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程荑的提點

蠟燭“哔啵”一聲,閃了個燭花,屋內的光見着亮了些,随後又暗下來,恢複先前的亮度。

程銘去找了裴審言,并沒有陪在程阮身邊。程阮先聽妙琴說起來的時候還一怔,随後便笑着跟着妙琴去了新房,卻留下瓊笙來,吩咐她若是見着程銘回來,同他說說她的去處。瓊笙便也應了。

程阮問妙琴可是程荑有什麽事情?妙琴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程阮心情有些煩亂,索性也就不問了,只随着妙琴靜靜的走過去。只是在心裏揣測着到底是四姐姐首一回成親,對方又是她一向歡喜的宋駱,心中大抵有些小女兒的情結。

她自己心緒原就不靜,也就靜默,不一會兒,就到了新房。

妙琴躬身延請她入內,程阮推了推門,“咯吱”一聲的響。

先前沒見着程荑上轎子時候的模樣,這時候見,卻是安穩坐在喜床上的,周圍零零散散的散落着花生桂圓棗子之類,寓意着“早生貴子”的意向。

程荑早就聽見聲響,手指動了動,擡起來将蓋頭掀了一半,疊在了頭頂的鳳冠上。

她這會兒面色平和,燭光又柔和了面部輪廓,看起來不似平時鋒芒畢露,一副大家閨秀的溫婉模樣。

程阮抿出一個笑容,走進去,在她對面搬了個椅子坐下,問道:“四姐姐,有什麽事兒呢?”

程荑看了看她。

周圍并沒有丫鬟,妙琴也是在門口守着。程荑動了動耳朵,外圍雖然有些嘈雜,但并沒有武功高強的人在附近。

——所以談話是安全的。

程阮并不見程荑開口,想着大抵就是因着新婚的緊張,便跟程荑道:“四姐姐,小宋哥哥對四姐姐的心意這一年也體現的淋漓盡致,四姐姐不必擔心,四姐姐即将就要和小宋哥哥喜結連理,應該高興才是,可不要想些有的沒的。”

程荑看了看她,突然一笑,“你覺得我是在擔心宋駱?”

程阮擰眉,“難道不是?”

程荑搖了搖頭,剛才的笑容好像昙花,猛然一閃,接着又消失了。她看着程阮,徐徐問道:“我聞說裴審言回來了,你當知道這個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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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阮抿了抿唇,點頭,“瓊笙倒是去外圍聽了聽,可是并不見二姐姐的下落。”

“還記得我先前同你所說的遠離裴審言和程婧的話麽?”

程阮頓了一下,不明白她今日舊事重提是為了什麽,想了想,便道:“我同審言哥哥的婚約先前已經解除了。”

——表示他們再無瓜葛的意思。

程荑沉默了一會兒,道:“不止是婚約的關系,你離他越遠越好。”

——只是外界的約束(婚約)解除了罷了,程阮自己的心思卻是沒有吐露。

程荑這話的意思同鷺鸶所說的話有異曲同工的妙處,程阮一怔,“為什麽?——四姐姐,你知道什麽?”

程荑并不驚訝于程阮的敏銳。事實上,這次她重生回來,就敏感的察覺到了程阮的不同,從前是正經的傻白甜,現今甜面孔下卻逐漸藏起了心思,看她原來對程以桐和裴亦書各自的态度也便知道了。

她既然開口提醒,自然不打算再将此事隐瞞,想了想,她道:“先前我聽妙琴說起來,你尤愛看鬼神的話本子?”

不知程荑怎麽轉移到了這樣的話題上來,程阮愣了一下,道:“是的,那些東西雖然奇奇怪怪的,但卻非常好玩,比千篇一律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可好看多了。”

程荑嘴角牽起一抹微笑,“你信麽?”

“信什麽?鬼神麽?”程阮思索了一下,想到鷺鸶的存在,非常堅定了點了頭,但又覺得這樣過分肯定,所以只好頓了頓,“唔……信吧……畢竟狐仙那樣漂亮,若是信着有,沒準兒什麽時候能見到。”

饒是程荑一向清冷,聞言也忍俊不禁,她看了看程阮,問道:“若是我說先前我經歷過這些呢?”

程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經歷什麽?”

“父親去世,土匪搶人,遇上程婧,還有和宋家結親……這些事,我都曾經經歷過一回。”

大抵是因為今日的喜慶,程荑的耐心很好,給程阮明晰的解釋了一次。

程阮瞪大了眼睛,“四姐姐你經歷過這些?”

程荑點了頭,“都經歷過……經歷到後來,我就死了。”

程阮恍然一驚,她想起來原來鷺鸶說過的程荑在書裏的結局——被做成人彘困在甕裏,扔到掖庭荒蕪處,只有宋駱每日陪着她。她仔細的看了看程荑的面色,并看不出任何凄苦的痕跡,然而,她還是有些期期艾艾的問道:“先前的結局,不好麽?”

