博的碗內。
我知道,酸甜藕片這道菜是江世博最愛的一道菜,看來,這大夫人雖然平日裏對待江世博冷淡了些,但實際上還是很愛江世博的。
方氏與我看大夫人這般做法,便也不好再說什麽,低頭夾起菜來。
其實我也是不願度過這麽一個死氣沉沉的飯局,奈何我與他們實在不熟,根本找不到什麽話題來說。說了覺得別扭,不說又覺得生刺。
大夫人就如同沒有感到這飯局的尴尬,自顧自地聊長聊短,江世博一時間也與大夫人開始聊得火熱起來,方氏有時也會插嘴聊幾句,我卻是不聲不響。
畢竟,他們說的,我都不懂……
扒了幾口飯,我便沒有了胃口。不是我真的沒有胃口,而是本來作為一只鬼我是不需要飲食的,如今剛剛附身人類的身體,還需要好好适應一會,如今能吃個兩三口,已經是個進步了。
我等了一會,實在覺得無聊,便道:“爹爹,姨娘,娘親,我有些累了,我能先行回去嗎?”
大夫人道:“你先行下去吧,不要累壞了身子。”
二夫人着急道:“女兒,怎麽了嗎?你的身子還是不怎麽好嗎?”
我回道:“也無大礙,就是有些累而已。那女兒就先行離去了。”說着,翠娥已經近身将我扶起,扶至輪椅,推行至大廳門口,江世博突然出聲:“念君思前日去了邊疆。”
我一愣,回頭。
他冷聲道:“念君思自己要求的,說要對抗白銀國,此番我看是兇多吉少。”
我腦袋裏亂哄哄地,抓着輪椅的扶手,問:“他不過是個狀元,他怎麽會行兵打仗?!”
江世博“哼”了一聲,道:“這事你便要問他了。此次戰役,也不知道他何時才會回來。”
我沒有再多問,道:“謝謝爹爹告知女兒這事,我先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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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叁肆 章
過了三個月,轉眼入秋。秋風寂寥,樹葉凋零。
皇榜張貼于襄陽城告示板,百姓震驚。原來那大理寺最近終于将那燕窩事件的幕後黑手給抓了出來,竟然是那表面剛正不阿,實際背地裏貪贓枉法的禮部尚書劉大人。
百姓皆是議論紛紛,有說這劉大人人面獸心的,也有說這新皇好話的,也有處于這中立态度,只聽不說的,但同樣有人說這禮部尚書大人說不定又是另一只替罪羔羊。衆口不一,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邊疆并未有什麽消息傳來,畢竟邊疆地區實在遙遠,即使是信函也要一兩個月才能送達,為了方便,寧願不寫信函,只有在獲了勝仗或敗仗的時候,将領才會遣人快馬加鞭通風報信。
我于西苑生活得也算自得其樂,雖然雙腳不便,但好在有人照應,平日裏在這個西苑看看書,賞賞花,也實屬不錯。只是奈何這樣我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人。
鬼魔最近也沒了聲息,更是讓我的生活極為舒适,舒适過頭,便是枯燥。我不禁開始想那江月尹到底是如何度過這無趣的十四年的。
本來一直來串門的江世博因為與我鬧翻,便賭氣不來看我,我也正好落個清淨。
二夫人有時候回來串串門,我每次要擺平她就要花費許多心力,畢竟是親生母親,自己的孩子若是換了一個魂魄很容易看出來,搞得我每次都提心吊膽,冷汗直流。
我如此努力,倒是每每能夠敷衍過去,可是這親生母親能敷衍過去,這別人也不一定敷衍過去,就比如那終日處變不驚的大夫人。我每次去吃飯,就可以看到她一臉精明地盯着我看,好像要把我看透一般。
這大夫人吧,我老覺得沒有那麽簡單,她雖然對待江世博極為冷淡,但卻能明顯看出她是愛着江世博的,實在無法理解她為何要如此這般隐忍愛意,愛就表現出來不就好了,再者這江世博如此愛她。
我不懂這上一代的彎彎繞繞,也便只好當做不知道這事。
只是有次我問老管家為何父親要殺念君思,卻偶然找到了這件事的原因。那次,老管家欲言又止,在我百般的懇求下,終于将整件事情托盤而出。
原來,這大夫人竟然是原是念君思父親念才霖的二房。我也因此知曉,原來江世博就是念君思的殺父仇人之一。我突然覺得,這真是一個驚天的局。
當年,這江世博與念才霖是一對拜把子的兄弟,兩人師承同一人,而他們師傅的女兒一直喜歡着大師兄念才霖,即使得知這念才霖已經有了妻子,也不顧一切地要和大師兄在一起,他們的師傅愛女心切,在他女兒的軟磨硬泡下便将這女兒許配給了念才霖當二房,念才霖謹遵師命,只好同意。
婚後,兩人算是相敬如賓,然而這念才霖從未碰過她,畢竟這念才霖從未對自己師傅的女兒有過想法。林氏當時便找一直對自己有意的二師兄江世博哭訴,痛哭念才霖的薄情,當時江世博已經是朝中重臣,雖然地位不及自己的師兄,也算是有一席之地。聽聞這件事情,本來就深愛着林氏的他被恨意沖昏了頭腦,拿到了置于他師兄念才霖死地的證據上交給了朝中某位重中之臣。
他與師兄雖然是同一師傅,但黨派卻不同,江世博扶至的是太子,而念才霖扶至的是晉王。在那次黨派鬥争中,太子最終上位,晉王以謀反之最處以死刑,一切與他有關的人要誅九族。當時念才霖僥幸躲過了一劫,然而江世博卻将念才霖結黨營私的證據上繳,念才霖立刻被抓了起來,而念府的家丁也慘遭殺害,當時念君思與他的母親正好會娘家,躲過了這一場浩劫,替念君思與他母親死去的是念老爺前兩日從路邊贖來的一對母子。
而念府的二夫人,被他偷偷救出,被救的林氏哭得撕心裂肺,後悔自己錯信了壞人,痛斥江世博所做惡事,趁他不注意,在他面前當場撞上房梁。江世博震撼萬分,立刻尋大夫救治。大夫查看後,斷定這林氏已經沒了聲息,可是林氏卻在下一刻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
雖然再次醒來的二夫人未再尋短見,但卻是一句話也不和江世博說,整日都對着窗外發呆,大夫診斷林氏是傷了腦袋,所以神志不清,江世博日日夜夜照料,林氏總算漸漸恢複,可是對江世博還是不冷不熱。
好在之後的日子過得也算是平平安安,相敬如賓的過了這幾十年。
老管家感嘆這時間不饒人,這事情竟然已經過了那麽多年。
聽他說了那麽多,我卻是覺得哪邊有點奇怪,然而我想不通透,便不再多想。只是我卻覺得悲哀,這兩個明明互相愛護,卻一個委曲求全,一個隐忍抗拒。
而這具身體的親娘,也實在是可憐,嫁到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府裏,蹉跎了這半輩子的歲月。我想着娘親的身體不是很好,便決定以後多找些時間去看她。
朝內動蕩不安,權勢鬥争暗流湧動,很快也波及到了襄陽城,更準确的說應該是波及到了江府。
江世博所依附的先皇當年的黨羽,如今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就比如剛剛被抓包的禮部尚書,以及之前被查出的戶部尚書,都撼動着江世博在朝內的地位。
我看着江府上空祥雲漸漸流失,覺得大災難也快到了。
果不其然,江世博被貶,從原本的正三品降到了正四品,幸虧也只是降了官級,其他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但我總覺得似乎沒那麽簡單。
但這事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便也只好每日在家中轉悠,有時候去探望一下這具身體的親娘,然而大多數時間我都是在後花園看書。
這一來一去也就過了将近兩年。
兩年,很多事情都可以改變了。
如今我生活在這江府,已經将近兩個年頭,有時候甚至會覺得江月尹的親娘就如同真的親娘一般,而那個親爹江世博,我也從一開始的冷淡,到後來的慢慢接受,還有那個姨娘,大夫人,雖然對我一直不冷不熱,但我卻覺得她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自己就是江月尹,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覺。
江世博這兩年在朝中混得并不好,被朝中大臣排擠,官位一降再降,不過兩年光景,就已經變成了從五品官位,在襄陽城做一個知州。