程荑挑了挑眉,“你竟察覺得出來這個?——是啊,一點兒也不好。”

程阮心知程荑原來的結局,并不願意提起這段傷心事,只好轉移話題問道:“可是四姐姐現在還好好的活着啊。”

程荑點了點頭,“是啊,我也很驚訝。最後只好歸結于是滿天神佛也不肯放我死去,所以才讓我重生歸來。”

“四姐姐的遺憾是——?”她遲疑了一會兒,問道:“——是二姐姐麽?”

程荑點了頭。

“我在上一世的時候,一樣是宋夫人上門來提親,程婧不肯嫁,推到了我身上,那個時候我并沒有想到拒絕,于是嫁給了宋荻。後來戰争爆發,宋荻奔赴前線,我在梁京陪同宋夫人和宋駱,梁京淪陷,宋夫人去世,我同宋駱一同去往北方邊境,卻才知道宋荻和程婧早已暗通曲款。

“我彼時并不知情,還想着若是實在他們相愛,成就娥皇女英之美也并非不可,可是程婧卻明顯不肯只要一個平妻位置。只是她并沒有開口,偏讓宋荻開了口,冤枉我和宋駱有奸情。宋荻心狠,想要殺了我。卻不曾想,程婧卻出口救下了我。”

她看了看程阮,發現她只是安靜的聽着,面上神色不露分毫,似乎完全不驚訝。突然發現這姑娘大抵心思藏着并不淺。

然而她今日本就打算和盤托出,既然做了決定,就自然沒有反悔的道理,便将她知道的盡數都告知程阮。

她哪裏知道,這些事情程阮先前在鷺鸶那兒已經聽了一回。

饒是如此,她還是依然覺得心驚,尤其是程荑是這樣平和的口吻。

“我原先以為程婧這是顧念姊妹的情分,卻不想她想到的方法還要心狠手辣一些,完全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模樣。最後我被丢棄在掖庭,成了一個廢人,只能看着他們成就功名,自己卻背負了放蕩的名聲。”

她并沒有将程婧的手段完全的說出來,到底有些血腥,唯恐程阮不能承受。程阮也不問,只是道:“所以四姐姐才四處針對二姐姐?”

程荑點了頭。

“另有一點在于,我後來才發現,她不止和宋荻有牽扯,和裴審言也有牽扯。——這也是我先前為何要警告你遠離他們的緣故。”

她看了看程阮,“只是沒有想到你會真的這樣做。”

程阮微笑,“四姐姐,人與人相處畢竟是雙向的,真心實意,總會看的出來的,此所謂日久見人心。”

“哦?是什麽讓你那會兒就信任我?——要知道,那個時候,我們并不熟悉。”

“直覺。”

程阮這樣回道,她想了想,“四姐姐給我的直覺,便是不會暗中動用這樣心機的小人。”

“那我便将這當做是對我的稱贊了罷。”

她這樣接了一句,神情倒是和緩了下來。

“——你倒是一點兒都不怕我的與衆不同?”

“重生麽?”程阮思索了一會兒,鷺鸶早就提醒過程荑的不同,她心中自然也是有個猜測的,只是不想程荑有一日會同她坦然說明。

“于我而言,四姐姐終究是四姐姐。——何況現在的四姐姐,較之從前,倒是好了不少。”

程荑聞言笑了。

“既是如此,那你就小心着些罷。——畢竟裴程兩家的關系依然沒有打破,你終究還是會同他碰上。我總覺得程婧沒有死,保不準什麽時候又會跳出來,你自己警醒着些。”

程阮笑着道了聲“好”。

程荑頓了頓,繼續補充道:“我先前在賊匪中倒是了解了些江湖中的事情,你雖長居宅院,但因着程婧的關系,外面的事情仍不可不知。索性我便再同你提點一個:江湖中有個組織叫淩波樓,辦事非常可靠。雖然花費銀兩頗為可觀,但為你自身計,倒是可以去他們那裏發布些任務。比方程婧的下落,裴審言的動向之類……凡事預則立不預則敗,這是先前夫子教過的道理,你心中應該很明白。”

程荑少有說這樣多的話,程阮自然也知道她的一片真心,算是将她當成了自己人。這對程荑來說,倒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她只是靜靜的聽着,等她說完,方才應道:“好。”

她們兩人談了好些,等程荑将心中所想囑咐的差不多了,她方才送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這些,你要記得。”

程阮同樣乖巧的應了是。

外面傳來的腳步聲,妙琴在外面輕喚了聲“姑爺”。

程阮同程荑告了禮,終于終于轉身走了出來,同宋駱颔首禮別。

外面的月亮,倒是正明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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