這官位低了,也便沒有人上門來拜訪,于這兩年,江府倒是清淨了不少。
江世博一開始頗不平靜,整日愁眉不展,但很快就由大夫人林氏開導,看開了不少,覺得現在這一個閑職也挺不錯,閑時就在家裏養養花什麽的,雖然頭上白發多了好幾根,但看起來過得也是輕松。
其實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都覺得自己奇怪,想江世博已經放棄了抹殺念君思的念頭,我無需再提醒念君思,算是可以功成身退,然而等到那一刻,我卻是不願——我舍不得江月尹的爹爹與娘親再次品嘗失女之痛。
親娘方氏近幾年身子越來越不好,我空有一身醫術,卻實在是無能為力,畢竟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不能因為我一個人而改變人的命格。
這年冬日,比平常冷了不少。即使屋內燒起暖爐,也是毫無暖意,我身子還是未有好轉的動靜,身子卻是愈加羸弱,我有時候會覺得這也是正常,畢竟借屍還魂本就是有違天理的事情。
翠娥如今已經雙十年華,明明是早該出嫁的人了,卻還是像個孩子一樣。
“小姐!小姐!被褥拿過來了!”遠處,翠娥叫喚着,語氣中是激動。
她跑到我的身邊,已經氣喘籲籲,微熱的氣息氤氲在空氣中。我摸上她紅撲撲的臉蛋,發覺卻是凍出來的,我掀開被褥,側過身,趕緊道:“你趕緊到這被窩裏來。”
翠娥一個激靈,卻趕忙幫我壓好了被褥,惱怒道:“小姐,你身子不好!不要随便掀被子!”她拿起剛剛抱來的被褥,将它鋪在了這床被褥之上。
我躺直了身體,苦笑道:“我感覺我自己還真是沒用呢。”
翠娥拍了下我的頭,道:“別這麽說!小姐那麽好,總有一天可以好起來的!”
我笑了笑,對她這句話不予茍同,問道:“娘親的身體怎麽樣了?”
翠娥頓了頓,低聲道:“不怎麽好,大夫診斷說不定活不過這一年了。”
我的笑容僵住,一時心中酸澀,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我一直記得,這兩年,在我與江世博關系還僵着的時候,只有娘親隔三差五的來我這裏關照我,時不時地過來噓寒問暖,讓我備受溫暖。在我心中,她已經是我的親娘了。
我忍住心中的怆然,哽咽道:“這樣啊……翠娥,你扶我起來,最近我去跟我娘親一塊住。”
翠娥一愣,卻還是依我所言。
掀起被褥,冷風吹進我的衣裳,讓我不禁哆嗦起來。
我緩緩起身,翠娥為我披上棉衣,猶豫問道:“小姐,要不還是在床上呆着吧。”
我道:“不用,輪椅。”
翠娥趕緊從牆邊推來輪椅,扶我坐了上去。随後,她拿了一件毛毯蓋在了我的雙腿之上,壓好撚好毛毯,才站起身,站到我背後推着輪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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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叁伍 章
從西苑到南苑不算很遠,南苑內種滿了常青樹,在冬日裏甚為翠綠。輪椅推過石磚道路,道路“咯吱咯吱”地響,直到看到錦繡閣,聲音才漸漸停下。
門外的丫鬟看到我來了,趕緊俯首行禮,盈盈道:“小姐好。”
我擡起手,搖了搖,示意他們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他們立刻退到一旁,默然讓出一條道。
翠娥幫我推開門,随後才回到我身後,将我推進了大門。
屋內溫暖溫馨,縷縷煙缈從紫檀木卷草紋圓桌上擺放着的熏爐中飄散開來,味道熏香撲鼻,然而這味道中卻夾雜着柴火嗆人的味道。裏頭傳來一陣咳嗽的聲音,咳得撕心裂肺,讓人心痛。
翠娥将我推進內閣,黃花梨三屏風羅漠床上的方氏半坐着,手裏拿着一方手絹,而那繡花手絹上竟然是慘然的一抹鮮血。
在床邊的丫鬟琳鳴一臉焦急,道:“夫人,你……”琳鳴突然發覺身後有人,噤聲回頭,看到是我,臉色發慌,局促起來。“小姐好。”
我無心回她,只是由翠娥推上前去。
我道:“娘親,你還好麽?”
方氏虛弱地笑道:“無礙,就是這身子越來越虛弱了,不過休息一會就好。”
我沉默,我一直記得,八年前,我第一次見到方氏的模樣,是那樣意氣風發,豔麗妩媚的姿态真是天生尤物,或許是因為愛美,臉上總是塗抹着胭脂,看起來精神倩麗。
她的手中還攥緊着那塊手絹,她見我不說話,又道:“月尹怎麽想到來娘親這兒來看看了?你身子也不好,不要多走動啊。”她的唇色發白,發絲披散在肩,未加修飾,只是還是不能掩蓋她妙豔的容貌。
我俯下身子,扶着方氏躺下,撚好被角,方才道:“最近西苑太冷了,所以想到娘親這裏住一段時間。娘親會同意的吧?”我撒嬌,握着方氏單薄的手掌,竟然是比我還冰冷。
方氏看我撒嬌,根本招架不住,只好無奈道:“好好,你這個賴皮鬼。”她刮了刮我的鼻梁,無奈搖頭,我樂呵呵地對着她傻笑。“娘親果然對我最好了。”
方氏眯着眼笑得歡樂,我也對着她笑。
吃完晚飯,翠娥與琳鳴都倒退出門,幫我們關上了大門。窗戶開了一條縫,避免這柴火燒的太旺,廢氣太多,一時不慎,釀成慘劇。
屋內熏香依舊點着,味道确實好聞,只是這柴火的味道又着實難聞。我與方氏睡在同一張床上,抵足而眠。
方氏睡得不算安穩,洗漱上床後了好久,也沒有睡着。我轉過身,單手搭在她的腰際,腦袋貼在她的後背,與她緊密靠着。
方氏沒有拒絕,只是道:“你都十六歲了,怎麽還這麽黏我?都已經是可以出嫁的年紀了,要好好改改。”
我一愣,随後道:“不嘛,我以後不嫁了,就一直和娘親在一起。”
方氏靜默了好一陣子,才低聲道:“娘親總要離開你的,你也總要談婚論嫁的,大夫人肯定會為你找個好人家,到時候多聽聽大夫人的話,嫁出去以後記得孝敬公婆、恪守婦道……”
我不說話,只是緊緊摟着方氏。只是這心中苦楚,卻是蔓延開來,方氏這麽說,是不是代表着她已經知曉她身體的狀況了呢?
她見我不說話,又道:“娘親知道你心中念念不忘那個人,甚至為那個人和你的爹爹鬧翻過,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何事,但怎麽說,爹爹還是愛你的,而那個人我看了那麽久,也知道對你并沒有那個意思。”她突然翻了個身,将我摟在懷中,道:“你忘了他吧,現在你都不知道他何時回來。”
我因為她的一席話,不禁想到了念君思,想起了我們之前互通心意,卻在下一刻,又想到那人已經不再記得我。
我垂下眼睑,沒入方氏的懷中,緊緊抱着,道:“娘親,不要再說我的事啦,要不說說你與爹爹的?”
方氏突然緩緩拍起了我的後背,道:“好。”
冬日西風從窗縫中刮進來,吹散了屋內渾濁的空氣,連帶着傳來刺骨的寒意。
方氏緩聲道:“娘親剛剛遇見你爹爹的時候啊,不過十八歲。那日我外出去護國寺乞求姻緣,護國寺的僧人給了我一個荷包,告訴我我與命定之人有這荷包之緣。那日回家,這荷包卻丢了,結果被你爹爹撿了去,還将這荷包送還給了我。當時啊,我就想,啊,就是這個男人了。”
我想了想,方氏與江世博整整相差一輪,如果當年娘親才十八歲,那麽江世博都已經三十有六了啊。
我蹿出腦袋,道:“娘親那麽年輕诶,當時父親都那麽老了,娘親怎麽會看上他呢?”
方氏瞪了我一眼,道:“你給我好好聽完。”
我“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娘親當時一見傾心,回家便吵着鬧着要嫁給他,我爹爹不同意啊,我就犟着不嫁,這一犟,我便熬到了二十二歲,這年齡一大,爹爹便着急了,說什麽也要把我嫁出去,正好這個時候江府傳來消息要納妾,我便偷偷将自己的推銷了出去,我爹爹一知道這事,差點氣得把我打死,不過這木已成舟,又不能後悔,我爹爹也只好同意。”
我出聲:“娘親這尋愛之路真是漫長啊,看來娘親真是愛爹爹啊。”
方氏擡手拍了拍我的腦袋,道:“就你貧。”她突然靜默不出聲,我正覺得奇怪,卻感到腦袋發絲上似乎溫熱起來,發梢一絲淚珠滾滾而落,落于被單之上,印染在素白綢緞上,如同開了一朵花。
我怔愣,随後便明白了什麽,擡起手輕輕撫摸着方氏順滑如墨的秀發。
她可能是在感慨這時光的飛逝,人命的輕賤吧,也可能是在感慨,自己與江世博整整生活了十六個年頭,江世博的心卻從來只在大夫人的身上吧。我不知道,方氏此刻心裏頭到底是在想什麽,只好默默地陪着她,等候她哭到睡着……
與方氏一同度過了兩個月,轉眼快到正月初一,如今江府一掃平日裏靜谧的氣氛,洋溢着久違的節日氣氛。
邊疆傳來消息,白銀國戰敗,金陵帝都将士們如今凱旋而歸,已經到達邊關。
算上着傳達消息的時日,現在他們應該已經走到半路了吧。
雖說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很激動,卻也有些許緊張,因為這代表着念君思就快回到金陵了,可是我又想,若是這念君思不回來該怎麽辦?若是這念君思回來了我又該怎麽辦?想了好半天,卻發現,這無論是他回不回來,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好在這幾日,春節到來,江府上下都各個滿心歡喜,各個臉上挂滿了笑容。為了組織春節的事由,大夫人一整天忙裏忙外的,江世博也整日跟着大夫人跑。事情一多,我根本無暇顧慮其他事情。
就像今日,剛剛選好了布料,大夫人便從外邊請來了襄陽城最著名的尚衣坊吳裁縫為我專門做新衣。
那吳裁縫身穿绛紫色棉衣,下穿深褐色棉褲,顯得極為臃腫,但即使再怎麽臃腫也不比我臃腫,我現在直接是躲在被窩裏,套着好幾件衣櫥裏的棉服才剛剛好有點暖意。
我抖索着腦袋,打着寒顫問道:“一定要脫衣服嗎?我……我好冷啊……”
吳裁縫拿出她那根細繩,扯着嗓子慢悠悠地走過來:“喲,小姐你不脫衣服,我怎麽能好好量呢?你別就為難小的了。”
我的牙齒簡直上下硌得慌,便道:“你就大致量一下,等到做的時候,做小一點不就行了?有必要這麽精細麽?”我完全不想脫衣服,實在是冷,冷到受不了。
吳裁縫已經走至床邊,道:“喲,這可不行,我們這做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